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赵洛辞知晓我还未去德安宫请安便面色复杂,带着歉意,我笑着摇头,说太后不会在意。
赵洛辞也开口,“皇兄应当不会怪罪。”
一瞬怔然,是啊······赵御礼在洛辞眼里是有礼宽厚之人。只是脑海里还不止地浮现着昨夜他的表情动作,我只能说,我看不透他,他亦让我害怕。
赵洛辞送我至昭阳宫外殿门口,正准备转身离开,却被洛辞又一次拉住了衣角,我看向她,她破碎的脸庞挤出笑容,下一秒笑得更加真心,我这一次好像终于看见她的心脏在恢复有力跳动。
“谢谢你。”
赵洛辞与我道谢,而我看着面前这个没有及笄,才十二岁的小女孩,明明几日前我们还在宫里玩闹,明明几日前翊妃娘娘还活着,在我面前教导洛辞。
如今······竟是一切都物是人非。
“洛辞,无论如何,何时何地,我都是你的姐姐,凤栖宫的大门永远为你敞开,你随时都可以来找我。”我摸摸她的头,像母亲从前那般,像姑母那般。
“好,洛辞知道了!”赵洛辞应我,声音清脆好听,一如往日。
所以我的蝴蝶不会被折断翅膀,她会飞得很高很高,受众人仰望。
离开昭阳宫,嬷嬷在外等候,我开口便问翊妃娘娘的事。
“翊妃娘娘的兄长被查出贪污万两官银,全族抄家诛杀,无一活口,先皇陛下······早有吩咐,赐死娘娘,仍可入皇陵殉葬。”
心里觉着讽刺可笑,当下便开口,“所以嬷嬷觉得是恩情?”
嬷嬷低下身子,犹豫了一会儿应我,“入皇陵可受皇室后人祭拜,先皇陛下亦下旨让公主入了太后名下······自然是恩。”
这句话再加上方才我见过的那个在我耳边嚎啕大哭的赵洛辞,无疑显得更加可笑。
“去德安宫吧。”
等我到德安宫,已是午后,现在的季节多是晴天,这阳光熏得人迷糊想睡,而门口念巧姑姑已来迎我,见着我的那一刻便是行礼。
“太后可用午膳了?”我一边开口问念巧姑姑一边向德安宫内殿走近。
“已用过了,正在里殿等着娘娘呢。”念巧姑姑笑着回话,我见此心里放松了些。
但在踏入殿门的那一刻,先是转身朝着欲要跟进来的那位嬷嬷与其他宫婢吩咐:“退下吧,在外殿候着。”
当我踏入了姑母的屋子,里面陈设与之前凤栖宫很是相似,点的熏香也熟悉,虽格局不同,德安宫我也从未来过,却还是能找到一些往日的感觉。
一眼望去,姑母正坐在窗台边插花,见着我,先是笑了,而窗外的阳光此时也恰巧照进来,明媚的日光,今天的天气真的很好,姑母笑得一如既往的好看。
走近,我准备行礼,开口:“参见太······”
姑母却是打断我,“无需多礼,坐吧。”又接了一句,“无人的时候,还是唤‘姑母’吧。”
我颔首,在她身边坐下,念巧姑姑也早退下,此刻我与姑母独处。
“洛辞那孩子可好些了?”姑母手上忙活着瓶里的漂亮花草,一边问我。
提及洛辞,我不由得眉头紧了些,开口落寞,“吃了点汤食,应该是好些了。”
姑母似是轻叹了口气,复而应答,“那便好。”
然后沉默,只剩下姑母一下没一下修剪枝叶的声音,以及花草摩擦那轻微的沙沙声。
看向窗外,德安宫的绿植长得茂盛,欣欣向荣,怡人美观。
“先皇······究竟为何要赐死翊妃娘娘?”我转眼看向姑母,她低着头,所以我并瞧不清她的神色。
但她慢慢地放下了手中的剪刀,而金属与木桌碰撞的声音在这寂静的屋中显得格外清晰,姑母缓缓抬眸,直视我。
“樛儿以为还能是为何?”
皱紧眉头,我下意识开口:“可是······”
可是就算翊妃娘娘的兄长贪污官银,这与已经入宫十几年的翊妃娘娘又有什么关系?而赵洛辞也不过十二岁的年纪,明明翊妃娘娘是被兄长当作礼物送入宫中的,翊妃娘娘明明是宫中善心之人,明明她唯一在乎的只有赵洛辞啊!······
“玥鹿城不是什么普通的地方,翊妃的兄长更不是简单的人物,陛下当然是为社稷考虑······”说到最后一句,姑母移开视线,又摆弄起玉瓶里的花草,她的声音那么轻,像是说给自己听。
社稷······翊妃一命又与元安社稷有什么关系?与洛辞······又有什么干系?
“可是翊妃娘娘不该死,洛辞的人生也不该如此。”母亲被父亲赐死······未免太过残忍。
这次是姑母望向了窗外,我也看见了两只蝴蝶绕着嫣红的花朵嬉戏,只觉得心里在不止抽痛,同时无力感亦是时刻不离。
“可是人生就是这样,我早,早劝她走······”姑母半敛眼眸,黯淡满目。“如今,如何不能说是作茧自缚?”
我听得恍然,姑母口中所提是翊妃娘娘,我不解,姑母身上不属于夏日的落寞忧伤却像是再重回往日记忆,她似乎不是在与我说话,反倒像喃喃自语。
“姑母······”我不甘心,这不该是翊妃娘娘的结局,也不该是赵洛辞的人生模样。
可我,又确实无法更改这结局,与姑母谈论探究也失去了意义,于是那股无力也开始包裹我。
“还有明天呢,日子会越来越好的,宫中有你,赵洛辞不会孤单,翊妃九泉之下也会安心的。”姑母又与我对视,笑容重新在她面上绽放,却不如往日我看到的真心实意,是带着清清楚楚的勉强。
果然下一句,“你先回凤栖宫吧,姑母乏了。”她揉揉太阳穴,满脸疲惫。
我第一次在姑母面上看到这么清楚的疲态,或许也好理解,姑母并不年轻,如今更是太后。
而太后自谓“哀家”,是个显而易见的老气称谓。
“好,那姑母多多休息,樛儿明日再来看你,就先告退了。”
“慢着。”正准备转身退下,却被姑母喊住。
“明日宫中嫔妃拜见,莫要害怕,若是有什么事便来与姑母说。”
姑母是太后,可她却还是我的姑母,这一点不会变的。
我松了眉头,笑起来,相信姑母说的“越来越好”,我也不会害怕明天的。
“好!”
第45章 嫔妃拜见
这天夜里,赵御礼没有来凤栖宫,听嬷嬷说他在紫辰殿忙着政务,其实我倒无心在意,对于我来说,是巴不得他不来的。
“娘娘不急吗?”嬷嬷在寝殿一人服侍我宽衣,而我正准备朝床榻走去的时候,她的声音悠悠在我耳畔响起。
我不解,即刻开口,“急什么?”
“昨夜新婚,陛下与娘娘未圆房······今夜也不来凤栖宫,明日嫔妃拜见,娘娘······”嬷嬷脸上是真切的担心。
她的话将我拉回那个夜晚,我在赵御礼面前卑微的模样,一字一句仍在我脑海挥之不去,不自觉握紧拳头,我哑声开口。
“无妨,日子还长,未圆房的事,宫里都知晓吗?”
“只有那晚在寝宫旁的几个人知晓,陛下身边的公公也已经吩咐过,只是娘娘,这宫里没有不透风的墙。”
面前这位嬷嬷头发花白,夹着几根黑丝,淡淡的妆容在她已然苍老的脸上自成气质,与我当初进宫时见的那位嬷嬷可谓是截然不同。
“透风便透风吧,嬷嬷进宫多少年了?”
嬷嬷未料及我会措不及防问这个问题,但顿了一瞬还是开口规矩地回答我,“回娘娘的话,老奴自小在宫里长大,已然六十五载。”
六十五年······
“日子还长,这一朝一夕算什么,嬷嬷说呢?”我却不等嬷嬷回答,转身往里继续走着。
“老奴今日清点库房,还有匹上好的蚕锦,正好娘娘身上的衣袍也旧了,不如明日吩咐做身新的吧。”嬷嬷像是急声开口。
低头摸摸这身熟悉的蚕锦衣袍,像是在我原本平静的心湖掷了一颗石头,一圈圈地泛起涟漪,回忆蔓延。
“不用了。”
不知道为什么,明明我对她态度一直冷淡,而嬷嬷对我却好像有不同于其他主仆间的情感,像是长辈的关怀?
可惜我祖父母早逝,外祖家更是鲜少接触,所以我实在也分辨不清。
久违的早晨,赵洛辞来了凤栖宫,我猜她昨夜没少哭,宫里技艺出色的妆画婢子也遮不了她两颗红肿的眼睛,我只当没看见,一如既往招呼她用餐点。
她也不提,只是吃了一个又一个,笑着与我说,还是凤栖宫的糕点好吃。
可是这样的时间并未享受多久,因为外面人声渐起,嬷嬷皱了眉,洛辞也停下继续了拿糕点的手。
“姐姐不必害怕,洛辞在呢!”她朝我眨眨眼,还拍拍了我的肩。
“公主殿下,这不合规矩,您该唤娘娘‘皇嫂’。”一旁的嬷嬷见洛辞还喊我“姐姐”,急着开口提醒。
我笑着摇头,开口轻松:“无碍,就由着她吧。”
嬷嬷似是见我笑得开心,叹了口气,却也还是不继续说什么了。
遥想第一次在凤栖宫见嫔妃拜见姑母的样子,这一次倒有许多不同,嫔妃少了许多,新皇上台,宫里除了我,侧妃,还有柳家的千金,只有几个官家送进来的小姐,都正是十五六七的年纪。
除了我这个正宫娘娘,位分最高的就是在赵御礼还是太子时的两个侧妃,一个柳意冉,还有我一直想见的婉妃。
先开口的是柳玉嫣,她似乎尤爱明丽炫彩的衣服,不过与她很是相配,那日太子生辰宴我便知道了。
穿得一身红色锦绣宫装,简单的发钗,利落的发髻,像是一只狡黠的红色狐狸,眼里好像始终燃着一团火,即使身在下位,与我行礼时也不觉卑微。
当柳玉嫣坐在皇贵妃柳意冉的位子时,我一阵恍然,好像又看见了不久前在我面前的那具温热尸体,鲜血蔓延,导致我一直出神,心不在焉地回应之后嫔妃的行礼。
直到最后一位,那位原本该在柳玉嫣之后向我行礼的婉妃,一开口便瞬间吸引了我的注意力。
一身淡黄宫装,简单的发髻,稀碎的珠玉簪子别在一席乌黑的发间,唯有腕上的红玉手镯扎眼,白玉般的脸庞与其形成鲜明对比,她淡漠得像是一团冬日的冰雾,弯弯月眉却没由来得勾人。
下一秒,她与我对视,一双杏眼空明澄澈,嘴角微微上扬,她笑起来像是初春冬日化冰,我只觉无比惊艳。
我从未见过如此女子。
“臣妾婉妃,拜见皇后娘娘!”开口亦是清冷之音,端庄大气,却带着不易察觉的疏离。
她落座在花团锦簇间,不言不语,拿起身边小桌的茶水浅抿,眉目舒展,好似独立于凤栖宫,而这一幕却莫名让我心碎。
只是很久很久以后我才明白,或许这种感觉本就是前兆。
“听说婉妃娘娘早在东宫就已诞下龙子,怎么今日不见着皇子殿下?”开口的是惠嫔,身边的嬷嬷早晨时已经一一向我介绍过,虞氏是京中翘楚,算是赵御礼在皇子是的助力,如今新皇登基,势头正盛,这虞家的小姐虞梓萱自然也仗着母族开口,脸上遮不住的骄傲自满,开口就提自入京来就是敏感话题的池婉。
而柳玉嫣闻及脸上不似惠嫔的犀利神色,反倒皱了眉头,似乎不喜虞梓萱这句话。
其余的嫔妃更加不会轻易开口,或许她们的家世恩宠实在比不上这位虞小姐。
我也未见过这样的女子,一身粉红衣衫,精美刺绣,一看就非是凡品,却还是比不上我旁边今日简单装扮的赵洛辞,脸上的贵家骄横与少女灵动如何相比?
婉妃却无反应,素手放下茶盏,看向坐在她高位的惠嫔,不卑不亢地回答,虽是带着笑,里面却不会夹带一丝一毫的真心。
“皇子近日身体不适,臣妾怕过了病气,倒是不好了。”
虞梓萱眼珠一转,显然对这个答案很不满意,欲要继续为难,“婉姐姐真是善解人意,难怪陛下如此喜爱呢!”
身边赵洛辞原本准备拿糕点的手顿了,我看了一眼,已经预料到她要开口。
“那是,惠嫔可要跟婉妃娘娘好好学学,不然皇兄可不会喜欢你这样的!”赵洛辞拿起那块粉色的桃花糕,挑挑眉,狠狠咬了一口,似乎把糕点当成了惠嫔。
翊妃娘娘旁边的贴身婢女春音如今跟着赵洛辞,听到她呛惠嫔已经不动声色地拉着衣角阻止,可依洛辞的性子······果然狠狠拉回了被春音姑姑拽着的袖子,皱着眉,显然心情不佳,又多塞了几口糕点,两边的脸颊肉都鼓得高高的。
再看惠嫔,一张清丽秀气的脸上如今也被洛辞气得有些狰狞,而她身边的婢女也是一脸难相。
“岂是臣妾,公主殿下也要好好学学,如今公主可是元安的门面,不能再像往日那般······”话不说完,却是上下打量了洛辞,那眼神实是让人不适,我和洛辞都是如此。
我怎么会让洛辞在我的地盘被人欺负?
只是一旁看戏好久的怜妃柳玉嫣终于在此刻开口,一双丹凤眼却是锁定了我。
“惠嫔妹妹无需担忧,皇后娘娘乃是玉京第一才女,公主殿下跟着娘娘身边,自然也担得起元安百姓的脸面。”柳玉嫣明明是夸我,那眼里却是不加掩饰的不服气,一如那日太子生辰宴。
柳玉嫣这是在赵洛辞的伤口上撒盐,若是从前翊妃娘娘在洛辞或许没有那么在意,可是刚刚清晨梳妆时洛辞虽不提翊妃娘娘,但却是一遍遍强调自己要好好学习,眼底是无比认真的光,如今又遭嘲笑。
余光中赵洛辞在面对惠嫔的气势已经蔫了,轻垂着头,大约是伤心弥漫。
柳玉嫣若是心中不服,朝我来便好,为何要连带着前几日失去母妃的洛辞一起攻击?
或许是因为我年岁小,或许她们可能知道我不得圣宠,又或是我今日穿着素净,或许我还未开口说话,底下的妃嫔似乎虽然先前都向我行礼过,称呼我“娘娘”,实则没有一个人认真看待我这个皇后娘娘。
“怜妃说的是,公主跟在本宫身边自然担得起元安公主的身份,自然也撑得起元安万千百姓的脸面,大家觉得呢?”
话摆在明面台上,不会有谁反驳我,或许今日此话有些虚,无人真心相信,或许身边的赵洛辞自己都没有自信,但我会信,终有一日,元安所有的人都会信的。
九泉之下的翊妃娘娘也会看到的,一定会的。
“早就听闻皇后娘娘与公主殿下情谊甚好,与陛下新婚第二日竟都不去德安宫拜见,先是去了昭阳宫看洛辞公主呢!今日一见,果真如此。”惠嫔似乎对我意见也挺大,事实上我在今天之前从未见过她,果然皇后这个位子是不好坐。
这句话太过敏感,我觉得惠嫔在府中定然没有认真学礼,这话虽是为难了我,却也是将她自己暴露无疑,实在有些不明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