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把每一天当成生命最后一天来过
商裳找了个借口坐下, 说要细细品鉴画的细节。秦曼殊看到她眉心若蹙，脸色也似乎不太好，关切地问：“你怎么了？不舒服吗？”
后来, 他又陆续帮商裳针灸过几次, 效果还可以, 因为天气渐渐进入严寒，怕她着凉才没有再继续, 看她这样子，还是得继续针灸治疗。
“不是, 可能中午吃得有点多，不太消化。”商裳以手扶额，有点支撑不住。秦曼殊握她的手, 扣住脉门替她诊脉, 脉象还算平稳，应该没有什么大问题。
“要不你休息一下再看？反正你有一下午时间。”
秦曼殊有自己的职业，似乎并没怎么参与秦家的生意, 然而不得不防, 商裳不想给他看出破绽，装作身体不适，闭上眼睛揉揉额角。
“用不用我去把顾兄叫来？”秦曼殊善解人意地问。顾寒屿每次到秦家都会被迫落单, 这回老爷子的书房又没让他进。
“不用了。”商裳想，叫他来他又不能看画, 叫来也没用。
此时, 秦家请客的花厅里开了两桌麻将, 除了秦家几个儿媳妇陪着老太太打, 顾寒屿这个外人也被秦斐儿拉上牌桌, 充当他们临时牌搭子。
秦斐儿一改往日的幽怨, 只把顾寒屿当成登门做客的亲友，对他客气周到，但不亲近。顾寒屿为此松了一口气，虽然他打麻将不是很擅长，但是牌运不错，抓得一手好牌。
秦家女眷们讲的都是杭州话，顾寒屿只能听个一知半解，她们说起秦曼殊，都讲他眼光高，给他介绍多少个女朋友他都看不上，都三十的人了，也不知到底要找个什么样的。
“商裳蛮漂亮哦。”
“商裳有主了呀。”
顾寒屿耳朵听着她们唠叨，眼睛看着自己的牌，1万9万、1筒9筒都不差，本来差个1条，自摸到一张后，9条加上东南西北中、发财、白板全都有，可以听牌了。
秦斐儿出了一张红中，顾寒屿笑着把牌推倒，“十三幺，胡了。”
秦斐儿没想到自己一张牌点炮让他胡了十三幺这种大牌，不甘心地探头去看他的牌，看他是不是炸胡，点了点发现他确实胡了，只得作罢。
“小顾打牌蛮厉害的，到底是年轻人，会算牌。”
“是啊，斐儿你点炮是故意的吧？”
秦家女眷看到顾寒屿胡十三幺都很惊讶，这年轻人不声不响的，没想到是个麻坛高手。顾寒屿也没想到自己牌运这么好，拍了一张发朋友圈。
商裳看到他发的这个朋友圈，振作起精神，又把仕女图从头到尾看了一遍，和秦曼殊说，她看好了。
一走出秦老爷子书房，商裳就打电话给顾寒屿，先是恭喜他胡了十三幺，又问他还要打几圈，自己身体不太舒服想回家去。
“不舒服啊，那我们现在就走，我的位子秦曼殊顶上就行。”
“好。”
商裳和秦曼殊说了一声，秦曼殊答应去替顾寒屿继续打牌，商裳站在原地等了顾寒屿一会儿，看到他过来，走过去挽住他胳膊。
“怎么了，不是说要吃过晚饭才走吗？”顾寒屿不明就里。
“回去说。”商裳压低了声音。
一回家，商裳就扎进书房里去些东西，顾寒屿跟在她身旁，看到她拿着毛笔在宣纸上写字，一边写一边似乎还在苦苦思索着，纳闷地看着她写的那些字。
“你在干嘛？默写九阴真经啊？”顾寒屿看那些文字，觉得像是画作上题跋。
商裳没回答，等写得差不多了，才告诉他，她把那幅仕女图上的题字强记下来，怕忘记了，才一直没和他说话。
“你可以啊，过目不忘。”顾寒屿记得《射雕英雄传》里黄蓉她妈就有这个本领，后来还为了默写《九阴真经》耗费心血太多，难产死了。商裳竟然也能过目不忘？这得死多少脑细胞。
“两百余字而已，死记硬背罢了。”商裳把写好的字又看了一遍，确认画上的题跋肯定被秦家人隐藏了一些，起码从仇英这幅画作流传开始，历经明清两代，直到民国这段时间，是有缺失的。
商裳把自己在书房里发现告诉顾寒屿，顾寒屿听了之后也沉默了。如果对方是秦家人，那还真不好对付。
“秦曼殊的二叔，那不就是……秦斐儿的爸爸？”顾寒屿自言自语。他忽然脑子里就有点乱，当初秦家人是知道他和秦斐儿谈恋爱的，秦斐儿的爸爸如果就是那个山爷，那么二叔的事会不会就和这个有关？
这么一说，二叔会被那帮人缠上，没准是因为自己和秦斐儿谈恋爱，秦家这种有钱有势的大家族不可能不去调查他的背景，结果发现二叔在江京博物馆工作……细思恐极，顾寒屿越想心越冷。
商裳似乎也想到了这一点，握着他的手始终不肯放。顾寒屿振作一点精神，“现在还只是猜测，没有成定论，名号里带山字的人那么多，也不一定就是他，更何况山爷之所以叫山爷，也未必就是因为名字里有山。”
商裳却不想给秦家找借口，说：“是他的可能性很大，如果不是他，竹姨都躲到贵州了，不会那么轻易被找到，你不是也怀疑你二叔被这些人盯上是因为你和秦斐儿恋爱。”
她的话一针见血，顾寒屿无法反驳。
正在这时，阮湘在外面叫他俩吃饭。
怕自己的嘴唇看起来没有血色，商裳低头涂抹口红。顾寒屿握住她的肩，“心情不好就不必勉强。”商裳抬起头看他，“我不想让阮波阮湘失望，在侗寨的时候，冬至团圆饭是一年中最重要的节日。”
“你应该庆幸，我们这么快查到线索，离真相又近一步，离找到竹姨也近了一步。”
商裳点了点头，如果没有他陪在身边，自己恐怕很难应对这种局面，当初竹姨离家出走还不让自己去找，大概就已经料想到这一步，凭她一个女孩子，拿什么本事去和整个秦家抗衡？
在侗寨，冬至是大节气，气氛堪比过年，即便是离家背井，阮波阮湘也没有怠慢，准备了好多天，甚至他们还让老乡从贵州寄过来腊肉腌鱼，做了一大桌菜。
四个人的小家满满都是温馨，阮湘提议，过年的时候把钟叔也接过来一起过年，阮波提出反对，钟叔在县里有家人有儿女，人家还要陪自己家人过年。
“就我们四个人，真是太孤单了。”阮湘特别羡慕人口众多的大家庭，逢年过节一大家人一起吃饭，她和阿哥从记事起就孤孤单单的，被竹姨收养后，也总是四个人一起过年过节，如今竹姨不知所踪，幸而有顾寒屿加入。
“不知道竹姨现在怎么样了，一个人孤不孤单？”商裳特别想念商青竹，一想起秦家这些天来对自己的殷勤招待都是虚伪做戏，就让她觉得浑身都不舒服。
“只要能过自己想过的生活，自由自在的，就不会孤单。”顾寒屿话里有话地说。商裳明白他的心意，跟他微笑。
如果不是因为竹姨的事，她也不会认识他，冥冥中自有缘分牵引，也许这番波折就是为了成就他俩的因缘，人万事都得随缘。
晚上，顾寒屿陪着阮波阮湘在客厅打牌，从炸金花玩到斗地主，玩得不亦乐乎，商裳独自在房间里休息，辗转反侧睡不着。
桐山散人四个字始终在脑海里盘旋，闭上眼睛挥之不去，她索性睁开眼睛，发了条微信给韩栀月。
――阿姨，怎么才能变得坚强？
也不指望工作繁忙的韩栀月能给什么回复，但是不把这句话发出去，她始终觉得心里堵得慌。
大概过了十分钟，微信响了一声，她拿起来一看，韩栀月给她发来一句话。
――把每一天当成生命最后一天来过。
商裳看着这句话，陷入沉思。当年，她闻知丈夫的死讯，是不是也经历过一番痛苦彷徨，才决定拿起武器继续战斗？顾寒屿很像她，骨子里都有一种不屈的信仰，胸有激雷却面如平湖，流血不流泪。
商裳披上外套下床走到客厅，看到顾寒屿正在抓牌，坐在他对面的阮波阮湘脸上贴满了纸条，看起来很滑稽，忍不住一笑。顾寒屿听到声音，看向她，商裳这才发现，他脸上也贴了两张纸条，比起阮波阮湘满脸都是，他已经好多了。
“裳裳姐，你也来玩吧，我们打牛牛抢庄，人越多越好玩。”阮湘想叫商裳一起玩。
商裳在顾寒屿身旁坐下，加入他们的战局，顾寒屿让给她坐庄，玩得正开心，接到一个陌生号码打来的电话。
顾寒屿拿着手机走到外面的院子里接听，让他意外的是，电话是黑衣男打来的，问他最近在哪里发财。
第68章
不给自己退路，才永远不会依赖
“在南方, 接了个小单子。”顾寒屿一点也不想再和这个人打交道，但也知道对方不好惹，只能小心应付。
“有没有兴趣过来帮我？洛阳这个局结束后, 我也想往南走走。”黑衣男自从上次在勤古斋祁凤轩那里大赚了一笔, 一直想再找一个这样的大单, 自然而然想到了顾寒屿。
“我这边还挺棘手的，刚摸到点门道, 一年半载的恐怕都走不开。”
“行啊，组大局的话别忘记带上兄弟喝口肉汤。”
黑衣男没有多说, 就把电话挂了。顾寒屿的心头却因此蒙上一层阴影，黑衣男不会这么好说话的，此时按兵不动无非就是伺机而动的缓兵之计, 当初要不是祁凤轩那边不好明着收拾, 迫不得已找他出面，他哪里会想惹这样的麻烦。
“顾寒屿，来出牌, 轮到你出牌了。”商裳在屋里叫顾寒屿。顾寒屿收起手机, 离开黑暗重回光明。
“叫我什么？”顾寒屿笑着问商裳。
“老顾。”商裳故意揶揄他。
“再叫一个！”顾寒屿带着点威胁地看着商裳。那表情好像是在说，当我治不了你？
“小屿，来出牌。”商裳模仿长辈的语气叫他。这回顾寒屿不说话了, 笑着冲她眨了下眼睛，拿起桌上的牌, 发出去一张。
四个人玩牌至夜深, 要不是怕商裳熬不住, 顾寒屿和阮波阮湘能玩个通宵, 看看时间差不多, 顾寒屿及时终止游戏, 叫阮波阮湘去睡觉，自己也搂着商裳回他的房间。
顾寒屿去洗澡，商裳躺在床上睡着，看到他手机丢在床上，随手拿起来看看，摆弄了半天，却连他的开机密码都没输对，既不是他生日也不是自己生日，忽然她灵机一动，输入一串号码，居然对了。
这个人，口口声声说对他妈妈没有感情，永远也不想看到她，手机锁屏密码却是她警徽上的警号。
点开他微信，商裳大概浏览了一下，发现他居然还没删掉吕萦的微信，嘴角撇了撇，把吕萦设置为和顾寒屿互相不看对方朋友圈。
趁他还没回来，商裳又去看他收藏的照片，发现他保存的照片少得可怜，甚至连一张她的照片都没有，心里很有点不甘心。
其中一张照片引起她注意，点开一看，照片里拍的是一个古早的诺基亚手机，屏幕已经摔碎了，上面保留着最后一条信息，日期显示是19年前的某天。
依稀能看到，信息是发给一个叫月月的人，信息也很简单，就三个字――我爱你。
商裳忽然意识到发信息和收信息的人分别是谁，眼角涌起泪意，那一天一定就是他牺牲的日子，意识到危险靠近并且自己已经逃不掉，他给她发了最后一条信息。
看到顾寒屿推门进来，商裳抹掉眼角的泪，抬起手机给他看，“你一直都知道对不对？你对她那么绝情，是因为你不想成为她的负担，不希望她牵挂你，她的工作关系到很多人的生命，她不能有一点点松懈和分心。”
顾寒屿没回答，无声地拿着毛巾继续擦头发。
商裳跪坐在床上，说：“你知道我怎么破解你开机密码的吗？不是你的生日也不是我的生日，更不是咱俩的任何纪念日，密码是她的警号。”
顾寒屿仍是沉默，把毛巾放到桌上，躺到床上盖好被子，对商裳说：“睡觉吧。”
商裳还坐着，不肯躺下。顾寒屿翻了个身，看着她，把手机从她手里拿走，“我让你睡觉！”
商裳见他满脸阴霾，怔了几秒，缓缓躺下，但是她不盖被子，就那么看着顾寒屿。顾寒屿掀开被子，把她包裹进去，无声又火热地吻她的脸。
“你这样是永远当不了顾小岛爸爸的。”商裳捶他的背，“因为你根本不知道一个女人作为妻子和母亲，最想要的是什么。”
“我只有当她已经死了，才能忘记她的存在。不给自己退路，才永远不会依赖。”顾寒屿叹息了一声。
商裳轻抚他的脸，把头贴在他怀里。什么都不用再说，他们越来越了解彼此。
元旦当天，顾寒屿一大早就要出门，说想去换个杭州本地的手机号，商裳提议四个人不如都把手机和手机号换了，阮波阮湘肯定要在杭州长期生活，也需要办个当地手机号。
商裳选了一对情侣色手机，自己和顾寒屿一人一个，等阮波阮湘也选好了，一起去选新手机号。
顾寒屿点开微信，把微信绑定的手机号换成新号码，同时删除了那些不想再联系的人，不看不知道，自己竟然加了这么多微信好友。
犹疑片刻，他没有删掉秦斐儿的号。既然她父亲有可能就是山爷，留着她还有用。也幸亏分手得早，要是还没分手，他俩怎么面对这样的局面？
商裳拍了下顾寒屿胳膊，“你发什么呆，我跟你说话呢。”“说什么，说吧。”顾寒屿把手机装进兜里，看着商裳。
“秦曼殊问我有没有时间，约我去他那里针灸。”
“那你去吧，你这身体也是该好好调理调理，他在哪个医院？”
“好像是省中医，你跟我一起过去吧。”
“行，正好晚上约他出去吃饭，人家免费给你治疗这么久，也该请客谢谢人家。”顾寒屿想好了一个主意，准备把秦斐儿也叫上。
和秦曼殊约好了时间，商裳让阮波阮湘先回家去看店，自己和顾寒屿去省中医找秦曼殊针灸。
一身白衣的秦曼殊在医院这种环境里看起来更儒雅斯文了，看到顾寒屿跟在商裳身后他只是微微地笑，领着他俩进自己的办公室。
针灸和推拿进行得很顺利，秦曼殊洗手的时候对正在穿衣服的商裳说，“你这两天看起来气色好多了。”“是吗，托你的福。”商裳的语气里虽然笑意，但目光很冷。
“秦医生，谢谢你替裳裳针灸，晚上一起吃饭吧，我已经订好了位子。”顾寒屿主动对秦曼殊说。没等秦曼殊开口，商裳也说：“把斐儿也叫上，我们四个人一起坐坐。”抬头正对上顾寒屿的目光，心照不宣对视一眼。
秦曼殊一怔，随即说了声好。
秦斐儿没想到他们吃饭会叫上自己，精心化妆打扮。顾寒屿选的餐厅不错，风景好又安静。让秦斐儿更没想到的是，顾寒屿点的菜都是她以前最喜欢吃的。
商裳似乎并不知道这个秘密，她更专注于和秦曼殊说话，反而对自己男朋友不太关注，顾寒屿好几次和她说话，她都心不在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