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有樛木——逃逸晚萤【完结】
时间:2023-04-26 14:44:20

  “真的吗?”
  “真的。”
  “姐姐你没有骗我吧?”
  她朝我做着奇怪表情,像是要看清我脸上所有表情,想要看穿我的谎话。
  “没有。”我耐心回答。
  纵然我想骗她,世人却都不会骗她。
  我不会离开。
  听到我的回答,赵洛辞是真真切切地开心了。
  “那就好!”她脆声说着。
  皇后姑母是笑着回来的,她说皇帝应了。
  应了我回府看望母亲的请求。
  我实在太开心了,顷刻便喜上眉梢,晚膳时吃得也比往日多。
  姑母看着我开心,她便也开心了。
  天有不测风云。
  太子遇刺了。
  我则不得不停下原本出宫的步伐,因为皇帝来了口谕。
  回府的日子延后。
  皇后姑母一早便去了东宫看望。
  我问着念巧姑姑太子遇刺的事,皇帝说是匪贼刺杀,报的是往日太子剿匪之仇。
  可惜这理由连我听了都觉得勉强。
  赵洛辞听闻我不走,下午便又飞来了凤栖宫。
  我看得出她心里开心,但又碍着我强忍那掩不住的欣喜。
  “姐姐姐姐,我听母妃说那刺杀皇兄的人才不是什么匪徒呢······一群黑衣人,也不知什么来头,而且啊,皇兄好像伤得真挺重。”
  她一边说着,一边悄咪咪地看我。
  “嗯。”我实也无心应她。
  在我看来,行刺无非政治纠葛,欲承其冠,必受其重,太子之位亦是如此。
  刀光剑影无处不在。
  “姐姐,你怎么不好奇啊?”
  我笑了笑,“你以后少在宫里谈这些事了,小心祸从口出,可有苦头吃。”
  “知道啦!”
  赵洛辞好久未说话,我也不语,给院里的玉兰树浇水。
  开口却又是无厘头。
  “姐姐有心仪的男子吗?”
  她望着我,那一双眼睛又亮晶晶的。
  我的心脏瞬间一颤,只刹那间我就想到他,羽青。
  是我做梦都想见到的人,心仪之人。
  赵洛辞的眼眸太亮太纯净,我不知如何骗她,再开口便是慌乱。
  “嗯?啊?你说什么?”我想装傻充愣的。
  “什么什么,我在问你有没有喜欢的男子?”
  没想到她神色不变,又问了我一遍······
  “你个没及笄的小娃娃问这个做什么?也不害臊······还敢问我?倒挺放肆?”
  “有什么好害臊的,你不就年长我三岁嘛······也才刚及笄,还和辞儿装大人,哈哈哈哈。“
  “到底有没有嘛?不会是姐姐自己害臊了吧?”
  我真的极烦她把那狡黠的笑使在我身上,尤其是······此刻。
  “赵洛辞,闭嘴。”
  我皮笑肉不笑地对她说话,希望她能懂我眼里的凶残。
  “你傻啦?我进宫前一直呆在府中,哪有什么机会见外男?”
  “也是哈······”
  她又朝我尴尬地嘿嘿一笑。
  奇怪,她又不说话了。
  “姐姐······”
  她揪着自己粉红色的衣角,不知又在憋着哪一句话。
  “姐姐······其实我听母妃说过,你是进宫来当太子妃的。”
  “那姐姐喜欢皇兄吗?”
  浇完玉兰花,我便拎着水向着院内其他的花草走去,它们也需水的。
  “太子殿下挺好的。”
  我回答不了她的问题,在那样纯净的眼神下,撒谎实在是太难了。
  “皇兄是挺好······可是,可是······”
  听到我的话,她立马皱了眉头,一脸为难。
  “可是什么?”
  我随意地顺着她的话问。
  “皇兄已经有皇嫂了!”
  皇嫂,她指的是那太子侧妃,那个世间众人皆觉是太子污点之人。
  赵洛辞,元安唯一公主却唤她皇嫂。
  “姐姐还要嫁吗?”
  我不会回避她的眼神,与她对视,我也不会说谎,
  “她是侧妃。”
  我陈述的是事实。
  赵洛辞似乎没料到我会如此回答,但不过只愣了一瞬,又继续说着。
  是啊,她向来不会放弃的。
  “可太子皇兄以后会做皇帝,会有好多好多女人,就像父皇那样。”
  赵洛辞已经追在我面前,看着我,她在求我一个答案。
  “母妃说玉京好多的名门贵女都想入主东宫,姐姐你也是这样吗?”
  “姐姐你也像皇嫂一样爱皇兄吗?”
  洛辞拉起我还握着水瓢的右手,出声问我。
  侧妃为太子远离家乡,孤身上京,背负骂名,忍受世间万般冷眼。
  我又怎会与她一样爱着才见一面的太子殿下呢?
  “当然不。”
  我看着不解与疑惑迅速侵占她的眼眸。
  “那为什么?姐姐明明不爱皇兄······为何,为何要嫁?”
  我还感受到手腕上传来越来越大的力度。
  她看着我,眼里是想要答案的迫切。
  “姐姐你为何要嫁?!”
  我笑了。
  赵洛辞,是在关心我。
  她不懂为什么。
  不挣开她的手,我朝她言语温和,说出的话却是让她,也让我自己落入冰窖。
  “因为命,这是姐姐的命。”
  洛辞几乎是下意识地回问。
  “什么命?”
  “我姓萧自然是萧家的命运。”
  “那皇后娘娘······”
  赵洛辞会想到凤栖宫主位萧元溪,还有仙逝的庄德太后,眼前的我更是即将下旨赐婚的钦定太子妃。
  赵洛辞的另一只手拽紧的是我的衣角。
  “姐姐不愿意的话就不嫁了,好不好?听说那柳玉嫣可想当皇后了,你让她嫁吧?”
  “为什么?我当皇后的话,以后我们不是天天都可以在皇宫里见面了吗?”
  我原以为赵洛辞会因此高兴,却是万万没想到她会劝我不嫁。
  “虽然是这样······可是,可是······”
  “可是洛辞不想要姐姐像母妃一样。”
  失神,因为那双亮晶晶的眼睛迷上了雾气,她的眼角泛红,嘴角下撇,是一副伤心模样。
  我的心便一动。
  “父皇才不会知道母妃有多好,母妃会刺绣裁衣,我的衣裳都是母妃亲手做的,母妃还会弹琴唱曲,会做好吃的蜜饯······父皇从来都不知道这些。”
  “姐姐是世上最最好的女子,洛辞不希望姐姐像母妃一样在皇宫里消磨青春。”
  “那我应当如何?”
  她总说不让我如何如何,却是不开口,我应当如何。
  “姐姐当然要嫁这世上只会爱你一人,娶你一人的男子,一生一世。”
  赵洛辞的眉目舒展,她说下的美好愿景像是为她自己许的,竟是让她如此开心。
  我笑了,她是这世上第一人,她让我嫁我心爱之人。
  嫁惜我之人。
  蝴蝶扑棱着翅膀,我看到春日斑斓。
  我笑得也像春日。
  突然想到,这会不会也是赵洛辞的愿望呢?
  只瞬间,便又有另一种悲伤侵袭我。
  这是我第一次开口骗她。
  即使是欺骗,我也不会向洛辞摇头。
  于是我点头微笑,与她说好。
  一生一世一双人。
  我曾不止一次许下荒诞的愿望,梦寐以求希望它成真。
第32章 赐婚
  这日夜里,我终于梦到了羽青。
  这是他第一次入我梦中。
  是十二岁灯节,那晚我们在萧府无人夜,万家灯火旁。
  月色正好,水波温柔,漫天流萤。
  我惟愿所爱余生万安,事事皆顺遂。
  而他许下锦绣前程,功名荣华。
  我们的愿望顺着静湖流向护城河外
  被神明触碰,倾听。
  这就是我最好最好的时光。
  他手上的油纸在月光下反射着细腻光泽,飘的是糕点香。
  他递给我的手帕上没有刺绣装饰,却是被他洗得白净,擦嘴的时候我闻到了,闻到那手帕上有和他一样的松木香。
  我还看到了静湖的荷花盛开,我甚至能够嗅到空气里散发着阵阵清香。
  玉京的春天到了,那今年萧府还会种上荷花吗?
  看着空荡的寝殿,天还蒙蒙亮,空气里带着寒意,独属于春晨的寒意。
  好想尝尝荷花酥啊······
  可这里是凤栖宫的偏殿,我做的是梦。
  身上的蚕锦袍很合身,却是不合在春天穿了,我只瞥了一眼床榻旁挂着的外袍,赤脚便向屋外走去。
  我想看看今日院里的玉兰树有没有长大一点。
  只是宫里的侍婢起得更早,凤栖宫内更是如此。
  如此我便再想不得一人赏花了。
  “郡主,担心莫要着凉了。”
  宫婢们不会只是说说,鞋袜和外袍已在我面前了。
  “我不冷。”轻轻摇头,淡淡回答。
  我看到玉兰树上的嫩芽长大了。
  任由宫婢为我穿上鞋袜,外袍搭在我的身上,厚厚的绒毛传来温度。
  那宫婢低着头来到我面前,抬起手想要为我系外袍的带子。
  羽青的手宽大纤长,骨节分明,连系绳结的动作都和他一样好看。
  可面前宫婢的手不是如此,小巧粗糙,带着紫色的旧疤痕。
  她不是羽青。
  于是我抬手,阻止她给我系绳结。
  “我自己来就好。”
  果然,我系的绳结总不如他的好看。
  我相信人们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却不想相信他们说的那句。
  梦是反的。
  可梦好像真的是反的。
  因为今日就下了圣旨。
  我又一次跪在凤栖宫内的织锦地毯上,耳朵里传来的是总管的宣旨声。
  “郡主永清,恪恭久效于闺闱,升序用光以纶綍,秉性端淑,持躬淑慎。温脀恭淑,有徽柔之质,柔明毓德,有安正之美,静正垂仪。动谐珩佩之和、克娴于礼,敬凛夙宵之节、靡懈于勤。东宫太子品佳重孝,文武双全,已过弱冠,正妻空悬,今太星阁占卜,二人八字相合,实乃佳配。”
  “故朕下旨钦定为太子正妃,择吉日大婚!”
  接过那金黄的圣旨,龙纹飞舞张扬,是尊贵,是权力。
  就像我现在只能违心地跪在这,违心地行礼,再违心地开口谢恩,装得一副虔诚。
  仿佛我真如皇帝圣旨所写的那样端良贤德,温柔淑敏。
  从今日起,元安永清郡主便是钦定太子正妃。
  姑母在旁没有说话,或许她也不知该对我说些什么,只是握紧我的手,姑母的手上有着岁月的细纹,鲜红的丹蔻在指尖描绘着,是像血一样的红色。
  在不停刺痛我。
  皇帝赐婚了,我该高兴的,这说明我很快就可以回萧府,我就可以见到娘,碰到她,和她说话。
  我该高兴的。
  可是此刻我只能一言不发,竟是连一个笑容都挤不出来。
  “姑母我没事。”
  不该让姑母担心我的,所以我用力扯了一个笑容,想要姑母安心。
  可好像失败了。
  因为我看见那一瞬间,姑母她皱眉了。
  将我手中的圣旨交给念巧姑姑便开了口。
  “都退下。”
  然后这殿内便顷刻不见刚刚的热闹,大殿内只余我与姑母二人。
  她牵着我,走向院子。
  纵然今日实在是个糟心日子,太阳却还是明媚的,院子的花花草草长得极好,一派欣欣向荣,看上去好像它们今日是开心的。
  包括我的玉兰树。
  “樛儿恨皇帝吗?”姑母突然开口。
  我被姑母问题问地一愣,这个问题我该如何回答呢?
  元安当今的皇帝,我好早好早就知道他了,在史书文集里,他是个如始祖一般的好皇帝,勤政爱民,治理各方,在位几十年百姓安居乐业,风调雨顺,从无灾祸,在元安万千百姓口中是至圣明君,备受爱戴。
  我也是万千元安子民的一员,十五年来我受的又何尝不是他的庇佑?我该恨他吗?
  其实我又为何不可以恨呢?
  今日一道圣旨葬送的便是我不再自由的一生······
  与心爱之人,至亲之人分离,我为何不能恨他呢?
  泪又不争气地流下。
  开口酸涩,我实话实说,眼里除了抑制不住的苦泪还有彷徨和迷茫。
  “姑母······我,我不知道。”
  “没关系,樛儿不知道也没关系的。”
  姑母站在我面前,轻柔地捧着我的脸,拭去我滚烫的泪水,水雾里是她清晰的眉眼,含笑的眉眼。
  “赵氏把持江山,维护元安江山百年安稳也是不易,娶萧氏女子为后,一为稳固朝政,二来更是信任,皇帝相信萧家不会培养第二个付太后。”
  “皇后身份尊贵,是枷锁不错,可樛儿也不该忘记,皇后除了是天子的妻子,也更是天下黎民的国母,身处高位,手中握着的又岂止自己一人性命?”
  我不再流泪,姑母所说是我从前都未曾想过的。
  “这宫外有苦命人,宫里也有苦命人,皇后身份尊贵,又何尝不能救人呢?”
  “若是无路可走,樛儿为何不做一个万民敬仰的好皇后?这元安遍地江山繁华,百姓安稳又何尝没有我们女子的一份力?”
  突然想起来那日花神节,我初次出府,满街百姓皆要拜我。
  那日进宫,从萧府到宫门,人们的声音从未断绝。
  我从未出过府,甚至那时都还未及笄,他们跪地,是坚硬不平的路面,空气里扬的是灰尘。
  他们膝下不是凤栖宫内柔软的织锦地毯,露天外更不会有熏香。
  夫子教我的诗文中有众生疾苦之像,这世上有食不果腹之人,含冤而死之人,怀才不遇之人,有被逼受辱之人······
  世间到处都有阴暗的角落。
  我,萧樛儿,百年文族萧氏嫡女,永清郡主,太子妃。
  元安第三任皇后,我应当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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