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如毓厌恶极了她脸上的平淡,扯了下被子,“驴唇不对马嘴。”
“你和姚宣辞还真是有夫妻相,一幅淡然清高的好人脸,实则惯会糊弄人。”
她讥讽道,“他明知我有意却从不理会,摆明了的冷漠无情,我还傻乎乎追着不放,而你得了那赐婚圣旨嫁进侯府,还装作乖巧温顺的贤妻良母模样,手段一个接一个,能算计的他不顾名声和后果绑架我,对我起了杀心。”
“我真是后悔,早知你肚里多了一条命,就该趁在侯府之时让宋御医下手,好歹能让你如我现在这般狠狠疼一回。”
温琼眸眼中的笑意早已消失,她垂眸看着才刚刚叠好的白绫,稳下心绪缓缓吐了口气。
几息后,她露出一丝妥协之色,然后将白绫散开,“素白之色,也挺衬二姑娘的。”
郑如毓觉得她这句话莫名,却见她把白绫抛向横梁,接连失败两三次后,白绫终于从房中横梁穿过。
温琼打了个漂亮些的死结,退开两步打量了一下高度,然后到门口扬声喊了一下,很快一个侍卫闻声而来。
“夫人。”
温琼侧开身子,指向坐在通铺上的郑如毓,平静吩咐道,“把她挂在那条白绫上面吊着。”
郑如毓当即恨恨咬牙,“你敢!”
她不信温氏有那个胆子敢动她。
侍卫愣了下,“夫人,咱们不是……”马上要拿她换墨崖回来吗?
温琼语气淡淡,“等她快咽气了就抱下来,缓一缓再放上去。”
侍卫当即领命。
见侍卫朝自己过来,郑如毓意识到温琼不是在故意恐吓她,连连缩着身子往角落里躲,“温氏,我若有个三长两短,你定死无全尸……放开我,放开!”
双手疯狂挥舞时,啪的一巴掌打在那侍卫脸上。
温琼双手抱臂靠着房门板,目光微垂。
上一世围困之时,那半箱子的白绫让她日日煎熬着,梦里是各个场景里自己上吊自尽的模样。
她以为重来一遭便获得了新生。
可如今此刻,温琼没有半点畅快之意,那双漂亮的琥珀眸子望向那白绫,无意识抚摸了下肚子,有些茫然。
“放开我,滚!”
“别抱我,不……我不要上吊,我不上吊……啊啊啊啊!”
郑如毓死死攥着白绫,努力挣扎着昂起脑袋,踢着腿想要挣脱,可她挣扎了太长时间,力气早就消失殆尽,拼尽最后一口气,“放我下来,放我咳咳,救命……”
温琼被她刺耳的尖叫声唤回了神,见郑如毓狼狈不堪的模样,忽然联想起自己。
若她当初选择吊死,也会如此的狼狈不堪,没有尊严可言?
温琼心中突然腾升起一抹厌烦。
厌得是那时她夜夜难眠的痛苦回忆,烦得是上一世的杀人凶手在死亡面前,也如同一页薄纸,没有她想象中那么的强悍狂妄。
上一世的痛苦记忆如附骨之疽,无形的触手悄无声息攀附而上,不容抗拒挣扎的把她拉回黑暗深渊。
温琼深吸一口气,闭了闭眼睛,神色漠然的转身离去。
她不能接受自己一直被上一世的阴影笼罩着,从未真正逃离。
郑如毓没被吊太久,放下来时依然被吓得不轻,多少有点神经质,躲在角落里不停咒骂着温琼,还烧光了耳房里所有的素白之物。
温琼听闻之后,眼底浮现片刻轻嘲之色,便继续拉起弯弓,吃力又努力的对准了靶心。
手一松,随着咻的一道破空声,细长的利箭歪歪扭扭钉入赤红靶心,虽不是中心之点,但比起之前已经有了不少进步。
上前查看的阿慎拔回那支箭,小跑着回来后对温琼竖起一个大拇指,“姑娘好厉害,这才六七日就能射中靶心了!”
温琼抿唇浅笑着,收了轻弓递给他,“你玩一会儿吧,我歇歇。”
说着,便捶着酸痛的腰坐到一旁,阿瑶拿过大氅为她披上,“姑娘,今日就练到这儿吧,太久了身子也吃不消,可别累着自己了。”
更何况临近年关除夕,天气倒越发寒冷了。
温琼淡笑,“不打紧,我再练一刻钟。”
眨眼之间就到了腊月廿八,扫舍除旧之日。
温伯清站在马车前,看着已经坐入马车里的女子,“阿琼,下来吧,你跟过去实在危险。”
温琼拢了拢大氅,怀里抱着一个单薄的匣盒,她瞥一眼温伯清,“你离我远一些,莫要暴露我就够了。”
“你这笨重身子,万一出个意外,我怎么给母亲交代?”
温伯清不懂自家妹妹为何这般执着,但是不妨碍他决意让温琼留下,谁知交换之地,那些太子暗卫会不会打什么狗主意。
温琼放下马车车窗的窗帘,对驾马的阿慎道,“启程。”
“兄长也快些,莫误了时辰。”
温伯清望着那马车飞速离去,只好叹息的摇摇头,随即折扇一展,“咱们也出发。”
他们走了不到小半个时辰,便有一队疾马停在了巷子口。
白袍男子打量一眼四周看见巷名后,便翻身下马,快步走向身后的马车,恭顺的抱拳,“公子,咱们到了。”
片刻后,马车帘子便被掀起,身着鸦青色衣袍的俊美男人走下马车,目光落到那条静谧安宁的巷子,抿了抿唇角。
他知道白鸦已经写过信,阿琼知道他与上一世的姚宣辞争夺身体之事。
自从渭城回到皇城外的枫林别庄,他再也没出现过,最近一次与阿琼交谈是书信一封告诉她,他已经前往涑州之事。
姚宣辞已经了解上一世发生了什么,被压制的日子里也接连做过许多次前世之梦,有时他都分不清自己究竟是局中人,还是旁观者。
可临到这一刻,他脑子里不是“阿琼会选择他们之间谁留下”,而且——前世之仇今世得报,阿琼可还会选择和离?
“公子?”
白鸦看他发愣了好久,小心在一旁提醒,“追兵还在后头呢,您得快些,见过夫人就该离开了。”
他们不打算在鹤城落脚的。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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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9章 刚好两箭
姚宣辞抿了下唇, 克制着心中所念转过身,“先去温伯清所说的交换之地。”
将安文凛与郑如毓处理好,他再去见阿琼。
他利落的翻身上马, 握着缰绳调转方向,回眸深深凝望一眼那巷口,深吸一口气。
“带上所有人马,前往送离亭。”
鹤城城外, 送离亭。
晌午前天空还阴沉沉似要落雨, 不知何时已经乌云散去,和煦暖意的阳光照落在灌丛树林里,驱散不少孤寂清冷之意。
墨崖被绳索捆在亭柱上, 斑驳树影投在他身上,整个人都蔫哒哒的,身后的亭里仅有一个黑衣暗卫抱着剑守着。
望着还空无一人的山道,他趁机回过头吹了个口哨,“喂,兄弟, 都这时候了, 给松个绑啊。”
他是被公子派来守着夫人的, 被捉住那么久,还得让温公子拿郑二姑娘交换来救,已经够羞愧了。
那暗卫冷冰冰道, “老实待着。”
这厮天天吃饱了就睡, 睡不着硬要同人搭话聊天,眼下这一会儿还受不住苦了。
随即他看一眼天色, 暗自算了下时辰, 不由得拧眉。
温家那位公子已经迟到将近三刻钟, 莫非是反悔了?
而墨崖被凶了一句,面露几许委屈憋住话,刚转动了下被紧捆着的手腕,忽而听见杂乱急促的马蹄声。
他费力的扭过头,只见身后的莫城方向有一队身穿轻甲的骑兵驾马而来,当即震惊的瞪大了眼睛。
这他娘的什么意思,太子这群暗卫哪里找来了这么一队精良人马?
临近了,墨崖看清骑马为首之人所举的徽旗,几乎眼前一黑。
艹他大爷的,文家军为什么会出现在这儿?!
太子夺位成功派人来接郑二姑娘了?完了,温公子一来,可全都得交代在这儿了。
墨崖望着前方曲折山道心急如焚,焦急祈祷着,温公子出现之前一定要提早发现送离亭的异常。
可几乎下一刻,一辆马车摇摇晃晃出现在视野里,躲在身后密林中的暗卫也露出身形来。
为首的骑兵领队并没有理会迎上前的暗卫,下了马将徽旗扔给他示意退开,向身后的兄弟挥手,利落下令,“拿下他们。”
身着轻甲的兵将举起刀剑,满身杀气迎上。
暗卫被他这举动弄得不解,“你们是殿下派来救回二姑娘的?”
领队瞥他一眼,“我等奉文将军之令前来追拿姚宣辞,他与四皇子暗中勾结暗算殿下,劫走殿下逃到此地了。”
暗卫还没有收到皇城里的消息,闻言有些懵,却见那领队忽然杀气腾腾拔剑,“有埋伏!”
送离亭是鹤城沿着下山的山道而建的亭子,紧挨着宽敞的黄土泥道,两侧是横生的灌丛密林。
温伯清早就安排了侍卫提前到达守在此地,本来是想先一步阴一把暗卫,谁知道能亲眼目睹文家军的出现。
眼下对方都冲过来了,再按兵不动可就麻烦了。
两方人马激烈纠缠在一起,兵器交刃时的铮铮声极为刺耳,暗卫见此也不多问,轻而易举躲避着交战之地,迅速且悄无声息靠近那辆马车。
墨崖急得要命,手中挣脱的力度加重,焦急之下被握在掌心的瓷片刺得血淋淋的也没在意,疯狂挣扎之下感受到一丝松动,攒着力气狠狠一扯。
被瓷片磨损不少的麻绳终于断裂。
可身后传来了一声冷笑,“想逃?”
兵刃破空声随之而来。
一道白影迅速靠近,抬刀迎上那一剑。
白鸦一脚踹开对手,抽空朝愣住的墨崖吼道,“呆瓜别看了,摸把刀一起上啊!”
等两人凭着一股狠劲打完,墨崖喘着气,“怎么是你,你和公子什么时候到的?”
“这群煞笔追兵就是跟在我们屁股后边来的。”白鸦瞥他一眼,见他清晰不少的下颌线,“被关这些天还把你饿瘦了?”
墨崖憋屈的点头,没多说,默默提了下裤子,“公子呢?”
“找人去了。”白鸦狠狠吐了口气,“四殿下可给了不少人,今天非得捶死这群跟屁虫。”
墨崖连忙拉住他,“郑二姑娘和太子呢?”
……
厮杀声在寂静的山道中格外清晰,温伯清顺着密林中的隐秘小道往半山腰走,越走越偏僻,感觉来自背后的凝视也就越发强烈。
他受不了了,扭头对上那双冷冰冰的凤眸,“你能不能别这么盯着我?”
姚宣辞没吭声,目光扫一眼四周曲折陡峭的山石,落回他身上。
温伯清立马就懂他眼神里的含义,当即撇清,“地方是阿慎给琼儿找到的,他小子就喜欢乱窜,可不关我的事。”
“琼儿自己已经爬过两三次了,这条小道我还没她熟。”
此地已经能看清一半送离亭,鲜红血色已经能看得清楚,姚宣辞注意到有人朝着马车的方向靠近,是太子暗卫。
他收回目光,继续往上走,“你不该让她卷进来。”
“我怎么知道这么巧,你不但到了,还引来一群追兵。”
温伯清走在后头,他也跟着瞥一眼送离亭的激烈交战,甚至感觉方才飘过来的那阵寒风都夹杂着一股淡淡的血腥气。
他跟上姚宣辞的脚步,“你把太子和郑如毓丢在马车里,能行?”
姚宣辞微微侧头,“太子已死。”
温伯清当即震惊,“什么时候?!”
“抵达涑州边城那一夜。”
上一世的姚宣辞再一次抢夺回了身体的掌控权,却只选择亲手杀了太子,再度潜回意识深处。
姚宣辞隐约能猜到,是离阿琼越来越近的原因。
他觉得可笑,上一世的姚宣辞极力和他争夺,如今要见到她,却心生胆怯了。
大概这是他们自上一世的生死之后,真正的重逢。
姚宣辞抬首眺望,已经能看到温伯清所说的那个地方——一处隐秘的小山丘。
这个地方与送离亭的直线距离并不远,能清楚看见那里发生的一切,稍稍弯下身子就不会被发现,上来却只有这一条小道。
适合埋伏的好地方。
温伯清已经落下了姚宣辞一段距离,还在震惊堂堂太子竟悄无声息死在了一个平凡的黑夜。
于是,便没有身后一闪而过的一抹黑影。
温琼站在山丘上,望着送离亭中的激烈交战,垂眸望着自己手上的轻弓。
“阿慎。”她看向身侧还在摆弄弓箭的少年,轻声道,“有把握吗?”
阿慎自信的扬了扬下巴,“姑娘放心,没问题的!”
温琼习箭这几日清楚知道自己力气不够大,便让兄长派人教给阿慎射箭要领。
阿慎自小就喜欢射鸟摸鱼,视力与天赋一等一的好,学得快又稳。
她眼神好,看见了被掀开一角的马车帘子里,闪过郑如毓的一抹赤色衣袍,还有她顺着缝隙向外惊慌张望的目光。
马已经死了,郑如毓想要离开,只能走下马车。
细白的手紧握住了轻弓,“阿慎怕不怕?”
阿慎知道温琼是说交给他的任务怕不怕,他摇了摇头,“姑娘知道的,阿慎从不胆小怕事。”
温琼缓缓松开了手,似在说服自己,“那就一箭。”
箭出,不管结果如何,都该往前看了。
话音方落,那马车帘子被人掀开,身着轻甲的兵将一把拉出郑如毓,“二姑娘小心刀剑。”
说着,他往里探头,“殿下呢?”
郑如毓身子一僵,跳下马车躲在那兵将身后,拉扯着他,“殿下好像昏迷了,你找个人背着他,咱们先走。”
兵将也没多想,朝着一个兄弟示意了一下,便护着郑如毓往安全之地逃去。
温琼抿了下唇,“阿慎,瞄准。”
阿慎刚搭上弓箭,便被人抽走,身后之人的嗓音低沉还有点熟悉,“交给我来吧。”
待躲到一处无人之地,背着安文凛的小兵后知后觉发现不对,他在沙场浴血奋战,对死人之象再熟悉不过。
“殿下死了!”那小兵脸色难看极了,“死了有一段时间了。”
带领郑如毓躲避的兵将一惊,立马扭过头,死死盯着她,“二姑娘?”
二姑娘一直在马车里躲着,不可能没发现殿下的异常,方才还骗他们。
“我不知道!他被扔进马车就没醒过,我不知道他是不是死了。”
郑如毓拼命缩在带领她的兵将身后,看见前方有个人被砍了一刀后扑通倒地,吓得两腿发软。
她死死抠住兵将的胳膊,惊慌不已,“我怀了殿下的孩子,你们不能丢下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