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种东西,应该算的上国宝吧。
就和那些在拍卖会上展出的宝贝一样,里面蕴藏了那个时代的气。
*
白玉珠从县里急匆匆地赶回来时,柏家的院子里已经挤满了人。粗略地打量一圈,发现都是熟悉的面孔。
她心想,要不是自己当时在外面视察,听到星星的语气不对就走到了一个隐蔽的地方接电话,估计今天来的人更多。
副书记在她回来的路上已经给她带过了电话,无非还是那个话术,想要把这个东西留在村子里。
白玉珠全当没听见,只说他现在喝醉了,脑子不太清楚,等她到了再说。
挂完电话后,白玉珠疲惫地捏了捏鼻梁,冷笑一声。两个孩子都知道要把东西捐出去,这些平日里满口仁义道德的大人却想着靠它捞点好处。也不觉得害臊。
如果电话里提到的信息没有出错,她绝对不会允许把铁券交给那些人,再让他们把这个东西当成人情往来的利器。
这样的东西,必须交给平原博物院,交给那些研究古文物的专家。
平原省博物院是全国最大的博物馆,里面收藏了自先秦至民国时期的各种奇珍异宝。唯有关于汉朝时期的古物没有几件。不是在八国联军侵华的时候被那些侵略者抢回了英法等国,就是被常凯申带到了宝岛。
以至于偌大的汉代展馆,只有空荡荡的橱柜示人。
她和柏清远在读书的时候,曾经参观过几次博物院,每当到了汉展馆时,都只能在门口徘徊,看着禁闭的青铜门,默然不语。
这种静默,像一个无声的巴掌,拍在了他们的脸上。
白玉珠曾听丈夫说过,他在跟着老师访学的时候在大英博物馆里看到了许多来自中国的古物。
他们在明亮的玻璃面前,对着这些国宝,一面思忆着远古时期的人们,一面听着耳边声声不绝的英语。
那时候的心情,实在是无以言表。
白玉珠虽然没有去过,但听到丈夫的描述,也能体会到这其中的滋味。她想,这和他们在博物院时望着展馆的时候是一样的感觉。
她十分赞成孩子们的想法,准备把这件铁券交给平原博物院的专家鉴定,如果是真的,就直接捐给他们,让宝物不再蒙尘,重见天日。
柏清远还在市里,估计要一个多小时才能赶回来,现在只能由她来处理这件事。
见到白玉珠的身影,院子里的人如同饿狼扑食窜到了她的跟前。眼神发亮地看着她。
书记张有生张了张嘴,最后一言不发被旁边的一个中年男人挤了下去。张有生摸了一把脸,眼神沧桑,更衬得他身边的那个男人满面红光。
那是和白玉珠通话的副书记,一个满脸油光的秃头——张为民。
谢芝楠抱着小猫好奇地打量着这个院子里发生的一切,不知道为什么这些平日都和和睦睦的大人怎么突然变得和谢志刚他们一样,看她,不,看她书包里的东西就眼冒绿光。
她和柏晞面面相觑,被人群团团包围,不能前进一步。
这些人也不敢做什么,经历了之前谢志刚那事,谁不知道这俩孩子是白玉珠他们对的心头肉啊。但是什么也不做吧,总感觉这到手的钞票就要飞了。
于是乎,思来想去的这些人,终于找到了一个“两全其美”的法子。
那就是一直盯着谢芝楠和柏晞俩小孩,不让他俩走出自己的视线。
还是等到白妈妈回来后,才终于得到了解放。
作为唯二在县里任职的人,白玉珠在莲花村的威望仅次于村委书记,因此被金钱冲昏了头脑的众人见她眼神一厉,立马从谢芝楠他们身边散开。唯恐慢了一点儿惹到这个“母狮子”,再给自己未来的美好生活找不痛快。
副书记张为民手里拎着不知道从哪弄来的两只老母鸡,一直扑腾着翅膀,脸上挂着笑容,招呼白玉珠:“侄女儿回来了,快看看你叔给你带了什么东西。嚯!这可是土生土长的老母鸡,正好给俩孩子养养身子!瞧她们瘦的都快成竹竿了。”
谢芝楠眨巴眨巴眼,悄咪咪地对柏晞说:“白妈妈是他的侄女儿?”
柏晞摇摇头。他没听妈妈说过。
“那他这么热情,估计是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吧。”
柏晞点点头。应该是这样。他瞥了一眼谢芝楠脚下的书包,低声说:“应该是因为这个东西。”
谢芝楠“啊”了一声,见有人往这边看过来,立马用左手捂住了嘴。小心翼翼的样子看得她怀里的猫咪格外兴奋,爪爪一直在她胸前挠来挠去。
柏晞看不过去,腾地一下把猫崽子抱了过来,“你啊什么?”
谢芝楠的声音瓮声瓮气:“他们不会想独占铁券吧。那我们怎么办,白妈妈他们能处理好吗。”
柏晞也有这个顾虑。他皱着眉看着被一群人围着的妈妈,还是和以前一样气定神闲。
突然见她给了自己一个眼神。示意他们先进屋去。
心,顿时安宁下来。
“我妈叫我们先进屋。她能自己处理。”柏晞笃定道。
谢芝楠也不去问柏晞为什么这么肯定,长这么大,两个人已经有了一种默契。听他这么说,就直接掂着书包回了屋里。
白玉珠见孩子们都进了屋,放下心来和这群人理论。
她也不接张为民的话茬,只是站在原地,俯视着他。眼里没有了一贯的笑意,显得冷若冰霜。
张为民被看得头皮发凉,手上一松,两只老母鸡咯咯哒地跑走了。
其他人见状也是一静,心疼地看着跑出门外的老母鸡,也不敢去追。心想他们也是被鬼迷了眼,怎么就被这老鳖孙给糊弄住了,非要来凑这个热闹。就算是真能卖几个钱,指定都得进他自个儿的钱包里了。有他们什么事儿啊!
不过现在后悔,也晚了。
张为民可不知道刚刚还和他你来我往的村民这么虚,被白玉珠看上一眼就临阵倒戈。他尴尬地摸了摸稀疏的鬓角,底气不是特别足地问:“侄……”
白玉珠微微一笑。
张为民立刻改口:“啊这这这……白同志。”
白玉珠嘴角上扬,语气平静温和:“张副书记没醉啊?”
张为民摸了把冷汗,心里暗骂,这死丫头还真能耐了。竟然敢对看着她长大的长辈耍威风。面上尴尬地笑了笑:“哈!没醉没醉。咱都是为人民服务,哪能喝酒!”
白玉珠眼里掠过一丝凉意:“那副书记想好要说什么了吗?”
“就是,那个,谢芝楠和柏晞,他们不是带回来了宝贝?这是不是得申请一下县里的指示看看怎么处理。”
张为民算看出来了,白玉珠根本不打算把宝贝留在莲花村。心道这没爹妈的孩子就是独,一点也不顾及村里的亲戚。眼下只能看县里的意见。不过凭他这么些年和那些人打交道的经验,这东西也跑不出他们的手心。
到时候,他在领着他二妮儿去一趟大院,不说能脱去这顶“副”的帽子,只怕进乡也不是一件难事啊!
白玉珠心里一哂,就想到了张为民的打算。送县里那是不可能的,县里压根儿没有这个条件不说,这些东西到了他们手里,若是碰见喜爱西学的,只怕会当成废铁一块,随手一丢,及时侥幸遇到一个懂它的,恐怕也只能辗转于权贵富商的书房。
因此,白玉珠才会想到把这个东西直接送到博物院去,那里有全国最好的专家,也有最好的条件。
这样的宝贝,不该被当成废铁或是彰显身份的象征,而应该堂堂正正地出现在国人的面前。
作者有话要说:
?●ω●?
第22章
谢芝楠握紧拳头看着外面白妈妈和那些人对峙的样子。心里的小人激动地挥舞着旗子,为白妈妈摇旗呐喊。
“好厉害!这就是舌战群儒吧!”谢芝楠星星眼看着柏晞,问:“难道大学还教怎么和人吵架吗?”她也想学这个!几句话就能撂倒一大片人,听起来就觉得超酷的!
柏晞也是亮晶晶地看着外面,听到谢芝楠的话迟疑地摇了摇头:“应该不教这个吧,我妈的口才是打辩论赛打出来的。”
“辩论赛?就是两拨人对着吵架吗?”
柏晞摇摇头又点点头:“形式差不多。但内容比较学术。”他看了谢芝楠一眼:“不过,应该不适合你。”
谢芝楠不服:“为什么?我觉得我吵架也挺厉害的啊!”
柏晞:……你是说和别人吵不过就开始原地转圈的厉害吗?
*
“叮铃铃——”
急促的铃声像烧开了的水一样咕噜噜炸了起来。
卧在沙发上谢芝楠突地站了起来,摸着被吓到的小心脏,快速跑到电话跟前,纠结地看着一直震动的话筒。
白妈妈在外面和那些人周旋,西西去了厕所还没有回来。现在客厅里就剩她一个人。所以这通电话的处置权就由她负责了。
啊……她是接?还是不接?
这实在是一个令她为难的问题啊!
如果放在平时,这根本不是个问题。因为柏家人都知道谢芝楠一听电话响就呼吸困难的毛病,所以家里的电话都是其他三个人接的。
但现在,这个担子只能让她一力承当了。
说实话,她很不愿意接。
因为这通电话大概率是那个母鸡跑了的人请过来的救兵打的。
对方悄摸跑到角落里捂着嘴打电话的形象还在她脑子里存着呢。
她要是接了,对方肯定会找白妈妈的事儿。
但是万一不是对方找的帮手,她不接会不会给白妈妈他们添麻烦?
她犹豫了一下,还是接了起来:“你好,请问你找谁?”
电话那边的人听到了一个清甜的声音,诧异地看了看话筒。以为自己打错了,这声音明显还是个孩子,再看号码,没错啊。就是柏家的联系方式。这就是那个柏家养的小女孩?
“你好?”谢芝楠没听到有人回她,又问了一遍。
“小朋友你好,请问柏清远和你是什么关系?”电话里传来了一个慈祥的声音。
谢芝楠抿了抿唇,左脚叠在右脚上,看着前面的楼梯,说:“他是我叔叔。请问你找他有什么事吗?要是不方便转达的话,登叔叔回来给您打回去好吗?”
对方听出来了谢芝楠话里的质疑,呵呵笑了两声,安抚她:“别担心啊!平原省博物院你知道吗?我们是这里的工作人员,不是坏人。”
谢芝楠眼珠子转了转,甜甜的说:“对不起啊……我以为你们是那个伯伯请来的帮手。”
“什么意思?”对方听她一说,语气立马严肃起来。
嘿!告状的机会来了。
谢芝楠一听就知道对方肯定非常重视这件事,把自己看到的场面一言一语分毫不差添油加醋地给对方描述了一清二楚。最后担心地问:“你们能赶快来吗?我怕他们一会请了救兵把东西给抢走。”
“小朋友放心啊!我们在来的路上了,不过这是咱们之间的秘密哦!除了你家里人外,不能告诉别人。”
“不会的不会的。我最能保守秘密了。”
……
谢芝楠听到对方再三的保证,终于放下心来,挂了电话。揉了揉热乎乎的脸蛋,吐了一口气。
嘿嘿~
他们有帮手了。
而且对方还比县里的领导大。
这回该没人敢欺负他们了吧……
啊啊啊!不行,她一定要赶紧把这个消息给西西他们分享。
谢芝楠眼睛亮亮地从楼上看到楼下,没瞅见柏晞,看到了猫咪被白妈妈轻轻挠着下巴,一副非常惬意的样子。而院子里只剩下白妈妈和一只小猫咪了。
她噔噔噔地跑了出去,气喘吁吁地要分享电话里的信息:“白妈妈——”
白玉珠本来冷冽的面容见到了谢芝楠开始逐渐回温:“慢点跑~,气匀了再说话。”
谢芝楠站定后,拍了拍胸口:“刚刚刚刚有个奶奶说他们是博物院的人,马上就过来帮我们做主啦~”
白玉珠没想到丈夫的动作比她想象的快得多,也是喜悦:“让星星操心了。等处理好这件事,白妈妈给你做梅菜扣肉好不好?”
谢芝楠笑弯了眼睛,不好意思地说:“我都是大孩子啦……”
*
新郡市到莲花县的路上,十几辆黑色轿车在笔直的高速公路上飞速地掠过一道道残影。
如果不是莲花县没有机场,这一行人早就要申请飞机飞了过来。
在最前面的一辆轿车里,一位身着灰色中山装,满头银发的老人拿着一个放大镜对着省地图仔细地看了一遍又一遍。
身边的人递上了一杯温度适宜的白开水:“南老,喝杯水吧。”
被称为南老的老人接过了搪瓷杯,撇了撇气泡,悠悠地叹了一口气,:“秦升,没想到我和这莲花县还真有不解之缘。”
秦升一愣,险些没有理解南老口中的缘分作何解释。脑子里飞速转了一圈,才恍然大悟。
南老祖籍是平原省新郡市是人尽皆知的事情。只是很少有人知道她的童年时光是在一个离新郡十万八千里的小县城度过的。那个地方就是现在的莲花县。
秦升如果不是从毕业后一直待在南老身边,也不会知道这件事。他很清楚这个地方对南老的意义是多么非同一般。
那个年代的女性和现在不同。除了极个别受家里人宠爱的会留到二十岁左右开始谈婚论嫁,其余女孩大都在十三四五就要嫁人生子,更甚者还会在八九岁的时候卖给男方做童养媳。
南老就是那个最不幸的群体。她是新郡人不假,但家中负担过重,便把几个女孩都早早许配给人家。
南老在七岁的时候被莲花县一个富商以收养的名义领回来家中,和一只公鸡拜了高堂。
在成亲第二天,南老才见到她那个身患咳疾的小丈夫。
也不知是三清祖师显灵还是县里那个西洋医生的药见了效,总之南谨时嫁过来后的第一年,她的小丈夫就慢慢地康复了。
南谨时之前读过一年私塾,学了一些四书五经和浅显的算学。她不愿意被困在这个人生地不熟的地方,只是受限于囊中羞涩,无法赔偿她的卖身之财。只得养精蓄锐。
在这一年里,她知道了自己成亲的这个男孩比她只大了三岁,却已经在教会学校读到了高中。对西洋的学问不说融会贯通,也能吓唬吓唬一般人了。
他对妻子的处境颇为愧疚,虽然无法送她回家,但愿意资助南谨时继续上学。之后等他们成年,南谨时想要另觅佳侣或是出国求学,他都竭力支持。
南谨时此时也不过是个八岁的孩子,被眼前的这个俊秀少年一说,觉得在这里也不算坏。于是安心在这里读书。
虽然已经成亲,但到底还是两个孩子,于是他们的相处方式比起夫妻更像是兄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