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琋本来还有些严肃的表情凝固了。
“你家人我十多年前就见过了, 去年也还一起过除夕的, ”徐忆泽笑,“所以你不必害羞。”
这都哪跟哪儿啊!
钟琋无奈地放在勺子,认真看着徐忆泽,“你真的想回去吗?”
徐忆泽没有回答, 只转移了话题:“粥好了吗?”
钟琋手上微微一顿,才从无穷无尽的遐思中脱离出来,只道:“你先出去等我。”
徐忆泽也没像方才那般赖着不走了, 伸手轻轻揉了揉她的头发, 便出了厨房。
自从两人互相确认了心意,实际上并没有什么太过亲密的动作。就像是近乡情怯,又像是间隔了无数春夏秋冬的时光还需要渐渐地突破,才能抵达如今的彼此。钟琋并没想过要如何与徐忆泽贴近, 如同现在这样,已经是她此前数年所不敢想的了。
钟琋将粥放在餐桌上。
“我不太会做饭,你只能将就一下了, ”她有些不好意思, “也不知道合不合你的口味。”
热腾腾的气息萦绕着鼻息,海鲜粥鲜甜的味道仿佛令人食指大动。
徐忆泽尝了一口,放下勺,看着坐在他对面的钟琋, 问道:“今天你有事吗?”
钟琋摇头。
放寒假后本身学校事情就不会太多, 只是偶尔需要处理一些琐事。只不过最近已快到春节了, 这些琐事也终于偃旗息鼓了。
“下午我们去市中心一趟吧, ”徐忆泽说,“回去过春节,也得买点东西带给你爸妈。”
“喂……”钟琋还是一头懵,事情怎么就变成一起回去见家长了。
她的心有些不正常地扑通乱跳,却见徐忆泽只低着头,一口一口,慢慢地将碗里的粥尽数吃光。
这一点,倒是让钟琋心里突然溢满了成就感,笑着问:“如何?”
“跟李倩霖做的差不多,”徐忆泽笑,“你俩不愧是好朋友。”
“倩霖?”钟琋有些疑惑。又突然想起来,那次陈昊闯入她家的那天,李倩霖是做了一锅粥给她的,只是她尝了一口,就差点被那味儿给送走了。而那天徐忆泽也用了她家的厨房煮面,想来是当时他尝了尝李倩霖的手艺吧。
跟李倩霖做的差不多……这,他怎么还吃得下去?
钟琋觉得自己脸色白了又青再红,都恨不能把自己给炖了。
但徐忆泽却是面不改色,收拾了餐桌,将空碗拿进厨房,窸窸窣窣地倒腾一阵后,才又端了一碗面条出来,叫钟琋来吃早餐。
钟琋:“我没看到你家里还有面。”
“没你做的好吃,”徐忆泽笑着,“你快吃吧,吃了睡一会儿吧,睡醒了我们再去市中心购物。”
……
被子有一股阳光晒过的味道,还混杂了一点点陌生的温度。钟琋裹在被子里,呼吸之间的感触都令她面红耳赤。她不由开始了一点天马行空的想象,却也不知自己何时就在这暖意之间就睡着了,醒来时不知是什么时候,在穿过窗帘缝隙的昏暗天光之中,摸摸索索地穿好衣服,出了卧室。
客厅里灯光明亮,洒满了暖意。
徐忆泽已经换下了睡衣,坐在沙发上,正低头看手中的资料。
听见声音,他抬头,眼眸里一片温柔。
钟琋面红,有些结巴说着:“我是不是……是不是睡得太久了……现在……现在太晚了吧?”
“不晚,”徐忆泽放下手里的东西,“睡足了就好,现在正好出去吃晚饭。”
已经到了晚饭时间,难怪天光都暗了。只是她一下子睡了那么多个小时,除了肚子的确饿了,整个人都无比有劲儿。
钟琋匆匆收拾好自己,与徐忆泽一道出门。
正是晚高峰时间,打车是打不到的,两个人便在H大附近找了个餐馆。
餐馆内是人满为患,服务员反复强调恐怕需要等好一会儿才能上菜,考虑着并没有什么急事,两人便答应了。
在学位论文预答辩时,一个专家的建议给了钟琋启示,虽然她的科研成果已经达到了毕业条件,但这段日子她也没空闲着,又写了一篇论文。此时等菜的间隙,那篇论文又在她脑袋里转了起来,便有些小心地将手伸向了包里的平板。
“看吧,”徐忆泽冷不丁地说道,“知道你闲不住。”
钟琋看向徐忆泽。他眼里有光,闪闪亮亮的。
钟琋也没解释什么,拿出了平板,打开了一篇正在阅读的文献。
而在她准备阅读时,她又瞧了徐忆泽一眼,没想到这人也不知从哪里摸出了几页纸,垂眼而不闻周围事地看了起来。
钟琋忽而觉得此情此景也有些别番情趣。就像是他俩在高中时,在教学楼的北楼,在每一个早晨,互不讲话,各自读着背着手里的课本,像是无声而温情的陪伴。
此时亦是如此。
钟琋深吸一口气,沉下心,把一些乱糟糟的念头赶出了脑袋,安静地埋头读文献,直到服务员将菜端上了桌,她和徐忆泽才像是一同回到了现实世界,浅浅相视一笑。
这世界上有一个人能与自己相同频率与节奏,理解自己一切情况之下的行为,并不条件地配合与支持,这是多么幸运的一件事啊!
钟琋接过徐忆泽夹来一只虾,忽然有了一种无比幸运的感觉,虽然这期间经历了很多好的坏的事情,可幸运,最后还是能那么不可思议的,把年少时的梦变成现实。
吃过晚饭后,便已过了晚高峰时间,但没料到等车又花了不少时间,两人才好不容易坐上了车。
车上,钟琋给李倩霖发信息,抱怨在北市实在出门不便。她原本吃喝工作学习都在A大,除了李倩霖约,极少会去市中心,但现在看来,买辆车还是必要的。
【李倩霖:买车?你确定你要买车?】
【钟琋:干嘛,我就不能买车了吗?】
【李倩霖:买是可以买,只不过……】
【钟琋:?】
【李倩霖:我记得你还没有考驾照吧。】
钟琋盯着李倩霖这条信息发愣了好一会儿。也是,在老家时,会有钟父或者刘伯开车接送,而她后来出去念大学甚至于回一中当老师,也是满心满意地投入到工作学习中去,就完全没想过还要去学个驾照。
钟琋瞅了一眼坐在一旁的徐忆泽。他也正看着手机,不知在看什么,神色倒是有几分郑重,屏幕灯光将他的面容映亮了几分,也衬托得他轮廓清晰,侧颜英俊。
……
马上要就要过年了,每年到了这时候,总是各种事务总结最为繁忙的时刻。李倩霖忙完手头的事情后,又转辗去了郑安东那里,谈妥了下一年度的合作,这才准备回家好好休息一下。
而经过辛成所在的大办公室时,见灯光还亮着,她脚步微顿了一下,回过身,探入半个脑袋,却见辛成坐在工位上,竟是专心致志地对着电脑做着什么。
这人不对劲啊,他这种纨绔子弟不应该是这样的啊!
李倩霖放轻脚步,绕到辛成的身后。
果然还是纨绔子弟啊,什么认真工作原来都是假象。李倩霖感叹。原来是在看车。
“不是有车了吗?还买?”李倩霖冷不丁开口,“你爸妈的钱经得起你这样挥霍吗?”
辛成显然是吓了一大跳,惊恐回头,一见来人,一脸不悦:“大晚上的,你怎么还在这里?”
“找你们董事长聊天啊,啧啧,我刚还以为你在工作……”李倩霖拉了一旁的椅子,在辛成旁边坐下,看着电脑屏幕上的图片,缓缓开口,“这车不适合你,不符合你败家子的形象。”
“你懂什么啊!我的工作都做完了,董事长还表扬我了呢!”辛成叫起来,“再说,又不是我要买车,我帮徐忆泽看,他刚让我帮他看一辆车,不知道就不要乱说话!”
李倩霖猛然想起方才钟琋也给她发信息,说是想买车。这么巧,徐忆泽也找了辛成。
不用多想也能猜到,这两人应当是在一起,恐怕是聊到了买车买房的事。
这……这么快就要结婚了吗?
“你什么表情啊?”辛成看着李倩霖脸上变幻不定的样子,忍不住问。
“那……”李倩霖咽了咽口水,“徐忆泽有说要买房吗?”
“有啊,徐忆泽之前就跟我说了,让我帮他找房子嘛,这不,前阵子他就去把钱给付了……”说到这里,辛成也觉察出不对劲儿,有些结巴,“所以……所以你的意思就是,他俩……要结……结……”
李倩霖点头。
她的心里实际是五味杂呈的。多年的好友要结婚,结婚对象还是她中学时明恋暗恋过好些年的男生。虽然她高中时就对徐忆泽没什么想法了,但如今细细回忆一下,倒不由得多了一些感伤的少女情怀。
“想啥呢?”辛成在她眼前挥挥手,“你该不会是暗恋老徐吧?”
“你脑子里成天都想啥呢,我对男人不感兴趣,只想搞钱,”李倩霖恨不得指头戳穿辛成的脑门,“就算要找的话,也不能太差吧?你说说,钟琋就有我那么好的一个闺蜜,徐忆泽怎么就没个靠谱的兄弟能跟我配呢?”
“我还不靠谱吗?”辛成突然接话,然后感觉这话似乎有点不对劲,急忙摆手,“不是不是,我是说我人很靠谱的,怎么不配呢……哎呀不对,我不是跟你配,我靠谱……我不靠谱……啊呸,李倩霖你那么晚了怎么还不回家!你快走啊,别打搅我做事了!”
李倩霖白了辛成一眼,起身,踏着高跟鞋“哒哒哒”地离开了。
辛成几欲呕血,捂住胸口,听着那脚步声消失在楼道中,终于才解脱似的全身松乏了下来。
第46章
北市又下了一场雪。
这场雪不算大, 也没造成航班延误。
钟琋将行李递给徐忆泽,徐忆泽拒绝了乘务员的帮忙,抬手将东西放进了行李架上。
“谢谢您。”年轻漂亮的乘务员说道, 脸上似有若无的有一点红。
徐忆泽客气地点点头, 没说什么,在钟琋身旁坐下。
这样的场面钟琋也没少见,早在高中时就已见多了。如今徐忆泽已不是当初的青涩而沉默的少年,三十出头的年纪, 出色的工作,卓然的地位,成熟英俊的面容, 大约正是他一生中最好的时光了, 自然更比高中时更受欢迎。
“想什么呢?”徐忆泽问着,一边替钟琋扣好安全带,又将自己的安全带扣好。
话音未落,靠走道的座位有人落座了。
那人自顾自地扣好了安全带, 叫乘务员拿来了一张小毯子,盖在膝盖上,又抽出放在座椅背后袋子里的杂志, 翻了翻, 而眼神却是不由自主地瞟向了坐在中间位置的徐忆泽,随机面露惊异之色。
“你是……徐忆泽吗?”她问。难掩惊喜。
徐忆泽与钟琋一同转头。
女人化了淡妆,唇角自然地翘着,中长的黑发散落在肩膀。算不得多漂亮, 但有一种清水出芙蓉的天然美感。
“我是徐忆泽, 您是……”
“记不得了, 老同学?”女人娇俏一笑, “一中同一届的,胡丹晴。”
徐忆泽似乎还没想起来,钟琋却是恍然。
胡丹晴,文科班的学霸,当年在高考中亦是在全省名列前茅,后来和李倩霖都到了A大。按理说钟琋与她是没有任何交集的,奈何这位姑娘也曾写过情书给徐忆泽,还在钟琋这里经手过。
于是,钟琋这里不由警铃大作。
临近春节,许多人都会从工作的城市返回老家。胡丹晴应当也是这种情况。恐怕她也没料到,能在同一航班上遇到徐忆泽,还能恰好与他坐在一起。
“还真不记得了啊?”胡丹晴显然有些不敢相信,按理说,都是年级前几的学霸,相互之间当应有些惺惺相惜,即使不熟,也会多少有点了解。可话又说回来,徐忆泽本身也不爱交际,别说是其他班的同学了,就连自己班上的人恐怕也记不得几个了。
胡丹晴这才自我安慰,释然道,“我可是随时关注你的新闻呢,听说最近你去美国处理事情期间,竟还抽空发了文章,填补了研究空白,委实令人佩服,”她拿出手机,“可以加个联系方式吗?”
徐忆泽沉默了一瞬,说:“女朋友不允许。”
钟琋:“?”
胡丹晴似是觉得有些好笑,更多的是不相信:“怎么会?你女朋友还管得那么多吗?大家也都不是小孩子了,徐教授你……”
“的确如此,”徐忆泽很诚恳地说,满脸真挚,“多谢好意了。”
话说到这个份上,明明知道徐忆泽只是随意找的借口,胡丹晴也不好继续为难下去,便也收起手机,笑着换了个话题:“今年我们高中毕业十五年了,前不久听他们说要在一中里办一个年级同学会,你收到消息了吗?”
徐忆泽与以前的同学没有联系,自然没有人告诉他。
而钟琋却是听说过的。但同学会这种事情,大多都是讲起来的时候热闹,真正能不能办起来却是未知的,所以她也没怎么挂在心上。
“看样子还没有人通知你啊,”胡丹晴笑,“也对,我记得高中时,你们班有个小邮差会帮你传递消息,看来没了那个小邮差,你的倒是消息封闭了不少。也不知道那女生现在在哪里,只怕是没混得不怎么样,都不好意思联系你了吧?”
钟琋听了这话,也不知是哭是笑,转头望向窗外。
徐忆泽见状,握住了钟琋的手。
而胡丹晴则在刹那的吃惊之后,更是愉快地笑了起来:“这就是你女朋友啊?还真是没看出来。果真是人不可貌相。”
这话里话外,便都是对钟琋完全看不上眼了。
只是在说话的时候,胡丹晴的目光还是在钟琋脸上多停留了好一会儿,大约终是觉得有些眼熟,便问道:“你女朋友也是我们老乡吗?也是一中毕业的吗?看起来好像有点眼熟……”
她还在滔滔不绝,徐忆泽已按下了服务铃。
方才那漂亮的乘务员立刻走了过来,询问徐忆泽有什么需要帮助的。
“您好,帮我们升个舱,”徐忆泽说着,完全没看胡丹晴惊愕、愤怒而又有些耻辱的神色,“对,就我和我女朋友,麻烦现在就办一下。”
钟琋印象里的徐忆泽沉默寡言,即使到如今,也算是对人客气温和,但现在她才发现他还有气死人的功夫。
跟随者乘务员去往头等舱时,钟琋都能感到身后似有阵阵寒气,胡丹晴的眼神大概真的可以杀人吧。
“喂,”钟琋重新坐下后,凑到徐忆泽耳边小声说,“我那时候,好像也转过她写给你的情书。她看起来,好像现在也还蛮喜欢……”
飞机开始在跑道上滑行,随即腾空而起,穿破云霄。
她的“欢”字还没落音,徐忆泽用手揉了揉她的头发,“只有你收过我写的。”
言下之意,大概可以解读为“我只喜欢你”了。
……
飞机落地后,钟琋没有再见到胡丹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