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有樛木——逃逸晚萤【完结】
时间:2023-04-26 14:44:20

  唯一值得高兴的是,今天天气很好,阳光明媚,万物璀璨。
  该是快入夏的温暖日子。
  母亲行走于晨光下时,才令我难得有些笑容。
  “娘来晚了。”她笑眯眯的,好似今日真的是个好日子般,让我忽忆起当初。
  今日的母亲很有生气。
  “不晚的。”我自然站起,向娘走去。
  可衣裙繁重,我实在走不快,还慢得很。
  是她加快脚步迈向了我。
  “快坐下,还没装扮好呢。”她小心翼翼地牵着我的手,对待我甚至要比院里那株垂丝海棠还要轻柔。
  一如既往,铜镜里再次浮现我和娘亲的脸,她朝我笑得灿烂,双手轻轻搭在我的肩上,视线落在我已经布满脂粉的脸庞,描摹着每一处每一角。
  “夫人,就差您点花钿了。”旁边的嬷嬷挤着一张笑脸与母亲说话。
  手里是那点花钿的器物,不似平日里的随意描画。
  可母亲只看了一眼,拿起台子上的朱砂笔,开口。
  “不用,今日娘亲手给你画。”
  可是皇室婚礼的新娘花钿复杂严格,怎会轻松画好?甚至没有试错机会。
  “夫人,这······”宫里的嬷嬷为难,今日婚礼非同小可。
  “樛儿相信娘,我可不是第一次画。”
  她俯身,停在我额前,手里握着朱笔,身上淡淡药味与香味交融,是我熟悉的味道,只是药味更重些。
  淡淡笑容在她脸上蔓延,我也放柔了眉眼,颔首开口。
  “樛儿自然信娘。”
  阳光穿透窗棂,道道晨光洒落在我和娘的侧脸,我们和阳光一起融化,空气带着温度,岁月静好,日子该是如此稀松平常。
  感受到朱笔移动,是和母亲一样轻柔的动作,出神着,心中只希望时间慢一点再慢一点······再慢一点。
  可是朱笔终会离开,母亲看着我,弯眼笑了,晨光这次洒落进的是她的双眸。
  里面是一个齐装明艳的我。
  “女儿真好看。”
  她只是一句简单夸赞,可此时此刻此地此景,我竭尽全力才能忍住想要落泪的冲动。
  “嗯。”
  “先退下吧。”母亲开口。
  “夫人这······”是宫里来的嬷嬷在说话。
  “时辰我会注意的。”母亲这一句少了温度。
  嬷嬷不说话,带着一屋子人退出了房间,我注意到只有长生婆婆出房间时顿了一会儿。
  “娘?”我疑惑开口。
第40章 大婚(二)
  这里安静,只有我和母亲两个人。
  她不说话,只是看着窗台外面热闹忙碌的人群,我侧过脸看她,她的眸里闪着奇异难懂的光。
  而后转向我,淡淡开口。
  “樛儿知道垂丝海棠吗?”
  是我未曾预料到的一句,打得我措手不及,没有立即回答。
  仔细想的话,这不会是个难题。
  因为垂丝海棠是母亲最爱的花,自我记事起,母亲院里的垂丝海棠长的是最盛的。
  更何况还有那支母亲最爱的,却早已泛旧的绒花,也正是垂丝海棠的模样,娘的梳妆盒内最是宝贝它。
  “嗯,知道的。”我愣愣应答,却觉得事情不会那么简单。
  “那你可曾知晓它的花语?”
  摇摇头。
  我只知道,皇宫内百花齐全,可几月时间我却是在里面没有看到过一株垂丝海棠,更无妃嫔头戴那般式样的绒花。
  “苦恋。”母亲开口依旧平静如水,为我解疑。
  有些惊诧,来不及思考,一切似乎都有迹可循,但我此刻实是说不出一句话来,更不知道说什么合适。
  母亲倒是先笑了,今日的她和昨日判若两人。
  看着我一字一句开口。
  “今日你大婚,世上无人比娘更懂你此刻心境。”
  眸里渗着红,溢着苦,满是挣扎和晦涩不明的情绪。
  “娘对不起你······是我太自以为是了,明明娘最清楚爱人分离痛不欲生,明明娘知道一入皇庭深似海,却还是,还是只能眼睁睁见你如今年幼就要承担日后数不尽的阴谋心计。”
  “你说得对······娘啊······救不了你。”
  母亲又流泪了,眼睛已经渐渐红肿起来,试探的手举起又放下,带着胆怯。
  这话是我离府前与母亲说的,其实我的心情又怎么不比她复杂?
  我怨她,为何生我入这死局?为何让我拥有又失去?
  为何要欺我瞒我?那些梦想似乎不过是可笑梦话,而我则是最可笑的跳梁小丑。
  可若一切真的这么纯粹就好了,我又何必如此痛苦不堪?
  垂丝海棠······母亲又过得何其容易?
  而我已经装扮好,描眉点妆,凤冠霞披,今天已经来了,明天也会如约而至。
  晨光越来越亮,日头渐起,夏季不远,欣欣向荣。
  母亲的病会好的,她会重新绽放的。
  想着和皇后姑母的约定,我也一样的,会重新绽放,一如初次。
  “没事的,娘。”
  “女儿会好好的。”
  主动抚上她的手,我朝她笑得灿烂,一如既往。
  “嗯。”她笑着应了,泪却止不住,无声落下来。
  抬手拂去,我笑着开口打趣。
  “大喜的日子,娘该多笑笑,再哭怕是都要哭瞎了。”
  “哭瞎了可就看不到你的宝贝女儿了哦~”
  意料之中,母亲破涕为笑。
  她目不转睛看着我好一会儿,想要开口,却是外面的喜笛鸣响。
  时辰到了。
  是新娘离府的时辰。
  我仿佛行走在梦中,萧府每一处都模糊起来,包括那些喧闹声,锣鼓声天。
  脚下虚浮,我像是踩在了棉花上,毫无实感。
  一张张或熟悉或陌生的脸飘过,转眼即逝,犹如走马观花。
  唯一拉回我的是上轿前,母亲塞在我手里的绒花发簪,泛旧的垂丝海棠会换一个地方继续盛开。
  还有那句飘散在空中的,“好好的。”
  留存在鼻尖是微弱几近不可闻的草药味。
  是娘的味道。
  捏紧了发簪,手心刺痛,仰头,生生憋回欲坠的眼泪。
  今日大婚,万人朝贺,妆不能花。
  从萧府到金銮殿上,没有话本里的无尽红绸遍地,沿途的无数元安子民跪地。
  这次口中唤我的是“皇后娘娘”。
  想起母亲曾说过的话,她说我成婚时一定三书六礼,八抬大轿,万人朝贺。
  眼前的繁华,一一皆证实母亲所言非虚。
  三书六礼,八抬大轿,万人朝贺,我却是一点也不欢喜。
  这是我第一次进金銮殿。
  群臣穿戴整齐,依照品阶排列整齐,像是我幼时在夫子那学过的象棋。
  脚下厚重的红绸从殿外一直延伸到殿内,礼乐响起,又是一阵锣鼓声天。
  明黄龙袍一步一步接近我,是陌生的味道,大抵是皇帝们专用的熏香吧。
  太子,不,新皇此刻就站在我身侧,陷入陌生领域,我霎时无所适从。
  赵御礼,在右侧向我抬起手。
  我目不斜视,好的皇后必是礼仪周全,身姿板正,金玉凤冠不可有丝毫倾斜。
  半敛眸光,我悠悠抬手,搭在赵御礼的手上。
  他握紧我的那一刻,心也失了节奏,却是被惊的。
  因为新皇陛下的手太凉了,凉得让我陌生,如坠冰窖。
  脑海里瞬间浮现两张脸。
  一张一颦一笑皆我熟知,是羽青。
  另一张模糊不清,怀中有一襁褓婴儿,是未曾谋面的太子侧妃,我甚至还不知她的姓名。
  原来时间也可以如此漫长,一分一秒皆似度年。
  一步一步,我们步伐整齐,是最最标准的宫步,是我在宋嬷嬷一个又一个板子下练就的完美宫步。
  开始出神,眼前百官的脸模糊,金銮殿遥远得像永远触碰不到的空中楼阁。
  我只看到身后的红色绸缎在慢慢褪色,嫁衣也在褪色,此刻世上仿佛唯余我一个人。
  恍然回神,金銮殿就近在眼前。
  满目金碧辉煌,我不禁想:
  我也会褪色吗?
  在这巨大的宫闱中。
第41章 洞房花烛夜(一)
  百官高呼,入目金玉耀眼,日头渐起,此时正在上方。
  炽热难耐。
  恍然间,我似乎能够想象元安十五年的春天。
  萧府嫡女诞生,京中大摆三日宴席,是否也是像今日这般普天同庆?
  再漫长的路也有尽头,金銮殿近在咫尺。
  金銮殿的红木门槛,镌刻着繁杂花纹,比萧府的高出不少,若是不留心,定然会摔倒。
  正要抬脚时,原本心是静的,可手上传来了比刚才更重的力道,我忍不住看向赵御礼,他朝我笑得温和,而我没有意识到自己眸中的不解实在有些浓烈,他已经轻声开口。
  “门槛有些高,小心。”
  仅一瞬,声音就飘散在风中,再也捕捉不到,似乎是我的错觉一般。
  沉重的裙摆,说高不高的门槛,我好艰难才平安无事地跨过,随之是手上的力道变轻,好像也放松了一样。
  赵御礼,正如他的名字一般,谦逊有礼,温润阳光,又文武双全,才华横溢,是一位顶好顶好的男子。
  我想我实在对他生不出厌恶,只是我穿着婚服,冠着“发妻”的名号却也让我不禁心情复杂。
  一步一步,走向金銮殿高座。
  龙首凤头,栩栩如生,在我面前,向我嘶吼。
  裙摆翻卷,转身,方才的来路近在眼前,殿内官员身着正式整齐,红绸一直从殿内延伸到殿外,好似没有尽头。
  金銮殿外的通天鼓响,接着先皇身边的总管高声喊着。
  “敬拜新皇!敬拜新后!”
  随之,殿内殿外皆跪,无论男女老少,入目皆是元安大礼,无一不在仰视我。
  仰视我······这便是皇后吗?
  小姐身份尊贵,怎能仰视小人?
  熟悉的声音又在脑海响起,却仿佛有一道无形沟壑将我们分离,天地浩大,实在太过遥远。
  仿佛过往皆是我的一场梦境。
  身下的垫子无比柔软,犹如云端,赵御礼的手也在坐下的那一刻松开,顺理成章,本就该如此。
  又一声刺耳高音,“礼成!”
  姑母早早派人将礼词交与我,背下来,只需一字不差地读便好,余下的该是新皇和元安大臣的发言。
  冗长无趣,我不爱听,亦听不懂。
  走着复杂无趣的程序,好在皇宫的大多数地方于我来说已经算不上陌生,只不过今日换了身份再看,终究会多几分不同心情。
  不过两日,我再次走进紫辰殿,这里已经成为我名正言顺的寝殿。
  座下红绸是紫辰殿主殿独有,空气中是紫辰殿常设熏香,是我在宫中几月早已熟悉的味道,此刻殿内宫婢众多,嬷嬷们忙活,算是许了我一处安宁。
  今夜按照婚嫁礼仪,我该与皇帝圆房。
  赵御礼,几面之缘,年长我十岁,日后亦是要如此,为他生儿育女,为皇室繁衍后代更是我身为皇后不可推卸的责任。
  红烛已经被点上了,带着迷离的欢香亦是如此,坐在明黄的龙榻上,看座下锦纹交织,紧捏着袖子和衣料,心脏跳得越来越快,越来越快。
  目光始终不离那卧室的门槛。
  说实话,我只是强忍着不安,装得一派平静端庄,可终是没忍住向那嬷嬷开了口。
  “陛下······几时回寝殿?”
  我以为我话里的落寞显而易见,最起码还是平淡不见喜怒的。
  可好像不是如此,因为嬷嬷看着我,眸里含着调笑,我懂得是什么意思。
  “娘娘莫急,时辰快到了,陛下一会儿便到。”
  她促狭的表情太过刺眼,我欲张口,最终还是一言不发,看着红烛不停跳动,试图找回自己规律的心跳。
  “嗯,都退下吧。”
  这婚礼本就毫无半点真情,满是筹谋算计,所以这满堂规整,香烛红莲,酒盏枣果······越发无趣,实在没有必要。
  当皇后的好处,或许少了人反驳我可以算是一件。
  只一句话,没有任何人敢出声,便静悄悄地出去了。
  鬼使神差,我从床榻上站起,一步一步走向了室内的圆桌,上面摆着一壶酒,是刻着鸳鸯戏水花纹的喜酒,小小的杯盏放在一旁,新郎还没有到。
  掀开酒壶的盖子,不同于以往唱过的米酒味道,这喜酒扑面而来的味道十分浓烈,一闻便知和先前的酒烈性截然不同。
  一闻便知是尝尝就会醉的。
  像有一种莫名的力量促使我拿起杯盏,斟满一杯,一饮而尽。
  又或许我只是害怕这个夜晚的到来。
  火辣辣的,从喉咙一直烧到了心底。
  很苦,很涩,却没由来地有一股痛快。
  似乎有些理解爱酒嗜酒之人了,我想我也会爱上喝酒的。
  正准备倒第二杯,门口传来声响,我听见模糊的跪拜声。
  是齐整的“参见陛下”。
  是赵御礼。
  今夜终是来了。
第42章 洞房花烛夜(二)
  转向门口,在看到他的脸之前我就已经跪下,只是当头额触碰到地砖的那一刻,方才喝的喜酒的酒劲开始一点点上涌。
  微微眩晕,手脚似乎也渐渐脱离控制。
  可我跪得依旧规整,不敢有一丝异样。
  开口是我无比陌生的自称,“臣妾参见陛下。”我这样开口。
  我看到那双明黄龙纹靴,缀着明亮的玉珠,感受到一点点逼近的气息,然后如我所料,眼前是赵御礼伸向我的双手,小麦色的宽大手掌带着薄茧,仿佛慢动作,紧接着是他的声音。
  “免礼。”
  温润却也无情,是我的第一直觉。
  可是即便手脚无力,我也像是本能般先一步退后起身,依旧低头,淡淡开口。
  “谢陛下。”
  赵御礼不动声色地收回手,毫无窘态,但我想其中气氛尽在不言之中,他不会全然不知。
  新婚夜,侍奉的人都退下,一时间这屋里只剩下我与赵御礼二人。
  皇帝不开口,我自然也不会开口,从此沉默弥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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