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琋还想追问,大妈摆摆手,避而不答。
他们家人都不在这里了?是搬走了吗?那他为什么不告诉她?他会去哪里呢?
到了最后确认高考志愿的时候,钟琋固执地还是填报了北市的一所大学。这所大学虽然不及A大H大,但在全国来看,也算是排名靠前的一流大学了。
反正徐忆泽肯定会填A大和H大中的一所,只要在北市,以后就一定能见到的。
可是,等到一中发布高考录取情况时,钟琋却惊讶地发现,那张红红的高考喜报中,有所有优等生的名字和录取学校,甚至还包括她和李倩霖的,却的的确确没有徐忆泽在其中。
她又反反复复核对A大和H大的录取名单,终于相信,真的没有徐忆泽,他没有被这两所大学中的任何一所录取。
他消失了,从她的生活中,从她的世界里,彻彻底底地消失了。
……
钟琋的大学生活是从一片茫然中开始的。
她的大学离A大和H大都挺近的,她偶尔空闲时,还会坐着地铁去这两所大学,在校园里逛上一整天,注意来往的人,幻想着也许她当时是看走了眼,没有注意到录取名单上徐忆泽的名字。
直到大一上学期快结束时,她才接到了刘伯打来的一个电话。
“琋琋,你拜托我找你的那个同学,我打听到他的消息了。”刘伯的声音很低,甚至是有些冰冷。
钟琋站在北市冬日漫天的飞雪中,听到了她这辈子最不敢、也不愿相信的一个故事。
就在高考誓师大会结束的那天,本市发生了一起命案。
起初,住在附近的居民听到这家家里传来了打斗的声音。由于这个家庭随时爆发各种矛盾冲突,他们也已经习以为常了,并没有在意。
但这次的打斗随着女人的一声尖叫而结束,就像突然间被按下了暂停键,有居民觉得不太正常,急忙报了警。
警察到达现场时,女人被她的儿子紧紧抱住。
她手里拿着一把刀,刀上染满了血。
血是来自于她再婚的丈夫。
而她这个丈夫,已经死在了血泊中。
由于刀柄上有她和她儿子的指纹,于是两人都被带到了公安局。
女人已经神志不清了,一会儿说是她杀了她丈夫,一会儿又说是她儿子杀的。
少年一直沉默不语,双眼通红。
夜里,少年的高中班主任赶到了公安局,告诉警方这少年还有一个星期就要参加高考了,希望警方能让他先参加考试,等考完之后再配合此后的调查。
在层层报告后,上级同意了这个要求,并派了民警二十四小时跟随盯着少年。
高考那天,少年被安排了一间特殊的考场进行考试。
在考试结束后没几天,女人似乎清醒了过来,一口咬定是她儿子杀了她丈夫。
少年没有辩驳,于是被关进了看守所。
在看守所里,他得知自己的高考成绩是全省第一。但由于案子的最终调查结果还没有出来,他没能赶上填报高考志愿。
直到这一年的冬天即将来临时,经过民警的技术鉴定,认定了杀人犯是少年的妈妈,他才终于被释放了。
但他已经错过了一切。
……
徐忆泽知道,他已经没有家人了,来看守所接他的,是他的班主任魏明博。
徐忆泽坐在魏明博的车上,听魏明博为他重新规划将来。
“你考虑一下,可以到一中来复读。如果你觉得有心理负担,我帮你找找关系,看看其他中学哪一个可以收你。你的成绩那么好,肯定有中学愿意收你去复读的……”魏明博滔滔不绝,试图打破车里的沉闷气氛。
徐忆泽没有吭气。
这时,车载广播里面出来一则消息:“今年,我市十佳优秀企业家名单公布……钟氏企业董事长兼总经理再度获此殊荣,在过去一年时间里,他秉承‘企业奉献社会’的精神,多次捐助贫困山区,帮助近百名失学儿童重回校园,并捐资修建了第四所希望小学……”
徐忆泽安静地听着,听着与他心爱的女孩有关的新闻。
她的家庭太美满了,她的人生并不应该有任何污点。
他如今虽然洗脱罪名,但已是满身尘灰,没有资格再站在她身旁。
除非……
除非有一天,他所获的荣耀能将一切过去都覆盖掉,能让世人对他刮目相看。
“魏老师,我有个不情之请,您能否借我一笔钱,”徐忆泽终于开口了,“我想试试申请国外的大学……”
魏明博明白,纵使他复读,即便是再拿一个高考状元,很多人还是会对他指指点点,还不如放他去国外,去一个人生地不熟的地方,让他能得到重头再开始的勇气。也许过些年,大家把这件事淡忘了,他还能再回来。
徐忆泽的履历十分优秀,很快便得到了几所世界顶尖大学的offer,他选了美国的一所大学,和他钟爱的物理专业。
在离开的那天,魏明博拿出一个钢笔的笔套。
“这是什么?”徐忆泽奇怪地问。
“高考结束后,钟琋来问我高考填报志愿的事,当然,她其实是来打听你的消息的,我没有告诉她,”魏明博淡淡微笑说,“她那时候很着急地跑了,这个笔套就忘在我的桌上。”
徐忆泽接过笔套,紧紧捏在手中。
作者有话说:
回忆结束,下一章回到现实。
第17章
徐忆泽与辛成坐在熙熙攘攘的市中心,一人握着一罐啤酒,慢慢喝着。
城市华灯辉煌,纵有千般美,在此刻在两人的眼里,却是沉默的水泥怪兽一般,吞噬着全部思绪和言语。
“还不知道你过去发生了这些事……”辛成轻叹一声,将手中空空的啤酒罐捏扁,准确地投掷入不远处的垃圾桶中。
很快便有人跑过来,把垃圾桶里的啤酒罐捡了起来。
那人拿着啤酒罐,快步走到徐忆泽面前,面上带笑:“能把你的罐子也给我吗?”
徐忆泽一口饮完罐中啤酒,客气地放到那人手里。
待那人走远后,辛成小心问:“你以前不会也……”
“差不多吧,”徐忆泽毫不避讳,“其实更脏更累的事情也做过,好在一中的学生澡堂可以免费洗澡,还不至于一身脏臭地去上课。”
辛成转头看着徐忆泽,他面上是一片风轻云淡,沉稳的谈吐与俊朗的外貌,再加上所谓的“成功”赋予的气质,似乎早已经洗脱了他的出生、他的家庭、他的不堪过去。
“兄弟,我以前只觉得你厉害,”辛成用力拍了一下徐忆泽的肩,感慨地说,“现在才觉得,你真的牛逼!”
站在山顶上,人人都可以看得远,但却没有几个人能从深渊爬上高山,甚至爬得更高,去眺望更远处的风景。
但辛成的这一拍,徐忆泽垂下脑袋,身子歪了歪,把辛成吓得跳了一下,连忙扶住他。
辛成:……妈的,居然睡着了。这一罐啤酒的酒量也真是服了。
辛成也喝了酒,因此只能叫了代驾。
他又独自扛着醉酒的徐教授,气喘吁吁地往停车场踱去。
这夏夜里虽然有点凉风,但拖着一个成年男人,还是十分吃力。地下停车场里,辛成满头大汗地找车,恨不得把徐忆泽直接扔在路边。
一群正兴高采烈的人从辛成身边走过。
只听其中一人突然叫道:“哎呀,这不是徐忆泽吗?”
辛成抬头。
那群人叽叽喳喳起来:
“哎呀,真是徐教授啊!”
“徐忆泽怎么搞的,喝醉了?”
“前段时间他来学校开讲座,校长还说要宴请一下,他还说他不会喝酒的。”
“人在世上飘嘛,喝酒也难免嘛……”
辛成听出来了,这群人是一中的老师。于是连忙叫道:“老师们老师们,徐老师这太重了,你们谁能帮我把他一起扶到车上吗?我得送他回酒店。”
一个圆脸的男老师站了出来,表示可以一道送徐忆泽回去。
代驾很快也来了,开车送三人去酒店。
车上,辛成与圆脸男老师聊了起来,得知他们是语文教研组的,马上放暑假了,于是一道出来聚会庆祝。
“语文教研组的老师我都不认识,你们学校我只认识钟琋老师。”辛成微笑道。
坐在他身边沉沉睡着的徐忆泽似乎轻轻动了动,喉头里发出低低一声。
圆脸男老师转过头来:“这可不巧了,钟老师最好的朋友正是我们教研室的路老师,今晚路老师其实也跟我们一起来玩了,只是后来她说要回家学习,要像钟老师一样读博去,才先走了。哎呀,这说说,现在的女同志可上进了,我这一把年纪真是自愧不如。”
辛成迅速抓住了核心:“钟老师要去读博?去哪里?”
“你不是认识钟老师吗?”圆脸男老师道,“听说是去H大吧。我跟钟老师不熟,你可以上网去查一下,网上都有录取名单的。”
辛成迅速拿出手机,输入“H大钟琋”,果然搜到了H大今年的博士录取名单,上面明明白白地写着“钟琋 女 1994年人文地理学全日制博士研究生”。
没错,都对得上号。
看着身边还昏睡着的徐忆泽,辛成感叹一番,也不住赞美了一下自己的聪明机智。
要不是多问了句,你老人家要是真去了X大,只怕和钟老师之间就更没啥戏了。
……
圆脸男老师和辛成合力将徐忆泽送回了酒店房间。
徐忆泽还没醒。
辛成吐槽着徐忆泽的酒量,然后打开他的电脑,查看他宣布回国之后,所收到的高校邀请函。
H大的邀请信果然在文件夹中。
H大这信写得语气诚恳,态度真挚。况且,H大还不像X大那样科研经费不足,这可是全国一等一的大学,别说一个徐忆泽了,就是十个徐忆泽也吃得下来。
辛成将H大的博士录取名单和邀请函打印出来,放在徐忆泽的床头,才满意地哼着歌离开。
看到这两样东西,相信徐忆泽会知道如何选择。
然而徐忆泽第二日却是被电话给吵醒的。
他挠着头坐起身来。没想到一瓶啤酒居然能让他睡上整夜,喝酒误事真不是假的。
电话是罗昌打来的。
“徐教授啊,真是抱歉了,我们学校昨儿又开会专门谈论了你的事情,可能真的是囊中羞涩,”罗昌说着道歉的话,口气却是骂骂咧咧的,“其实校长也的确是想你来的,上次和你的谈话也非常愉快……”
徐忆泽脑子还有点懵。一边听着罗昌的话,目光却落在了放在床头的两页纸上。他拿过那两页纸,目光迅速地扫过了上面被标红的一个名字。
钟琋。H大。
本来还不太清晰的大脑已经迅速厘清了全部思绪,并极快地规划好了下一步路线。
罗昌还在电话那头嘀嘀咕咕,徐忆泽适时地打断了他的话,十分温和客气:“没关系罗老师,还是要谢谢您这段时间的周全,我还是联系其他大学吧。”
罗昌见徐忆泽那么好说话,就更感到愧疚了,于是把学校和校领导都骂了一遍,感慨学校目光短浅,失去了跻身全国顶尖大学的机会。随后,他小心询问:“小徐,那你下一步的打算是……”
“去北市吧,我看看A大和H大的情况,”徐忆泽轻松答道,丝毫没有难过失望,“最好是H大吧,我喜欢他们的校园。”
徐忆泽越是表现得若无其事,罗昌就越是不好意思了,表示一定要请他吃饭赔罪。
宿醉的徐教授被迫起床营业。
……
去X大前,金饰店给徐忆泽打了电话,订做的戒指已经可以取了。
从商场出来,徐忆泽将原来的那个戴在无名指上,口袋里揣着一大一小两枚同款指环。
随后到了X大外的一家餐馆,与物理学院好几个行政领导和老师一起觥筹交错,谈学术谈人生。
一群人饭饱之后,终于把话题从高大上的内容转移到了徐忆泽本人身上。
“真是可惜了,要不是徐教授要去北市,我都想介绍我的外甥女给您认识了。”一个老师遗憾道。
“老张你胡说什么呢,你看徐教授手上还戴着戒指的。再说,徐教授那么优秀的青年才俊,怎么会没结婚。”另一个老师说。
名叫老张的老师不好意思地道歉。
“倒是的确没结婚,”徐忆泽笑着,“所以回国来,想看看有没有机会弥补一下人生的遗憾。”
罗昌插嘴:“老张你就别瞎操心了,徐教授应该早都心有所属了。上次我和徐教授一起喝咖啡时,他还说他要抢个院花回家呢。怎么样,回来之后,找到你的院花了吗?”
一群人嗅到了八卦的气息,纷纷议论起来,围着徐忆泽的情感状况不停发问。徐忆泽过去些年一心搞学术,哪里遇到过这种场景,被人套话套得招架不住,只得表示加了对方的微信,但对方一直没有通过。
“给她打电话啊,发好友申请算什么,直接打电话,直接说,”老张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加微信,人家可能还觉得你不够诚恳呢,打电话!现在就打!”
“就是,快打电话啊徐教授!”
“我们都在这里给你加油助威!”
“快打快打!我要亲眼见证徐教授的人生重要时刻!”
不得不说,一群为人师表的人,在鼓舞人的方面,的确有所特长。
徐忆泽只得双颊有些发烫。以至于这时不由自主地忆起高三那时,他想向她表白,故意问她有没有情书,她一时间慌乱的表情,面颊上乱飞的红晕,只怕是自己现在的样子也相差不离。
要是那时候直接说出口就好了。
可若是那时候说了,后来发生的种种,杀人,死亡,监I禁,离开,会不会更令她嫌弃自己呢?
“还在想什么呢徐教授,别犹豫了,”一位中年女老师道,“有时候只是迟疑一刻,人生便是另一番景象了。”
而他也不愿再错过。
电话按下。
所有人都屏住呼吸,想见证这一时刻。
一个好听的女声这时传来——“您所拨打的电话已关机,请稍后再拨。”
嗯?
徐忆泽挂断电话,又立马再重拨。
依旧是同样的提示音。
“她的电话,关机了。”徐忆泽轻声道。心中涌起荒茫的感觉。
“我去……”老张忍不住出了脏话,“总不能是把你拉黑了吧?”
坐在老张一旁的中年女老师连忙碰碰老张的胳膊,提醒他别乱说话。毕竟与他们圆桌正对面的徐教授,脸色已经很是难看了,她真担心这个比他小了快二十岁的大男孩突然崩溃得哭出声来。
气氛凝重了好一会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