要放下现在安稳的生活,去一个陌生的地方,任大锤心里压力很大很大。虽然大家都说那个地方遍地黄金,但是改变总是让人忐忑的,更何况他们这事巨变。
任大锤犹豫,但妻子却下定了决心,最后他只得随她。
当年女儿才八岁,他记得还不及自己腰高。回想起来,他也不知道,当初他们是怎么狠得下心抛弃年幼的亲生女儿偷跑去港城的。十多年后再突然出现,也不知道她会不会怨恨他们。
任大锤忍不住和妻子说出自己的担心,这个其实
如果女儿怨恨他们不肯相认,他们就没必要那么辛苦回来了。
“又来了。”陈二丽直接给了丈夫一个白眼,这个问题他们在回大陆之前就已经讨论过很多次:“这个问题说了那么多次,你为什么还会这么想?大柱他们不是说了吗,娇娇这孩子很懂事,听到我们还活着,只为我们感到高兴,心里根本没怨恨。而且我们来之前也让私家侦探查过,她日子确实过的很好,事业非常成功。日子过的好,怎么会怨恨我们呢。”
陈二丽又说了很多,什么女儿始终是她十月怀胎生下来的,而且他们还养育了她八年,这份恩情是怎么都抹杀不掉的。
任大锤再次杯妻子说服,点了点头。
恰好这时候,任大柱和王润娣来敲门,问他们几点去吃晚饭。
这个点也确实是吃晚饭的时间,陈二丽笑道:“等几分钟,我洗个脸。”
王润娣应了声好,说:“行,那我和大柱去酒店门口等你们。”
这可是她活了半辈子,第一次住这么好的酒店,她想四处看看。
关上房门,陈二丽一脸嫌弃道:“真是没见过市面的乡巴佬。”
任大锤帮着自己弟弟夫妻说话道:“别这么说,他们好歹帮我们养了娇娇这么多年。”
“那也是他们亲侄女,而且当初我们可是留下不少钱和票的,这些怎么也够养娇娇几年。”
任大锤不想和妻子争,催促她要洗脸就赶紧,他也饿了。
陈二丽何尝不是也饿了,小乡镇的饭馆脏兮兮的,这两天她根本没什么胃口吃。
简单洗了下脸,陈二丽夫妻也下楼了。
四人在酒店附近转了一圈,最后找了家看上去不错的饭店吃晚饭。
点餐的时候,陈二丽看了下餐牌,下意识说:“哟,小县城的物价也不便宜啊。”
王润娣识字不多,只大概看懂了餐牌上的价格,忍不住点头附和。
一个普通的青菜都赶上他们一个星期的买肉钱了,还好不是他们付钱。
第56章
最后, 陈二丽还是忍痛点了三菜一汤,花了她五十多块钱。
回到酒店,她忍不住和丈夫抱怨:“你那个弟媳, 可真是个嘴馋的, 一盘肉她一个人就吃了一半。”
任大锤笑道:“一盘肉就那么几块,你就由着她吧。他们日子苦, 估计一年到头也没什么机会下馆子。”
“那是他们活该,大陆虽说穷, 但也有人先富起来的。就你弟夫妻, 到现在还住着你爸妈那个时候盖的泥砖房, 丢不丢人。”
妻子这话任大锤无法反驳,他弟夫妻两确实太不争气了。
要说孩子多吧, 村里大把多三四个孩子的,人家日子也过的不差。
当然, 这不差只是和同村人比, 和港城那边的生活是没得比的。大陆这边,再努力发展个一百年,经济水平也赶不上港城。
想到这些, 任大锤不得不服妻子当时的眼光和魄力。
如果他们还留在这边,也许已经下岗了, 都不敢想象那日子会苦成什么样子。
在县城酒店休息了一晚, 第二天吃过早餐,四人再次坐上大巴。
早饭吃的是肉丸米粉,王润娣跟饿死鬼投胎一样,一个人硬是要了两大碗, 看得陈二丽目瞪口呆,在心里暗暗骂她, 仗着不用自己出钱,肚子都不怕撑破。两大碗米粉,大老爷们都吃不了那么多。
大巴驶出县城后的路又开始不好走,比昨天那段路更甚。
陈二丽被颠簸吐了,如果不是他们事先私下确认过,会怀疑女儿是不是真嫁到了很好的人家,日子过的很好。而且随着越来越近目的地,她发现这个县城比老家那个还要偏,说是被大山包围着也不为过。
一大早出门,几近傍晚才终于下车,这段路程漫长的,比陈二丽夫妻当年偷渡去港城还甚。
也许是因为到了女儿生活的城市,即将要见到十几年没见的女儿,陈二丽忽然开始紧张。
任大锤看出来了,趁着弟弟夫妻没注意,小声安抚妻子:“别紧张,我们先去酒店安顿好,联系上后才见。”
“我知道,我也不知道自己在紧张什么。”陈二丽都想笑自己,她清楚知道自己自私凉薄,做什么都先考虑自己。十几年前抛下女儿离开,她从来没后悔过。
不想了,也许不是紧张,而是忐忑女儿对他们的态度不是如自己预期,担心这一趟白回来吧。
这一晚,四人住在当地比较好的一家酒店。
舒舒服服洗了个澡,王润娣夫妻来到大哥大嫂房间,用客房电话给任娇娇打了个电话,告诉她,他们已经到了。
电话那头任娇娇为他们的速度惊叹,没控制住脱口而出:“这么快?”
王润娣很会说话:“你爸妈想你呢,听到你让他们过来,当天就动身了。”
任娇娇再心里呵呵冷笑,要不是这中间隔了十几年,她还真信了这话。
王润娣问:“娇娇,你还没说你家在哪呢,我们怎去你那?还是说你来酒店接我们?”
任娇娇说:“我去酒店找你们吧。”
她说的是找,而非接。不过王润娣私人并没听出来,尴尬聊了几句后开开心心挂了电话。
王润娣讨好道:“我就说吧,娇娇这孩子是有孝心的,亲自来酒店接。”
任大锤和王润娣颇为欣慰点了点头,特别是陈二丽,和女儿聊了几句,听她说话语气平静,放心不少。
当晚,王润娣夫妻从来没睡过这么好的床,舒舒服服一觉睡到大天亮。倒是陈二丽,半夜做了个噩梦惊醒后就没再睡着过。
第二天,四人早早洗漱收拾好自己来到酒店大堂。
他们和任娇娇约定的时间是上午九点,只是到时间后仍然不见她来。
几人想可能是小县城交通不便,迟到一点也正常。
时间来到九点半,还是不见人。
王润娣心里开始担心了,任娇娇不会是玩他们吧。
不安之际,陈二丽也问出了差不多意思的话。
王润娣只得硬着头皮安抚:“不会的,娇娇这孩子是我看着长大的,她不是这样的人,肯定是有什么事耽搁了,我们再等等。”
时间来到上午十点,王润娣担心的后背直流冷汗,心里开始骂任娇娇。
如果她真敢玩弄他们,她一定豁出去闹到陈国伟单位,让大家都知道他们是怎样不孝之人。
时间来到十一点,陈二丽已经发了不止一次火,数次让王润娣给任娇娇打电话,但是一直没人听。
她开始质问弟弟夫妻,问他们之前在信里说的,还有见面之后说的,是不是都是在骗她。
王润娣夫妻被质问的狂飙冷汗,好在十一点钟左右,任娇娇终于出现了。
王润娣看到任娇娇的时候,激动到猛掐丈夫手臂,比去年自家的母猪生了是只猪崽还激动。
“来了,娇娇来了!”
顺着王润娣手指的方向看过去,任大锤和陈二丽看到了一抹熟悉的身影。
像,太像了,他们生的女儿,和陈二丽年轻那会几乎是一个模子印出来的。
只是这穿着……有点过于随意。不过身上散发的那股气质,没钱的人是绝对不可能有的。
陈二丽开始酝酿情绪,打算女儿一靠近就开始表演一个过度思念女儿的母亲。然而任娇娇的态度,硬是让她的表演无法开展。
任娇娇走近后,淡淡为自己的迟到解释:“不好意思,上午睡过头了。”
陈二丽那到嘴边的一声‘女儿’硬是说不出口,如此冷淡的语气,如此满不在乎的态度,哪里是王润娣说的,对他们思念的很?
她恼怒看向王润娣,捕捉到了对方脸上强掩的惊慌。
王润娣打圆场说:“肯定是昨晚写小说太累了吧,你这孩子,从小就是这样,不管是学习还是工作都那么努力。”
说完,看向大哥和大嫂,硬着头皮装出很激动的语气说:“你还认得出他们是谁吗?”
任娇娇:“……”
她有时候真佩服像王润娣这样的人,脸皮厚起来,什么话都敢说。她都已经知道原主亲生父母要过来,还能不知道这两人是谁?
小不忍则乱大谋,任娇娇在心里告诉自己,不要忘了见他们的目的。
她点了点头,表示自己知道,却没如王润娣所期许的那样,喊一声爸妈。
陈二丽有些失望,虽然当年是他们抛弃了孩子,但是再见到孩子,还是很希望女儿能理解他们当年也是没办法,日子太苦了。女儿这样的态度,她有些不抱希望了。但既然已经回来了,总要努力一下的,也许他们之间的关系能修复呢。
王润娣只得继续打圆场,说他们已经在酒店的餐厅定好了包厢,给十几年没见面的他们好好聊聊。
任娇娇嗯了声,包厢不错,他们确实需要好好聊聊。
十一点多,这个也是可以吃午饭的了。
坐下后,陈二丽为了缓和母女之间的关系,亲切问任娇娇想吃什么。
任娇娇翻着服务员递过来的餐牌,眨巴着眼睛问:“是你们付钱吗?”
这问题让陈二丽嘴角不自觉抽了抽,但仍维持这笑容,道:“傻孩子,当然是爸爸妈妈付钱啦,想吃什么不要客气。”
“好咧,那我就不客气了。”任娇娇本就没打算客气,点了几样酒店的招牌菜。
只听名字陈二丽就肉疼,连忙翻餐牌去找,看了价格后,心脏抽痛。
她这个女儿可真敢吃啊,这一顿饭,比他们夫妻回来这几天的开支加起来都要大。
但是出了忍着心痛接受,还能怎么样?
也许是女儿嫁人后生活条件好,自己又是著名作家,能赚钱,习惯了花钱大手笔吧。
这么想,陈二丽心里好受许多。
点完菜,王润娣又开始做那个缓和气氛的人,一会和大哥大嫂说着任娇娇八岁以后的生活日常,一会和任娇娇说大哥大嫂千里迢迢从港城回来有多么不容易。
只是任娇娇又怎么会那么轻易随她说,说到自己八岁以后的生活,当然要拆台了,适时补一句,感慨那会日子真苦之类的话,逼得王润娣最后不得不闭嘴。
好在菜也陆陆续续上齐了,看见任娇娇点的那几样菜,王润娣和任大柱眼睛都快直了。
他们吃过的好东西太有限,可以说基本没吃过什么好东西,猪肉都已经算的上是奢侈。所以他们不知道那端上来的是什么,只是闻着那香味,诱人的卖相,看着都能猜到肯定很好很好吃。
菜来了,陈二丽也收起心里的不愉快,对任娇娇说:“别客气,快趁热吃吧。”
任娇娇当然不会客气,她早餐吃的少,就是为了给中午这一顿腾胃。
而王润娣和任大柱呢,吃的舌头都快打结了。如果不是托任娇娇的福,他们一辈子都不可能有机会吃到。
食物太美味,王润娣心思全在吃上面,根本没看到陈二丽给自己打了几次眼色,想让她缓和一下气氛,让他们母女聊天内容不至于这么干。
陈二丽快气炸了,一个个只知道吃,她真有一种花钱买罪受的感觉。
眼看吃的差不多了,陈二丽忍不下去了,说道:“听你婶婶说,国伟经常出差,而且一出差就很久,你一个人在家会害怕吗?”
王润娣正吃着菜呢,听到这话抬起头,心说自己什么时候说过这样的话了。不过因为嘴里塞满了食物,她开不了口,而且大嫂一眼瞥过来,她更加不敢开口,干脆更加努力吃东西。
任娇娇看了王润娣一眼,心里跟明镜似的。
她可没跟叔叔深深说过丈夫‘经常’出差,而且‘一出差就很久’。
所以陈二丽是哪里知道的呢?她不知道。
任娇娇笑道:“怎么会害怕呢,现在是法制社会,太平着呢。”
陈二丽也笑了,其实她记忆中在大陆生活的日子,除了苦,倒也确实没什么安全问题。家门虚掩可能都不会有人进去偷东西。
那会穷,就算进去也偷不到什么东西。
陈二丽很会把握机会,由现在的太平盛世说到当年的苦日子,说他们当年上班多辛苦,不管男女都是两班倒,没人会因为你是女性而多加照顾。还说那会厂子效益越来越不好,发工资经常不准时,她和任大锤每日诚惶诚恐工厂会不会停产。
说了那么多,无非是想告诉任娇娇,他们是真的日子过不下去了,才不得不走上这条路的。
“孩子,希望你能原谅我们,当年我们是真的没办法。”终于把话题带到这里,陈二丽终于可以把强忍着得两行热泪流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