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琋定住眼神。
的确,他左手无名指上有一圈指环。
突然有女生跑到他面前,似乎在问他要微信。
一个与徐忆泽差不多身高和年纪的男人捧着两杯奶茶跑过来,递了一杯给他。
徐忆泽接过奶茶,又客套地对女生笑了笑,显出左手的戒指,“抱歉,有爱人了。”
他旁边的男人喝着奶茶,也咕噜了一句:“对,他结婚了,有老婆了。”
他说,他有爱人了。
还……结婚了!
虽然徐忆泽离她有些距离,声音不算大,但钟琋却听得那么真切,有碎裂的声音,有艘小船终于沉底大海。
这样的搭讪和拒绝,他应该很是适应,毕竟从少年时期开始,他就已经被爱恋和倾慕包围着。
少年时的徐忆泽,虽然气质与今时今日大有不同,但那时候实际上已经颇有了如今这种清淡的感觉。他那时候更瘦一些,穿着宽大的校服,整个人裹在其中,只有那双浓黑清澈的双眼从刘海中透出光来。
毫无疑问的是,那时的徐忆泽并不是个好相处的人。他每天都能收到众多的情书,但他几乎一封都没看过,甚至还曾将一个女生的一箱子情书全都打包还回去。
不像如今,他还会对人客气微笑。
路念皖拉拉钟琋,小声说:“说不定,这个喝奶茶的男人就是徐忆泽的老婆。”
“啊?”
“你见过哪两个男人会一起喝奶茶啊?也难怪徐忆泽要一直待在美国,因为那边有些州好像可以同性结婚,”路念皖双手一拍,“你看你看,他俩还一起进那个金饰店了,你什么时候见过两个男人去逛这种店的?”
钟琋被路念皖的脑洞打败了,拉着她快步走开。
路念皖叫:“喂,你不去跟他打个招呼吗?就算他结婚了,但你们好歹也可以重叙同学之情的嘛——”
她并非不想见他,甚至会回味着每一次偶然的遇见。只是她知道他那么严肃的人,应该不会随意戴着一个没有意义的指环。
能令他留在指间的人,定是他无比珍视并慎之又重的。
况且,他亲口说了,他已有爱人。
但很明显,这个人不是她。
他的情感,早已与她无关。
……
金饰店的服务员见有两个客人进来,连忙上前招呼。
今天生意还真是好,刚有人来买了戒指,现在又有来客人了,今天的提成肯定不会少。服务员想。
“两位想买点什么呢?”
“是这样的,我想订制戒指,”徐忆泽从左手上取下一圈银色的指环,“能不能做成这种样子的?”
服务员接过徐忆泽手中的东西,讶异了一下。
这圈指环其实并不是什么金或银制的东西,而是旧式钢笔笔夹圈成的一个环。看起来这东西也有一定年头了,很多有色的涂层都已经剥落,与眼前这位衣冠楚楚还容貌出色的男人十分不搭。
徐忆泽见服务员面露深思神情,以为此事不妥,便道:“如果不行的话,我们再找其他店看看。”
“行的行的,这个简单,只是需要我们的设计师好好设计一下,出图后你满意了才能制作,”服务员连忙应下,“制作周期可能会长一些,大概一个月左右。而且定制的价格会高一些。可以吗?”
徐忆泽点头,与服务员商定了一些细节,签了合同。
辛成站在旁边,一手端着一杯奶茶,嘴里嚼着珍珠含糊不清地说:“那么好喝的奶茶你居然不喝,真是暴殄天物……话说你就那么确定你以后能追到她?你出国的时候并没告诉她对吧?这些年她不恨你吗?”
徐忆泽将合同整齐叠好,放入口袋。
在一中遇到她的那天,他应曾经对学校的承诺,捐了一笔经费,成立了一个奖学金,专门资助家中贫困的准毕业生。他不希望再有孩子如他一样,眼见着原本期望的生活即将来临时,却被命运打入绝望的深渊。
走出金饰店时,他才低低地说道:“我向学校老师侧面打听过了,她没有结婚。这些年,她也没有恋爱。”
“so?”
“没什么。”
他并不善于将内心表达,在国外独自生活那么多年,没有亲人,背负罪感,拒绝一切,将所有的情感都隐藏了起来,只有学习和科研是他唯一宣泄的出口。
辛成是他这些年少有的朋友之一。他们在美国相识时,正是他人生的最低谷。
……
距离高考的时间越来越近,钟琋整个人也投入到帮学生全面复习和答疑解惑的繁忙工作之中,没有空再想别的事。
工作之余,她将这些年各种教案、总结等材料全部归类整理,最终全部交给了严怡。
严怡抱着厚厚的材料,又是一番不舍。
一中有一个延续多年的传统,在高考前的最后一周,全体高三毕业生要举行高考誓师大会,来激发大家最后阶段的斗志。
成绩一直稳居年级第一的女生站在台上,青春的脸庞上尽是志在必得的骄傲和意气,领誓高喊着:
“砥砺奋战!势在必赢!”
“全力以赴!无愧青春!”
“自强不息!超越自我!”
台下的学生们眼中饱含泪水,以高昂的气势,高喊着,欢呼着,互相鼓舞着。
誓以移山倒海的勇气,搏击命运之长空。
钟琋站在学生队伍的最后,看着这群朝气蓬勃、未来充满各种可能的年轻人,眼角有星星泪光。
十多年前,她也是这队伍中的一员。而那时候台上的那个人,是她高中三年里一直追寻的身影、奔跑的方向、前进的灯塔。
其实高一时的钟琋,在一堆尖子生中并不突出,不仅在教室里的座位与徐忆泽呈最远的对角线,在年级排名的榜单上,也是天悬地隔。徐忆泽的名字永远都写在第一的位置,她努力了三年,才勉强爬到了能与他对话的排名。
……
誓师大会之后,很快便迎来了高考。
但不幸的是,高考的第一天,这座城市下起了瓢泼大雨,黑云压顶,闷热得更令人透不过气来。
而更为不幸的是,城市发生了内涝。
在一些道路积水深的地方,很多考生不得不下车徒步前往考场。伞和雨衣全然遮不住大雨,很多孩子全身都被淋透。一些心态不好的孩子,还没进学校就已经崩溃,蹲在地上哭得站不起来。
学校门外咒骂声,哭泣声,叫喊声,一片混乱狼藉。
雨越下越大,似乎还没有停歇的迹象。
钟琋套上雨衣,站在校门处,和其他老师一起安慰鼓励考生。
大雨不停,钟琋的头发和衣服也湿了一片。
电话响起,在哗啦啦的雨声中,听筒对面严怡的语气焦急万分:“小钟,文二班杨心羽家的车进水抛锚了,现在她还在人民路中段的位置。现在打不到车,你能不能赶快去接她一下?”
钟琋没有一秒迟疑,收起手机,立马上车出发。
陌生的电话打了进来,钟琋连忙接起。
电话那头杨心羽情绪已经失控了,大哭着:“你快点你快点你快点!我现在朝着学校方向跑,你赶快来!你快点来啊……”
“心羽,你注意安全,我很快就到!你注意安全!”
钟琋将油门死死地踩住,一直按住喇叭,七拐八拐绕过前方行驶的车辆,在绿灯转黄灯的瞬间冲过十字路口。
钟琋的车技一般,但因为暴雨,交通部门又及时进行了交通管制,街上车并不多,否则她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活着接到杨心羽。
在人民路口,钟琋看到了还在朝着学校方向狂奔的杨心羽。
时间快到了,马上就不能再进考场了!
正好红灯亮起,钟琋双眼通红,已顾不上一切,直接冲入路中心,打开车窗,对着站在路口执勤的交警大喊一声“高考”,然后一个猛子的漂移,车子甩在杨心羽跟前,杨心羽连滚带爬地上了车。
令钟琋没想到的是,这时一辆警车突然串到她的前面,拉起了警笛,在前方为她开路。
杨心羽坐在副驾上,满脸泪痕和雨水。
钟琋一边开车,一边抽出纸巾给她擦拭,“你看,交警来开路了,肯定不会迟到的。你深呼吸几口,平稳心情,别害怕……”
“钟老师……”杨心羽哭得止不住。
不论是谁,在这种情况下,只怕是难以保持正常的心态。
钟琋平时觉得自己挺牙尖嘴利的,但现在却找不到话来安慰杨心羽,只能不停地说“没事,别担心,一定没事的”。
在交警的引导下,回程快了很多。
严怡站在校门外,远远就看到了钟琋的车,心急火燎大喊道:“快!快点啊!”
只剩下一分钟了!
车还没停稳,杨心羽就跳下了车,来不及跟钟琋说什么,也顾不上大雨浇湿了全身,直接冲到校门口。
而下一秒,她的脸上瞬间煞白。
整个世界就像瞬间被按下了暂停,所有的声音就消失了。
——准考证呢?!
她的准考证原本是放在书包里的,但因为车子抛锚,她担心到了校门口时还要花时间去包里翻准考证,于是将准考证拿了出来,放在上衣口袋里。
口袋有拉链,本来也是万无一失的。但她太慌张了,忘记将拉链拉好。
现在目光所及之处,哪里有准考证啊。而已经到这时候,也根本来不及补准考证了。
杨心羽脑子一片空白,双腿发软,身子晃了晃,倒在随后跑来的钟琋身上。
在校门外等待和围观的人们发出一阵叹息和怜悯声。
负责检查的老师看看手表,开始倒计时:“十,九,八……”
“对不起……”杨心羽低低地叹一口气,已经没有力气再哭了。
什么前途,什么未来,就像这漫天大雨一样,把火光都浇灭了。
钟琋眼泪掉了下来,紧紧扶着她。
严怡的眼圈也红了,喃喃说着:“怎么办,怎么办啊……”
但每个人都明白,规矩就是规矩,不容破坏。没有法外开恩,否则就是对其他所有考生的不公平。
负责检查的老师无奈地摇了摇头,准备关门。
时间马上就到,已经完全没希望了。
“给你准考证,快进去。”一个声音突然响起。
写着她名字的准考证递到了杨心羽面前,她想都没想,直接抓过准考证,飞快塞给了负责检查的老师。
老师眼疾手快,迅速检查通过。
杨心羽冲进学校的一瞬间,铃声响起,大门关闭。
钟琋哽咽得已快没了力气,直到杨心羽的身影消失在雨幕中,她才吸吸鼻涕,一边擦着脸上的雨水,一边对这个及时送来准考证的人连声道谢。
“不用谢,”熟悉的声音在滂沱大雨之中穿透了一切喧嚣,直接刺进了她的心脏,“钟老师。”
作者有话说:
后面几章会写回忆,解释高中时发生的事。文案中的内容也会出现~~
第6章
徐忆泽撑着一把雨伞。
然而因为雨势太大,或者因为他急着将准考证送来,他额前的发丝已经湿了,白T的肩膀部分也有薄薄的一层水迹。
“啊,是徐忆泽啊?来,给你纸,你擦擦脸。”严怡递了张纸给徐忆泽。
徐忆泽接过纸巾,低头道谢,目光快速地掠过仍愣着的钟琋。
回国之后,他曾与她擦肩而过,未能如此靠近地见着她眼角眉梢之中透出的细微表情与其中情绪。
十多年的时光相隔,她当然与他印象中的那个女孩有了不小的变化,只是在她的面前,他全部的记忆就这样轻易地被唤醒。像很多年前一样,就这样,一直站在一中的校门外,从未有离开。
而辛成说的话犹在耳边:你就那么确定你能追到她?你出国的时候并没告诉她对吧?这些年她不恨你吗?
过往,错的是他。
“钟琋……”他口中回响了许久的名字,很郑重地喊出。
钟琋抬头看他。
正当此时,一位老师撑着伞跑了过来,对她喊道:“钟老师,您在这里啊?那啥……校长让你去一趟他办公室,好像是交警队的找您。”
钟琋心头一凉。完了完了,应该是因为刚才各种违章闯红灯。
她自诩是个遵纪守法的好公民,在一中工作这些年,她各种奖励拿过不少,批评和处分却是从未有过的。还有两天就要离职了,如果还背上一个黑历史,着实是很难看了。
“我和你一起去吧,”徐忆泽轻轻开口,“我帮你解释。”
……
校长办公室里有不少人,还没进去,就听到里面传出的谈话声。
钟琋心跳微微加速了一些,再看看跟在身后的人,心跳的频率就更不正常了。
她深呼吸几口,敲门。
“钟老师,快进来。”被人群围绕着的一中校长魏明博抬起头,面带微笑,这笑容甚至有些愉悦欣赏之色,并不像钟琋想象的那样恐怖。
“没事的。”徐忆泽在她身后说道。
如同得了赦免,她微微松了口气。
魏明博从沙发上起身,对周围的一群人介绍道:“这位就是我们的钟琋钟老师了,你们有什么问题可以直接问她。”
一群人乌泱泱围上来。
“钟老师,我是电视台的,我们想采访一下您行吗?”
“我们刚才采访今天高考的交通情况时,交警队的让我们来找找您。”
“您挽救了一个孩子的一生,请问您当时是怎么想的,有没有紧张害怕?”
“钟老师……”
“钟老师我们坐下来好好聊一下。”
原来是各路记者。
钟琋看着记者们诚挚的目光,开口问:“是交警队的让你们找我的?所以,我被扣了几分?”
“钟老师您开玩笑了,”一个记者笑道,“今天高考,情况特殊,当然一切以考生的利益为重。”
一通采访,钟琋清楚自己并没有给一中抹黑,反而是在她工作的最后的日子里,再给母校添了一个小小的荣誉。
一切为了学生,一切以学生为重,这是每个教育者都应有的理念。曾经她尽心竭力地传道受业解惑,而今天更是什么都不顾地冲去接学生,在某几个瞬间甚至忘记了自己的人身安全,也没有考虑任何后果。作为老师,她自认为已经合格了,在一中的教师生涯也算是完满了。
……
徐忆泽本是来帮忙解释的,却没有插上嘴,便和魏明博一道坐在办公室的一角,看着钟琋一脸微笑地仔细回答着记者们的问题。
在高中时,魏明博还只是他们的年级主任兼班主任兼物理老师。对于徐忆泽这样一个品学兼优的学生,他那时候自然是关注得多。即使徐忆泽去了国外,他依旧对他的动向极为关切。这次校庆的邀请函还是他亲点发给徐忆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