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御礼不说话,悠悠走到那圆桌,拿起我喝过的杯盏,烛光摇曳,沿边的酒渍未干,反射着烛光。
“你喝酒了?”
我颔首算是应答,心里却止不住担心害怕,“伴君如伴虎”一句所言非虚。
可就是这样的我们却是被冠以夫妻之名,日后需得成为世人典范,实在有些可笑。
赵御礼坐下,我感受到他的目光从我身上移开,难得我松懈,偷吸一口气,恍然发觉原本的醉意也在极度紧张下消失无踪。
可我宁愿此刻是醉的,因为这样便不必去清晰思考接下来“洞房”一事。
“你害怕?”他开口,而我原以为宫中人说话总是含蓄拐弯,赵御礼与我更当如此,我原先已经做好准备。
只是猝不及防,他问我,话里没有不悦,似乎只是问我。
忍不住抬头,今日第一次与赵御礼对视,他面容放松温润,看着我的眼神纯洁无比。
我该明白的,赵御礼亦有心爱之人,与我圆房自然也会是痛苦之事,某种程度上我与他何尝不是感同身受?
意识到这一点,我渐渐放松,开口轻声回应:“嗯。”
赵御礼淡淡点头,似乎这也在他意料之中,看着我生疏微笑,尝试安慰我。
“圆房一事不急,朕伤口还未痊愈,今夜政务繁多,你先歇吧,明日还需去母后那请安。”
只皇帝一句话,一个念头,今夜所有担忧就烟消云散,他起身,经过我。
而我还怔愣着,来不及反应。
霎那间冲动涌上了我的脑海,或许有那么一点可能,我与赵御礼不必行夫妻之礼,或许我可以不为他生儿育女。
所以在赵御礼彻底踏出紫辰殿寝宫的那一刻,我转身飞快跪下,头额与冰冷的地砖再次相遇,急忙开口。
“陛下!臣妾有一事相求!”
脚步停下,我感受到赵御礼的视线落向我,抬起头,迎上他,目光相交,捏紧欲颤的双手,竭力让自己冷静下来。
我不能一直如此软弱,我应该开口的,我此刻必要开口的。
“说。”我已经不想再去探究赵御礼话里的喜怒如何了。
“臣妾知晓陛下心里并无臣妾,如今成婚是为元安,不为儿女情爱。”
“臣妾愿意为陛下社稷鞠躬尽瘁,竭尽全力,只是恳求陛下···恳求陛下全我处子之身,只做一名分夫妻。”
摸不准,我的心落不到实处,揣揣不安,只能将头紧贴地面,全身绷直,等待将要来临的判决。
毫无疑问,我这是在挑战圣威,无论如何,我都没有资格请求他。
赵御礼,天子新皇,自然能拒绝我。
“抬头。”我第一次觉得赵御礼的声音有如此明显的冷意,与之前截然不同。
而入眼不是赵御礼一贯疏离的温润,他微皱眉头,深深看着我,一脸严肃,带着探究。
“为何?”他似乎没有生气?
“臣妾对陛下并无爱慕之情。”直视他的双眼,我没有丝毫畏惧。
我不爱赵御礼,更何况我已经心有所属,如何能在他面前脱去衣袍,行亲密之事?
若当真生育儿女,我又该如何看待与不爱之人所生的孩子?
“太后难道不曾教导过皇后何为皇家情谊?”
看着眼前陌生的赵御礼,我不是害怕,却发愣了,初次听闻赵御礼,是从姑母的口中。
他是心仪普通民间女子,为爱冲撞圣威,在金銮殿长跪三日的太子殿下。
可是看着眼前的赵御礼,我想我实在不曾真正了解过他。
他究竟是什么样的?那位从不见于人前的侧妃又是如何的一个人?
欲张口辩驳,我如何不懂赵御礼话里含义。
只是我想开口,提及那侧妃,还有尚在襁褓的幼长子。
我不信这样一个人会如此冰冷,而赵御礼,明明是有心之人。
可是,我还没来得及组织好语言,赵御礼已经看穿,打断了我。
“此事皇后不必为朕担忧。”语气更加冰冷。
只此一句,原本放下的心再次提起。
所有的决定权皆不在我,一如皇宫深似海,身如浮萍无处依。
此夜无星月,满目漆黑,而我不眠,看了一夜红烛作响。
第43章 赐死殉葬
新婚第二日,是明媚晴天,阳光落在窗台上,铜镜折射着朝晖。
里面是一个装扮人妇的我。
明艳华贵的凤袍,高梳的发髻,耀眼的凤凰步摇,是姑母及笄礼上赠与我的珍品
今日向姑母,不,太后请安,更是我作为元安新后的荣光。
“娘娘当真绝色,比之当年的太后也是丝毫不差的。”
身后嬷嬷笑纹绽放,是宫里最好的嬷嬷,听说曾在庄德太后身边伺候过,姑母从前当新后时也曾受过她的教导。
而她口里的“太后”当是姑母。
我笑了笑,算是应答,昨日到现在诸事忙碌烦心,我倒是把宫里的洛辞忘得一干二净。
昨日婚宴似乎也未见她人,有些奇怪。
赵洛辞怎会不在我的婚宴上露面?
“嬷嬷,洛辞公主近日如何?”宫里最好的嬷嬷消息也定是灵通的。
我想看到的不是刚刚还笑得灿烂的嬷嬷瞬间收起了笑脸,,面上一派为难,与欲言又止。
心下一沉,这样的神情我已不是第一次见,而每每见到都不会是什么好事情,赵洛辞······定然出事了!
回过身,我站起来,妆容最后一笔还未完成,旁边年纪尚轻的宫婢已是害怕地弯腰低下身了,不敢再行妆画。
“嬷嬷不语是何意?”我一步步逼近,这位宫里最好的年迈嬷嬷一步步后退,最终像其他人一样跪下来。
我如今当真恨极人欺我,瞒我。
就像此刻,来的什么真心···好意。
看向那个在地上微微发抖的宫婢,我走向她,蹲下,身后大红的裙摆泛起褶皱,躺在地上。
我凑近她,开口询问。
“你来告诉我,公主究竟发生什么事了?”
我离宫这几日,皇宫里定然发生了什么。
而我突然的靠近明显更惊吓到她,她俯首趴下,却好在终于回了我的话。
“公主殿下,公主殿下······是翊妃娘娘,先皇下旨赐死娘娘,让她入皇陵殉葬。”
话音落下,尾音还是颤抖的,她在害怕我,害怕皇后。
这时原先不语的嬷嬷倒开了口,而我还是蹲下的状态未变,心里却早已是惊涛骇浪。
翊妃娘娘,是赵洛辞的母妃。而方才宫婢话里的“赐死”“殉葬”皆是指向她。
赵洛辞的娘亲没了。
我无法想象,因为我的脑海里只有赵落辞纯洁无邪的笑容,还有她母妃一直未曾变过的热情与明媚。
翊妃娘娘,我不久前也与她说过话的,如今······死了?
我只见过一个死人,是芳华宫割腕殉情的柳意冉。
“娘娘,时辰要来不及了,陛下已下朝了,太后那边······”
我却不想听了。
于是打断她,起身朝着殿外走去,提着裙摆,我走得越来越快。
紫辰殿到昭阳宫的路,我识得。
记得好久之前,我答应自己,许诺姑母,要做元安的好皇后,延续萧氏美名。
我失言,新婚第二日便失了礼数,没有与新皇拜见太后,而是盛装跑去了一位失去母妃的公主的寝宫。
此刻我的脑子里是不断浮现赵洛辞在昭阳宫独自哭泣的场景。
只觉得无比心痛。
赵洛辞还未及笄,是刚刚学会扇动翅膀的蝴蝶,怎么就要经历如此风浪?
身边的仆从在劝诫,却不敢拦我,因为我是先皇钦点的新后,实在可笑,这身份权力我仰仗的也恰恰正是那赐死洛辞娘亲的先皇陛下。
今日准备的衣裳并不是用来让我如此奔跑的,繁重不已,拖慢速度,该是累的。
可我却像是不知,只是跑着跑着,不去考虑他们嘴里的礼数,陛下,太后······
我只知道,赵洛辞在昭阳宫一个人,她需要我。
抬头看见昭阳宫的牌匾,与我上次来看洛辞是一样,并无变化,一样的干净耀眼,一样在今日的明媚阳光下闪闪发光。
开口向着身边的仆从说话,语气冰冷,我想这般的模样该是符合他们心里对于皇后的期待。
“退下,去太后那禀报,晚些本宫会去德安宫请罪。”
仆从不会再反驳我,因为已经连累不及他们,现在我可以踏入昭阳宫,好好与洛辞说话。
昭阳宫外殿如常,宫婢们打理花草,是日复一日的正常生活,只是再看向我时皆行礼跪拜,称呼我“皇后娘娘”。
只拨拨鬓角凌乱的头发,此刻我定然不像个尊贵皇后,精致的妆容衣裳或许更显得我此刻狼狈,但都不是重点了。
“公主呢?”我淡漠开口。
有一位宫婢,穿得与其他宫婢有些不同,有些面熟,我曾见过的,在翊妃娘娘身边。
她应当就是翊妃娘娘生前的贴身婢女。
她走到我面前,低头屈膝,得体回答,“公主在翊妃娘娘的寝殿,已经,两日未进食了。”
我看着她,这位宫婢跟在翊妃娘娘身边多年,应当是看着洛辞长大,她的眉眼尽是担忧。
若是翊妃娘娘在此,定然也会一脸担心的。
“准备些清淡食物送过来。”然后便是径直跑向了昭阳宫内翊妃娘娘的寝殿。
与外殿不同,又或许是我的错觉,仅仅两三日,主宫寝殿就破败起来,打扫的仆从也没有,应当是赵洛辞吩咐的。
我停下,看着花盆里蔫蔫的牡丹,夏天热烈,不当是如此场景,我和赵洛辞都不该是这番场景。
推开门,屋内没有声响,我往里走,觉得空气越来越稀薄,取而代之的是令人窒息的悲伤。
“洛辞?”我轻唤一声又一声,却又害怕她立刻回应我。
我看见她了,在翊妃娘娘的床榻上,蜷缩一团,盖着被子,似在熟睡。
“洛辞?”我又唤了一声,此刻我已在她面前,被子上规律的起伏一下又一下,平和得就像是这个明媚早晨该有的样子。
不再开口,我将呼吸放浅,斜跪在床榻旁,翊妃娘娘的寝殿里也有柔软的地毯。
赵洛辞这几日一定难以安睡,或许只有在她娘亲的床榻上,只有在布满娘亲味道的床榻被褥上,才能浅浅休息一会儿吧。
等洛辞醒过来,我该说些什么话安慰她?翊妃娘娘是她的亲生母亲,生育陪伴十余载,在这深宫更是艰难。
翊妃娘娘八面玲珑,左右逢源,她的女儿赵洛辞却是这金玉宫殿里最最纯净的人。
该如何安慰她?我似乎无法与她感同身受,丧亲之痛,永远都无法感同身受。
不知过了多久,或许也不久,翊妃娘娘的贴身婢女进来了,双手拿着托盘,是我吩咐的吃食,还冒着热气。
将一根手指抵在嘴唇上,我示意她噤声。
她点点头,看了一眼榻上的赵洛辞,将托盘放下就退出去。
与此同时,洛辞也动了动,翻身过来,面向我。
没忍住,我下意识开口,“洛辞?”
几乎是瞬间,洛辞拿下盖着的被褥,抓住我的衣裳。
嘴里唤的却是“母妃”。
而我看着落寞在她眼里闪过,接着紧抓我的手松了松,然后开口唤了一声“姐姐”,却是疑问,像在怀疑这是梦境。
笑着回应,我点点头,像往常一样,可赵洛辞却没有像往常一样对我笑了。
我看着悲伤一点点在她双眼弥漫,渐渐盛满泪水,好似江河决堤。
可是我还没来得及慌乱,赵洛辞就已经抱住我,紧紧地抱住我,顷刻就能感受到她这几日的孤立无援。
泪水浸湿我的衣袍,耳边是她的嚎啕,呜咽,浸满了悲伤与痛苦,我好像都能从中看到她那颗已然破碎的心脏。
正在苟延残喘,无力跳动。
我不说话,也说不出一句话,只是同样的,回拥她。
告诉她,我在这,她不是一个人,让她的心和身体温暖起来,用我的力量让她的心脏保持跳动。
声音慢慢变小,她抽泣着,惹人心碎。
我轻声试探开口,“要不喝点水?”
赵洛辞看着我,一脸泫然欲泣,却好在点头同意。
看到她回应,我便飞快起身将桌上的吃食端过来,摸摸了茶壶,是料想的冰冷。
我只能窘然笑笑,将米粥伸到她面前,弱弱开口,“茶水冷了,喝点粥吧。”
“听婢女说,你两日都未进食了。”
赵洛辞闻言,低下头,淡淡应我,“我不想吃。”
我沉默,却还是开口,“是因为翊妃娘娘?”
其实我知道答案的。
赵洛辞别过头,不说话,我却看到又有眼泪无声落下来。
“翊妃娘娘若还在,定会担忧你的,再不吃饭,身子撑不住的。”我将碗端起,递到她面前。
赵洛辞此刻定然饿极了。
措不及防的是,这句话激怒了她。
赵洛辞反手将我手中的碗打翻,站起来,扯着那早已经哭哑的嗓子开口吼道。
“可是母妃她不在了!她已经不在了!”
“这寝殿里都快要没有她的味道了。”而这一句,带的是哭腔。
“母妃她消失了,不在了,我永远永远都看不到她了······”她轻声喃喃,话中悲痛却是一点点增加,从未减少分毫。
站起来,我盯着她,竭力不让自己哭出来,因为在这宫里,赵洛辞就只剩下我了。
“可是你还活着。”
赵洛辞一瞬沉默,未有声响,与我对视,眸里怔然。
“只要你还活着,翊妃娘娘便不会死。”
我想那位翊妃娘娘最害怕的事就是洛辞痛苦不幸吧。
“你爱翊妃娘娘,翊妃娘娘也爱着你,你活得好好的才是娘娘最大的期望。”
“你才是翊妃娘娘活着的证明。”我说完最后一句,赵洛辞又哭了,可我知道她今日一定会好好吃饭的。
或许赵洛辞不会明白我最后一句话。
翊妃娘娘,出身玥鹿城商户之家,身份卑微,被入仕的兄长当作升官的垫脚石进献给先皇。
而她如何爬翊妃之位实为神话,在后宫为数不多的留后之人中更是不易。
但只要赵洛辞活着,世人便不会忘记这个女子的。
第44章 德安宫
在昭阳宫用了午膳,赵洛辞多是沉默,而我期间也只是闲聊些有的没的,不停往她碗里夹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