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逐风闻言说:“可殿下还没醒来……”
“殿下如今生死一线,本就是他所害,你们还敢将他留在殿下身边,不怕长公主殿下从此……”韦孺话还没说完,宋也川已经冷厉地斥责他:“住口!”
韦孺被训斥并不生气:“宋御史如今仍旧是这般刚正模样,若不是我才看了卷宗只怕也信了宋御史是个好人。”
院中的下人们面面厮觑,冬禧却怯怯地开口:“不论你如何说,都得等殿下先醒来才是。你们这般直接拿人,若真有冤屈,岂不是冤枉了好人?”
她模样生得端丽,韦孺便似笑非笑地问:“你是公主侍女,如今不替你的主子说话,反倒替外男声辩,莫不是你二人有私情,一同合谋殿下?”
冬禧素来是自矜的人,听闻此言气得面红耳赤:“血口喷人!宋先生为何要行刺殿下!”
“不是我要血口喷人。”韦孺环视在场众人,“宋也川此人,你们比本官还要熟悉。他可是当年藏山的罪人!”
“这都是多少年前的事了!”秋绥的声音也高了,“且如今,江尘述江大人,也是藏山精舍的人!”
“这可不一样。江大人只是在藏山精舍中求学,这位宋也川宋大人可是宋问峰的亲子。宋也川此人阴险狡诈,蛰伏于公主身边伺机而动,宋也川买/凶/杀/人有数人皆可作证。”大抵是觉得自己浪费了太多口舌,韦孺渐渐不耐,“有话去大理寺说吧。锁了他!”
除了温昭明,在场中人都已经习惯了听宋也川的话,今日骤然有变,所有人面面厮觑,都像没了主心骨一般。
韦孺不愧是言官出身,一开口便叫人说不出话来,但凡是有人为宋也川声辩,都会被他打作同谋。
他身后的数人都抖开锁链,想要缚住宋也川的手腕。
“韦孺。”一个声音低弱地响起。
宋也川猛地转过身去。
室内一派幽晦,架子床上,温昭明撑着身子想要坐起。
宋也川向房内走去,步子太急被绊了一下,几乎是摔在了温昭明的面前。
他顾不得自己,仓促起身扶她。
韦孺跟在宋也川身后进了内室,温昭明脸色惨白地靠在宋也川肩头,低声说:“不许枷他。”
不过是方才几个动作,她额间已经全是涔涔冷汗,就连说话也已是极为勉强。
韦孺行礼道:“殿下。此人与殿下遇刺一事有关,传他入大理寺过话也是不得已,若宋也川当真清白,很快就会将他放回来。”
温昭明说:“你将我说的话回给大理寺便是。”
韦孺无奈,只好行礼答是。
雨声未歇,温昭明柔柔地向宋也川的方向,对着他伸出手。
宋也川轻轻将她的柔荑握于掌心。
“我没事儿。”她笑,“我只是还有些困。”
“那你再睡一会。”宋也川吻了吻她的额,“早点睡醒。”
待她闭目沉沉睡去,宋也川叫梅寒上前来。
梅寒诊脉后答:“殿下还凶险着,情形倒是比昨日好了些。血也止住了。但殿下一直在发热,人也不甚清醒,还得再观望一二,不能掉以轻心。”
宋也川嗯了一声,梅寒行了个礼,去带下人开方抓药。
温昭明脸上不再是惨淡的苍白色,两颊泛红,不用摸便知道必然滚烫。
哪怕昏睡着,她的一只手仍握得很紧,抓着他腰间带子的一角。
宋也川半跪下来,轻轻按了按她的手。
“昭昭,松手。”
她没有反应。
宋也川不忍去掰她的手,便在她床边坐了下来,静静地看着窗外的雨势发呆。
雨打芭蕉,细雨如织。温昭明方才说过的每一个字还都响彻在耳边。
就这样不知看了多久,他再回过头,发现温昭明的手已经松了。
双手骤然冰冷,宋也川苍白着脸用手去摸温昭明的脖子。
还有脉搏。
宋也川慢慢扶着架子床站起身,又立在她旁边看了许久,转过身时发现墙角博山炉里的紫述香已经烧尽了。这是温昭明最喜欢的香料,每日都燃着。
于是他走到博古架旁拿了一个装香料的盒子,取出香饵重新放进香炉里点燃。
一线稀薄的烟萧瑟地缭绕在白墙之上,宋也川觉得这道烟看起来太过孱弱,又取了更多的香饵,一颗又一颗的投进去。
一连投了四五颗,紫述香终于安静地燃烧起来。
宋也川缓缓蹲下来,背对着床榻,他垂着头,肩膀无声地耸动起来。
昏晦稀薄的光照在他身上,他瘦骨清癯,仿若要随风而散。
*
温昭明再睁开眼睛时,窗外正疾风雨骤,看样子至少又过了一日。
肩上痛得厉害,连呼吸都会带有撕扯的尖锐疼痛。她拧着眉吸气,身子连翻身的力气都没有。
指尖动了一下,才发觉一只手还握着她的脉搏。
一个人伏在她床边,正因着她的动作,猛地站起身来。
宋也川站得有些急,眼前骤然一片晕黑,他单手扶着床沿,目光却一眨不眨地落在温昭明脸上。
“怎么……这样看着我。”温昭明的嗓音有些哑,说话也带着几分虚浮和无力。
“昭昭。”他哑着嗓子叫了她一声。
门外的梅寒听到屋里的声音,连滚带爬地冲了进来。
先是摸了摸温昭明的脉搏,随后又看了看她的眼睛,脸上迸发出喜色:“如此便是大安了。”他喜不自胜,忙不迭道:“药在温着,我去拿。”
胡子花白的人了,如今也健步如飞起来。
温昭明看着梅寒的背影,牵动着嘴角微微弯起:“真是……难为他了。”
说罢,她微微转头看向宋也川的方向。
晦暗不明的灯光下,那个男人青衫乌发,正安静立于床畔。
他温和地对着她笑,眼泪却早已无声地流淌至下颌,眼下一片濡湿。
温昭明没见过宋也川落泪。
再痛苦难捱的日子,他都会笑着同她说话。
此时此刻,宋也川抿着唇一言未发,漆黑的眼眸潮湿如水洗。
“哎,你……”
宋也川缓缓半跪下来,拉起温昭明的手,将自己的脸贴在了温昭明的掌心。
他不开口,也不看她,只有灼热滚烫的泪一点一点溢满温昭明的掌心。
他有愧有悔,也有无边的喜悦和感激。
看着他无声饮泣,温昭明的眼睛也渐渐泛红,她声音有些虚浮无力,唯有只言片语能落入宋也川的耳中:“我不能死,我不能……离开你。”
那一天是他的生辰,是他曾经跌落高台,走向深渊的日子。
她废了好大的力气才将他拉起来,看着他重新立于众生面前。
温昭明不想做那个再一次抛弃他的那个人。
宋也川安静地听着她说完,过了许久,他终于哽咽道:“好。”
“上来陪我。”温昭明低声说。
她身上有伤很难挪动,宋也川默默躺到她里侧,自背后松松搂住她的腰。
“吃东西吗?”宋也川问他。
“吃不下……有些困。”她的声音有些低,显然精力有些不济。
“晚一点再睡好吗?”还没有从骤然失去与骤然拥有之间回过神来,宋也川的声音仍有些颤抖。
“怎么?”
“没事。”宋也川的声音轻而柔,“你睡吧,我陪着你。”
那一侧没了声音,片刻之后,温昭明艰难地转过身。
房中只点了一盏灯,视物有些朦胧。
温昭明只能看清宋也川微亮的眼睛,和眼下的晶莹。
她蓦地一笑:“你……怎么还哭啊,我没事的。”
宋也川微微抿唇还没来得及回答,温昭明的目光就落在了他枕侧。
她拿起那只描金的玉瓶:“这是什么?”
宋也川神色如常:“没什么。”说罢轻轻将玉瓶从她指间拿下来。
“睡吧,睡醒了给你拿一点腌梅子。”宋也川松松地拍了拍她的手臂,“是冬禧腌的,怕你喝了药口苦,我尝了一颗,挺好吃的。”
“那么酸。”温昭明闭着眼睛笑,过了一会她说,“你这人真傻。”
“活了二十多年,我难道……不知道这瓶子里装着什么吗?”
“也川,你得谢我……我让你又活下来了。”
第82章
宋也川将她锦被外的手握住, 这双手终于又有了几分温度。
“谢谢你。”宋也川替她将被子拉高,二人四目相对。
窗外潮湿的雨水带着淡淡的土腥,温昭明却又渐渐没了困意。
“那天……是谁要杀我。”她低声问。
“你觉得是谁?”
温昭明看着他的眼睛:“是不是……江尘述。”
宋也川沉默了, 他摇头:“我不知道。你出事之后,公主府的人抓住了一个,我一直没心情去审,现在还在柴房里捆着。”
温昭明微微点头:“好。”
她人病着, 模样很娇弱,颈子半垂着, 好似一朵可以扼断于掌中的花。
宋也川凑过去,轻轻吻了吻她的唇。
她的嘴唇有些干, 也有些冷,但依然是柔软的。
温昭明睁开眼睛对着他笑:“放肆……凭什么你想亲我就亲我。”
宋也川抬手盖在她眼睛上:“等你好了,换你来亲我。”
“那可不够。”温昭明的睫毛在他的掌下轻轻地颤, “我还要做很多的事。”
宋也川脸上微微一红,他低低地咳了一声:“好。”
*
再醒来时, 已经是第二天清晨了。
外面的雨已经停了, 一对喜鹊立在檐下啁啾。
水珠子一颗一颗从青灰的瓦当之间掉落下来, 坠进绒绒的绣墩草里。
门被人推开, 宋也川见温昭明睁着眼, 露出了一个笑:“吃东西吗?”
她撑着自己想坐起来,宋也川上前来扶她。
“还疼吗?”这是一句傻话,宋也川却又控制不住想问。
“不疼。”温昭明笑,“就是觉得好累, 没有力气。”
她精神已经好多了, 说话也比先前更平稳。
宋也川还记得在渑州时,温昭明因为骑马磨红的掌心, 她都会娇气地同他耍赖,反倒是如今,却三缄其口起来。
宋也川将药端来,温昭明拧着眉心喝了,宋也川拿来一盘腌梅子,捡了一颗放到她唇边:“来压一压。”
温昭明却拽住他的衣襟,迫使他低下头。
她仰着下颌吻住了宋也川的唇。
柔软又潮湿的唇,藏着清苦的药香,和她身上熟悉的气息。
清瘦指尖捏着的梅子咕噜噜地滚落在地。
宋也川僵硬着身子不敢动弹,生怕拉扯了她的伤处。
温昭明闭着眼睛,翘起的睫毛微微地颤。
她吻得不得章法,宋也川呼吸尽乱。
手上却又顾及着她的伤,不得不托着她的腰供她借力。
“殿下,吃饭……”霍逐风的声音戛然而止。
宋也川猛地睁开眼,他回身看向已经空无一人的门口,脸顿时涨得通红。
“殿下。”他小声说,“霍侍卫必然在心里骂我。”
温昭明才醒,他便不知廉耻地与她纠缠,不知道阖府上下又该怎么看待他。
身后,温昭明吃吃地笑:“你就脸皮这么薄么?”
宋也川觑她:“好坏心的人,才醒来便要笑我。”
“譬如宫中,皇上御幸嫔妃,还有老太监在屋外听房。”温昭明脸色还苍白着,却已经开始和他说笑,“若你有这时候,岂不是羞死了。”
宋也川愣了一下,垂眸不看她:“皇家子嗣是国事……这不一样。”
他走至门口,端起台阶上的托盘,摸着还热:“是粥和青菜,吃不吃?”
“我要吃肉。”温昭明恹恹的,“不想吃这个。”
“要吃的。”宋也川不理会她的不满,“明天叫厨房做肉给你,今日只能吃这个。”
“那别的肉呢?”温昭明眼睛微微一转,“郎君身上的肉,能不能给我吃?”
宋也川撩开袖子,将自己的手臂送到她唇边:“吃么?”
温昭明果真不客气,张口便咬。
宋也川的手臂白皙,甚至可以看见青色的筋络和血管,温昭明咬在齿关之间,却又伸出舌尖,轻轻去舔。
宋也川只觉得脊背一阵麻意,忍不住嘶了一声。
温昭明得了兴味,又欲继续,宋也川舍不得说她,却又实在难忍:“停下。”
“你不喜欢这样吗?”她换了一种方式,继续在他手臂上作祟,“那这样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