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热融
暮色降临。
中央商务区后方的酒吧街上灯红酒绿,霓虹闪烁,形形色色的男女络绎不绝。纸醉金迷的大街上,一派声色犬马。
巷子口的纵情酒吧,因为常驻乐队在这一片小有名气,所以比寻常清吧要热闹一些。
酒吧中央,主唱兼吉他手的目光不时扫向一处,冷调的镁光灯打在他身上,把嘴边缠绕的苦情歌烘托得更为忧伤了一些。
项目组十来号人围坐在一处半开放的包间里,推杯换盏,谈笑风生。
话题却始终围绕着简愉展开,时而拿她的业绩引以为傲,时而又对她的情史侃侃而谈。
然而简愉今天心情复杂,大脑一直处在混沌状态,总有种剪不断理还乱的错乱感。
她分神应付着周遭的谈笑,却因为走神而时常接不上话来。
但她也不露怯,只是笑着,一杯杯的把面前高浓度的酒精一仰而尽。
直到台上一曲终了,主唱元律径直走向包间,简愉身边的同事自觉让了座。
“怎么了今天?”
元律落座,贴近她身旁,温声询问:“我唱的不好听?”
简愉闻声抬头。
酒精让她的眼睛蒙上一层水雾、透着迷离,看着妖娆又勾人:“怎么会。”
她平常到这儿来,不一定会喝酒,却一定会看他的演出,今天却全程都没往台上看过。
元律敏锐的发现了这一点,声音有些哀怨:“那你一眼都不看我?”
话里的醋意明显,同事们竖着耳朵听着,立刻开始起哄:“喔哟~”
“老大,这就是你的不对了。”
“人元大主唱这么关注你,你居然看都不看一眼……”
简愉低笑着,没有丝毫挣扎就挑唇妥了协:“我的错。”
“那你不补偿补偿我?”
“嗯?”
简愉笑颜依旧,顺着他的话说:“想要什么补偿?”
她一向好说话,能这么顺利元律并不意外。
他幽幽看了她一会,想了想之后说道:“要不,我们合作一首?你好久没跟我一块儿唱歌了。”
简愉歌唱得不错,各种高低转音的声乐技巧都能信手拈来。
偶尔来了兴致,也会上台活跃气氛,主唱当的足以以假乱真。
但这样的次数却并不多。
因为这种场面,往往会激发一些不算太美好的回忆。
昏暗的光线遮住了她微滞的表情,同事们捧场地鼓掌,一如既往地起劲欢呼:“来一首!来一首……”
也许是今夜喝了不少酒,又或是因为今天连万千回忆源头的真人都见到了,那些难以言表的情绪,正迫切的需要一个发泄口。
似乎也就不太在意,会不会更汹涌一些了。
简愉没有思考太久。
很快又是漫不经心的样子,冲元律勾了勾唇:“好啊。”
……
简愉脱了西装外套,只余一件堪堪遮住胸线的黑色丝质吊带,低马尾被卸去,微乱的发丝随意地打在线条明显的锁骨之上。
交错的光影下,她带笑的容颜渐渐舒展,踩着鼓点进入节奏。
“Da La La La....
天色是有点暗气氛是有点蓝 皎洁的月光显得特别亮
对白是很简单像是精致装扮显得通俗不堪……”
声音明快又清亮,很又辨识力。加上美女的形象加持,瞬间就引来了不少目光。
而身旁男人熟练地扫着吉他,目光始终含情脉脉地在她的身上回味。
任谁看着,都不免产生一股旖旎的遐想。
“你不必太紧张诚实会有点难也许完美对我反而是假象
过去我不想谈有缺憾也无妨我要你的自然……”
“喔~~~”
台下传来一阵阵的欢呼、掌声、叫好。
简愉逐渐进入状态,心情也跟着欢快的节奏攀升了一些。
她扭头看向元律,兴致一来,抬手跟着他互动。
“爱要坦荡荡不要装模作样到天长
要你很善良就算对我说谎也温暖
请你坦荡荡世上没有满分的浪漫
人们口中说的誓言 真实的可怜 你难道没有被爱背叛的绝望……”
——爱要坦荡荡。
简愉心中默读。
然后虚假繁荣的好心情又瞬间被打回原形,鼻尖一酸,有种难以言表的悲悯正丝丝溢出。
她微微仰头,极力克制着情绪。
面前影影绰绰的光线中,忽然掠过一道颀长人影,不经意地朝舞台扫了一眼。
简愉如遭雷殛,一脸错愕地僵在原地,手中力道一松,麦克风脱了手。
灯光一扫而过,她看不清来人的表情。心中却无比确定,一定是冰冰冷冷。
黑暗很好的掩盖了一切。
元律在她右侧靠后的位置,眼神始终在她身上游荡,及时接住了掉落的麦克风,然后无奈又宠溺地、重新塞回她的指间。
这举动在看客眼里,无疑是炫技一般的调情。
于是欢呼声更甚,引来更多的注目。
简愉在一阵不知所措中回神。
只想立刻逃离,却不得不先唱完成这一曲。
“你不必太紧张诚实会有点难也许完美对我反而是假象
过去我不想谈有缺憾也无妨我要你的自然……”
她的目光机械地跟着男人的身影一寸寸地游弋,心跳快的像是要从身体里剥离。
她不知道从乔是什么时候来的,也不知道他到底有没有看清自己。
选择这首歌的时候,简愉内心无比渴望见到他,渴望他能给像这样、给自己一个坦诚的机会。
可当他如愿的真实出现时,心里的欲望却又骤然被一股强烈的心虚所淹没。
那无声的一眼,仿佛无形之间就将她判了死刑。
——就你这样,也配乞求原谅?
她刻意变换着声线。
哪怕可能性微乎其微,也希望他可以不要认出自己。
“爱要坦荡荡不要装模作样到天长
要你很善良就算对我说谎也温暖
请你坦荡荡世上没有满分的浪漫
人们口中说的誓言 真实的可怜 你难道没有被爱背叛的绝望……”
——你难道没有被爱背叛的绝望。
从乔在吧台边上落座,晃着玻璃杯中的透明液体,自嘲般地哼笑了一声。
唱的真好。
……
一曲终了。
顾不得台下再来一首的邀约,简愉慌不择路地下了台。
回到席间又坐了一会,这回却连应付都难以做到,精神恍惚到犹如失了魂魄。
她不敢再往吧台上看,未知的恐惧使她惴惴不安。
元律看出异样,抬手想碰一碰她的脸:“怎么了?”
简愉条件反射地后仰,睁大眼睛看他。
元律愣了一下。
手指在半空中微微蜷缩,又尴尬收回:“不舒服吗,要不我送你去医院看看?”
“啊?老大你不舒服啊?”
“这么突然?不过身体要紧,还是去医院看一下吧……”
同事们纷纷劝说,而一贯最爱操心的万霏,正诡异地沉默着。
——她刚刚看到从医生了!
此刻再看向元主唱的侧脸,似乎……和从医生有着两分相似?
再结合简愉下午怪诞的言行,万霏艰难地咽了咽喉。
她这是发现了什么惊天大秘密?
万霏回过神,很快推开人潮,解围道:“我想起来了,老大可能是那个来了,刚刚还喝了那么多酒,所以才不舒服。”
“你们继续,我先送她回去。”
“嗯。”
简愉意外地看了她一眼,旋即挤出一个微笑:“你们继续,我回去休息一下就好。”
“我送你。”
元律立刻起身。
“不用!”
万霏瞪大眼睛,严词拒绝:“你一个大男人,多不方便!我来就好。”
元律只好作罢:“那你好好照顾她。”
……
万霏帮简愉披上外套,搀扶着她出了酒吧,才一脸严肃地质问:“老大,你说实话,是不是早就认识从医生?”
简愉没有精力去猜她是怎么看出来的,只是抚开她的手,自己站直:“嗯。”
“你是不是喜欢人家?”
万霏想了想,继续问道:“还拿元主唱当替身?”
“……”
简愉愣了一下,有点被气笑的意思:“想什么呢!”
她第一次见到元律时,是觉得两人有一点相像,但也就仅此而已。
否则,她就不可能以现在这种态度与他相处。
因为不论她平常看起来有多老练。
但对从乔,她却从来都没有那个胆子。
万霏瞪着眼,一副“姑且信你一回”的表情:“最好是没有!不然我都要替他俩骂你了。”
“行了。”
简愉没心情和她斗嘴,摆了摆手道别:“该干嘛干嘛去,我先走了。”
-
简愉叫好代驾。
独自走了一段路后,还是觉得心口憋得慌,有点喘不过气来,索性就靠在路边吹起了夜风。
酒精被风吹散了一些。
她闭着眼,脑海中走马灯似的放映着过去种种。
惊心动魄的一见钟情、轰轰烈烈的展开追求、生涩悸动的暧昧相处,以及、临门一脚的落荒而逃……
人真的很奇怪。
明明曾经有着一往无前的信念,但只要中途放弃过一次,就会变得畏畏缩缩,下意识想要逃脱,再难鼓起面对的勇气。
眼里渐渐蓄上一层水汽。
简愉从来就没想过还能再有见面的机会,也就、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去应对。
可是,明明早就已经认命,为什么还是会、忍不住想要抓住点什么……
“需要代劳吗?”
耳畔猝不及防响起一道男声。
简愉的身体陡然僵住,倏地睁大眼睛,一脸惊悸地扭头看去。
……
第5章 热融
今天的偶遇,同样在从乔的意料之外。
她还是那副样子。
做什么都像是用了全力,实际却从不过心。
所以即便看似努力了很久,实则只要兴致一过,也就随手丢弃了。
不论是人或事。
他紧抿着唇,一言不发地独坐。
今天分明工作繁忙,加班到了夜里。也曾一而再地告诫过自己,她早已与自己无关。
他却不知为何,还是来了这一趟。
像个笑话一样,见证她游戏人间。
不知坐了多久,再回头时,简愉早已不知去向。
从乔一把抓过面前的酒杯,仰头一饮而尽,任由酒精火辣辣地穿透咽喉,然后起身离开。
-
夜风缭绕,夹杂着草木的窸窣声,在萧索的空地上反响着各间酒吧此起彼伏的欢愉乐。
“需要代劳吗?”
姜彦紧张地问道。
简愉在一阵心悸中睁眼,看清来人后蓦地松了口气,却又很快被低落覆盖。
——不是他。
“你别误会。”
见她不语,姜彦腼腆的解释:“我刚好也在这边聚会,碰巧看到你的演出,很、很耀眼。”
然后指着她手里的车钥匙,重复了一遍:“没别的意思,就是我刚刚没有喝酒,需要代劳送你回去吗?”
从乔远远撞见这一幕。
他眉头紧锁,心里盘桓着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夜色里,女人背抵着墙,微垂的面容带着笑意,男人指着她手中的车钥匙,就要伸手接过。
他闷哼了一声。
春夜里不算严寒的晚风,却像是一盆贯穿衣襟的凉水,瞬间带走所剩无几的温度。
从乔垂在身侧的手颤了颤,终于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开。
……
简愉低着头收拾好情绪,巧妙地避开了面前伸来的手。
“谢谢。”
正好代驾的电话打来,她抬手晃了晃手机:“但是不太凑巧,我已经叫好代驾了。”
“难得来一趟,进去继续玩吧。”
-
回到家。
简愉换上室内拖鞋,径直到酒柜取了一瓶1500ml的XO、一只高脚杯,然后走到客厅,二话不说掀了盖。
宁昕赶到的时候,她已经一个人闷头喝了大半。
潮红满面、醉意熏天。
“不是吧大姐!你这是往死里干啊!”
宁昕赶忙放下包,到沙发旁一把抢走了酒杯:“受什么刺激了?”
简愉打了个酒嗝,顺带着捡回一丝理智。
她一脸迷茫地瘫在沙发上,仰头看了半天才把人认出来,然后猛地把人抱住,哇的一声哭了出来:“……我、我今天、见到从乔了!”
“两次!”
她哀嚎道:“一次比一次社死!!”
“呜呜呜……他一定讨厌死我了,怎么办呀……”
“……”
宁昕懵了一会,然后很快想通。
她早该想到,人情练达的简总变成这样,还能是因为什么?
宁昕摸了摸她的头,听她抽抽噎噎地说完事情经过,顿时也是一阵无语:“你早干嘛去了?”
“让你一天天的浪浪骚骚,这回撞邪了吧?”
她一把托起简愉的下巴,毫无同情心地追问:“话说回来,您不是早八百年前就抛弃人家了吗?他怎么看你,重要吗?”
简愉拍开她的手,哽咽了一下,睁大眼睛瞪她:“当然重要!”
宁昕在沙发上坐下。
难得见她醉成这样,压抑多年的八卦欲又冉冉升起,企图套话:“既然这么重要,那你当初到底为什么对人家始乱终弃啊?明明差一步就追到手了。”
“……”
简愉的眉眼耸拉下来。
她其实酒量不差,即使今晚喝了这么多,身体机能有些迟钝,但意识还是相对清醒的。所以这种级别的套话,根本问不出个所以然。
但却没能逃过,内心埋藏已久的深深自责。
她也不知道,当初的放手到底是对是错。也不止一次地思考过,如果那时再坚持一下,现在会不会完全是另一番景象?
见她这样,宁昕就知道问不出什么了,便随口提了一句:“难道真是因为他有病啊?”
“瞎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