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关系。”
徐忆泽站在路边,在人来人往中成为醒目的存在,引得来往侧目。
手机响了一下,他急忙拿出。
一条微信,却不是他期望的,而来自昨晚遇到的那个高中男生王伟。昨晚彻夜狂欢庆祝高考结束,还送同学去了医院,看时间,现在是刚刚睡醒。
【王伟:徐老师你居然点赞了我的朋友圈,我好荣幸!】
【徐忆泽:[微笑][微笑][微笑]】
【王伟:昨晚我那同学没事了,还要谢谢您啊!】
【徐忆泽:不客气[微笑]】
徐忆泽这种自闭风格的聊天方式,让躺在床上玩手机的王伟被呛得猛咳了几声。
而徐忆泽这边的小硕士终于回来了,领着徐教授走到了行政楼下。
已经有人在那里等着他了。
小硕士趁机溜走。
“徐教授,我是校长办公室的负责人,”那人客气地伸出右手,与徐忆泽简单地握了握手,“校长在办公室里等您了,辛苦您走这一趟,上去再谈吧。”
X大的行政楼不算高,但安装了电梯。
电梯里,徐忆泽又收到了王伟的微信。
【王伟:对了徐老师,你不是给我朋友圈点赞了嘛,和我合影的那个老师,我昨晚还在医院急诊遇到了呢,你说巧不巧。】
典型的没话找话说。
但这话却戳中了徐忆泽,他脸色变了。
校办负责人察言观色,却以为徐忆泽是在为即将与校长面谈而忧心,便宽慰道:“其实校长真的很希望您能加入我们学校,毕竟我们学校的社会科学更强一些,也希望您的加入来增强我们的理工科实力。就唯一的问题是科研启动经费……”
电梯到了。
徐忆泽随着校办负责人出了电梯,却道:“您稍等,我处理点事。”
然后他走到电梯旁的楼梯间,回了王伟的信息。
【徐忆泽:是钟琋老师吗?她怎么了?】
王伟很快回复了。
【王伟:您认识我们钟老师啊?她没事,只是好像是她家人突然晕倒了还是怎么的,我离开医院时她都还在急诊那里呢。】
所以不怪钟琋没有通过他的好友申请,而是她有急事。
昨夜分秒未眠,今天本来也是感到全身疲惫的,此刻仿佛好了不少。
【徐忆泽:那她家人如何?】
【王伟:不知道。】
【徐忆泽:谢谢[微笑][微笑][微笑]】
王伟:徐老师你的聊天风格真的很死亡啊喂!
徐忆泽收好手机,走到在一旁等待他的校办负责人身边,点点头,示意可以去与校长面谈相关问题了。
X大校长是个临近退休的老人家了,搞国际关系出身,曾经出任过某国的外交官,语言谈吐行为举止间,能把学者和官员两种身份揉捏得分外融洽,却也不让人觉得打官腔,也不觉得在扮高深。
他诚恳地对徐忆泽想到X大的意愿表达了感谢,但也很实在地表明X大在科研启动经费给予上的确能力有限。
“如今来看,以我们学校的财政预算,恐怕是只能分年度给经费,”校长说,“但其实我也知道,徐教授您现在的研究在国际上都属先列,这样的方式,只怕是会耽搁您的研究进展了。”
这的确是个问题。
徐忆泽犹豫着。他想要出的成果,都是抢时间重时限的。
很多东西,一旦错过了时间,就没有挽回的可能了。
“这样吧徐教授,您再回去考虑考虑,我们学校也会再开会来研究这个问题的。”
徐忆泽与校长告辞,校办负责人送他出了行政楼,远远便看见罗昌把车停在路边,正等着徐忆泽。
徐忆泽上车。
“算了,我们学校的实力也就如此,真的,从专业角度来说,我还是建议你去A大啊H大啊,那里更适合你的发展。”罗昌道。
然后又继续说着:“走,我请你吃饭,有没有什么想吃的?”
“院长,麻烦您送我去一趟医院。”
……
急诊科。
医生正在叮嘱钟母:“虽然只是低血糖,但以后也得引起重视,好好吃饭,好好休息,随身带着点糖果,以免再出现晕倒的症状。”
钟母猛点头。
等医生说完,便赶快拉着钟琋离开。
“知道不好意思了?”钟琋有些无奈地说,“要不是你这往医院走一遭,我还不知道你居然偷偷节食减肥呢。”
“哎呀,你别说了啊,”钟母尴尬得恨不得钻进地缝,“快给你爸打个电话,就说我们现在出来了。”
“你忘了,我手机没带,昨晚被你吓得什么都不记得了。”
钟母只得自己拿出手机给钟父打电话,又免不得被自家老公叽叽歪歪地批评一通,气得她牙痒痒地对着电话那头说道:“你们两父女真是一模一样,一个一个轮番地说我,说的话都是一个样儿的!”
钟琋好笑地听着钟母用电话和钟父隔空拌嘴。
医院大门外,钟父的车已经在等待了。
钟母挂断手机,继续和钟父现场拌嘴。
老夫妻的情趣年轻人不懂。
就在车辆启动时,钟琋目光一侧,似乎看到徐忆泽从一辆白色SUV上下来,然后往医院内快步走去。
他怎么了?
还是他的谁怎么了?
钟琋坐在车上,转身趴在椅背上,望向医院的方向。
但那个地方在视野中慢慢消失了。
“看什么呢?”钟母停住和自家老公的斗嘴,问钟琋。
钟琋摇摇头,忍住不再往回看。
第10章
钟琋忘在家里的手机,早已经没电关机了。
她照顾钟母休息下来,才和父母表示过几日要去一趟德国,参加一个国际性学术会议。
钟父钟母当然表示全力支持。
钟琋一生觉得最幸运的事情之一,无外乎父母从来都是以她的意愿为重,在适时予以提点的情况下,尊重她的选择,而且无条件支持她追求自己的梦想。甚至在高中时,还会允许徐忆泽一整个假期都与她单独在家里待着。
那个暑假,电风扇轻轻吹着,而她只需微微一抬头,就可以看到他。
也是她这正胡思乱想的此时,她又看到了他。
徐忆泽的好友申请,停留在她的手机屏幕上。
【徐忆泽:钟琋,我是徐忆泽。】
他的微信头像是一中的某一间教室。整齐的桌椅,蓝色的窗帘。
一中的教室布局她再熟悉不过了。
这张照片大约是他前阵子去一中捐赠奖学金时拍的。
她的心跳逐渐慌乱,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调整面上的神情,更不知如果自己通过后,又该以什么样的心态来面对徐忆泽。
他可是徐忆泽啊,是她从来的心之所往,却是她只能仰止行止的了。
钟琋咬紧了唇。
许久,她退出了微信界面,跟父母招呼了一声后,抱着之前打印的材料,回自己房间看文献去了。
向周在这个国际会议上本来是要发言的,但因为有事无法成行,发言自然是只得取消,但他却希望钟琋能把他最新的研究成果在交流时进行分享。
这样的国际性会议,必然得用英文。
硕士毕业后她便到一中工作,平日里的教学中也很少用到外语,水平退后了不止一点半点,而如今既然选择了重新走上学术道路,自然得把空缺的那些年全都补回来。
向周的论文中有很多专业词汇,钟琋胡乱地能猜出一些翻译,但更多的还是只能一个个地去查。她找了个笔记本,把不太明白的地方逐个地抄写下来,注明含义,又继续写下了所涉及到的一些重点文献。
把整一篇文章通读下来并大致翻译出来,已经是凌晨两三点了。
钟琋伸了个懒腰,准备去睡个觉。可转头瞬间,又看到了自己故意放得远远的手机。
她走过去,拿起手机,神不知鬼不觉地又点开了“新的朋友”界面,看着徐忆泽的微信头像,她又不住愣神了。
曾经他们也是在这样的一间教室里,以最遥远的距离相对而坐。
如今他们依旧在同一座城市里,以最遥远的距离各自生活。
钟琋指尖滑动,把徐忆泽的申请删除了。
这回便不会再多想了。钟琋深吸一口气。他那么优秀,他有他的路要走,而我,便好好专注于自己当下的事,成为更好的自己吧。
……
“怎么搞的啊大科学家,这一脸古怪的?”辛成嚼着珍珠,半躺在沙发上。
徐忆泽则端坐在电脑前,敲着键盘。好似有那么一股子不爽的劲儿在这噼里啪啦的声响中。
辛成认识徐忆泽多年,知道他是那种喜怒不轻易显于色的人。就算是曾经在美国最艰难的时刻,他也是一个人默默地忍受着一切,贫困无助,学业压力,有色眼光。但像现在这般有些沉不住气地用论文来发泄,他还是头一次见。
不用猜都知道,恐怕还是为着钟老师。
辛成对徐忆泽独自到美国的原因不感兴趣,只是好奇既然他心中始终记挂着一个人,却为何那么多年都不回来找她,现在又突然想通了。
他把奶茶往徐忆泽面前一放,“老徐,聊聊。”
“在修订论文,对方等着呢。”徐忆泽头也不抬。
“不急那么一时半刻的,”辛成道,“我还不了解你?就算你拖上个三五天的,编辑也会等你。”
徐忆泽合上电脑,望着落地窗外灯火璀璨之下的夜色深深,“陪我出去走走。”
……
沿着记忆中的道路,徐忆泽带着辛成走到了一处高楼之前。
这里,曾经是一条巷子的入口。
经过城市改造后,很多城中村都已经拆除重建。
而此时,当他又站在回忆的起点时,巷子中的喧嚣和恶臭好像又朝他迎面扑来。那里有着他最不堪回首的全部童年与少年时光。
那个夜晚,他像往常一样,在书桌前做着高考前最后的复习。他妈妈也像平常一般,在一旁借着台灯灯光,一边缝补衣服一边絮絮叨叨地念着早年便离世的弟弟。
在他拿书的时候,不小心将灯光遮了一下。
只这一下,徐母便突然怒火冲天,拿着手中的剪刀就朝他戳来。
他反应及时,闪开了。
没想到这一动作,彻底激起了徐母的满腔怒火,她将手中的衣服往地上一扔,大哭大闹着要撕他的课本。
他连忙护着课本,手臂被徐母的剪刀戳了好几下,瞬间流出血来。
在另一间屋看电视的继父被吵到了,提起一把刀就冲了上来,对着徐母就砍。
徐母吓得往他身后躲。
他伸手拦住了继父,手臂上又是一道刀伤。而继父一时恍神,被他抢得时机,夺下了那把刀。
他将刀扔到屋子的角落,以为这一切就结束了。
而令他万万没想到的是,徐母几步捡起了刀,朝着他刺了过来,歇斯底里高喊道:“你还我儿子的命!还我儿子的命来!”
他那时只觉脑门上某股神经抽疼起来,胸腔中一股淤积了多年的苦痛瞬间倾泻。
——只有弟弟是你的儿子,我就不是吗?你所有承受的痛苦和不幸,难道都是我带给你的吗?我到底算什么?!
一瞬间,他几乎都想要放弃了。
——不要挣扎了,就死在这样的家庭吧,就拿自己去偿还她给自己的生命吧。
他闭上双眼,脑中突然冒出了那个女孩的笑容。
——不是,一切都不应该这样结束。我还能有更美好的生活,还能选择自己的命运,我不要就这样死掉!
而这时,徐母却不小心踩到了她刚才随手甩在地上的衣服,脚下被绊住,整个人的重心偏开,手中的刀不偏不倚地刺中了继父。
继父疼得一把将她推开,她踉跄往后,险些摔倒,却不知是不是多年来家庭暴力的阴影令她瞬间绝望与崩溃,她再度冲上前来,一刀插入男人的心脏,拔出,又一刀划破了男人的喉咙。
瞬间,血流如注,继父倒在了血泊中,断了气。
他闭上双眼。
这一切,在多年的白天黑夜里,不断在他眼前浮现,如同梦魇,反复折磨。
……
辛成听徐忆泽缓缓道来,瞪大双眼,却无法出声。
他从小家庭和睦,家境优渥,从未想过与他关系最为要好的朋友,这个享誉全球的科学家,少年时竟然曾经生活在这样的家庭之中。他从未听徐忆泽提起过家人,原来,他早已是一个人。
仿佛这个时候,辛成才更能明白徐忆泽选择回国的心情。
“为什么不早些回来呢?”辛成问。
“总觉得自己一身污秽,配不上……”徐忆泽轻轻自嘲着,沿着繁华的大街慢慢走着,“想着自己只能功成名就了,才能洗清过往尘埃。”
“您老人家早几年可不就算是功成名就了?”辛成笑,“接受那个什么勋章的时候,那可是代表中国站在世界级的领奖台上呢。”
“我妈妈,前阵子死了,”徐忆泽道,“在监狱里。”
辛成轻叹出声。
在杀死了男人后,徐忆泽的妈妈依法审判。由于她长期经受家庭暴力,法院只是判了她无期。不久前,她在监狱中,因精神失常,撞墙自杀了。
徐忆泽没有怀念,没有难过。
甚至说,母亲的死,让他感到一直捆绑于身上的枷锁被解开,让他终于有勇气重回故地来重寻故人。
他自认并不是什么圣人,并无法原谅原生家庭带给他的伤害。
或许,只有当一切罪恶的血缘因死亡而断绝,他才能获得真正的重生。
……
钟琋将参加会议的所有材料收拾整理好后,才得空看看手机上的信息。
朋友圈里,路念皖正在狂刷屏。
语文教研室今天晚上组织了迎暑假活动,一群语文老师吃吃喝喝玩玩闹闹,不用打开视频都能感觉得到现场的吵闹,感觉这些老师们比那群高考结束的学生还要放飞自我。
钟琋给路念皖发信息。
【钟琋:注意为人师表。】
路念皖很快回复。
【路念皖:放心,我屏蔽了所有学生。】
【钟琋:我现在也是学生,你没屏蔽我。】
半天,路念皖才回。
【路念皖:你说的没错,我不玩了,我要回家复习考博去了,你在A大等着我。】
钟琋满意地笑笑。
【钟琋:我明天去德国,有个学术会议,你想要什么礼物?】
【路念皖:我要A大的博士录取通知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