茹仙闻言转头看了一眼苏衍,见苏衍神色怔然不知在想些什么,便擅自回答道,“自然是未婚妻,你不珍惜的人自有人珍惜!”
沈柒音迎风而立,脊背直挺,一只衔玉金凤簪斜上发髻,唇不点而朱,眉不染而翠,春日的百花与之比起都略逊一筹。
“本郡主从不与人共享夫君。既如此,那请未来的将军夫人莫忘了,我先是大庆的郡主,后才是苏衍的妻子,按照大庆律法,作为臣子苏将军以后见到本郡主是需行跪礼的,茹仙公主以后若是与苏将军成了婚,那便要做好夫唱妇随的准备。”
茹仙顿觉委屈,在她眼里,苏衍救她性命,她以身相许乃天经地义。再说无论是大庆还是沧尔,自古男子皆可三妻四妾。
想她堂堂苍尔公主,已经做好了承平妻之名分,却未曾想沈柒音竟要因此与苏衍分开,还用大庆郡主的身份来压自己。除了父母,她何曾跪拜过他人?这般想想心中便感到更加郁结。
“你莫要吓唬本公主,就算我与将军成婚了,我还是沧尔的公主,谁敢叫我下跪?”
“大庆律法森严,不容人情。话已至此,公主自便吧。”
此时苏衍像是回过魂一般,双眼血红,“你今日若是走了,就再也……再也……”
“如何?再也不要回去?”沈柒音不为所动,“将军放心,他日再踏入苏府之时,便是你我和离之日。”
此次,沈柒音不再因任何人的言语而驻足,跨上石云铮唤来的马匹,马鞭挥扬,潇洒离去。
沧尔公主以身相许苏衍一事流传多日,多的是看她沈柒音笑话的人。坊间的一些刺耳言语像一根根针一样往她身上扎,站得太高的人,脚下不知道有多少双手举着想要把你拉下去。
而当局者迷的自己从不在意这些流言,她想要的只是苏衍的解释,可苏衍却在她伤痕琳琳的心上再多添一刀,当着众多下人的面,将自己的脸面放在地上狠狠地踩。
今日,她沈柒音终是当着众人的面,将这些天打在自己脸上的巴掌一个个还回去了。
望着沈柒音与别的男人离去的背影,苏衍觉得胸口闷痛,呼吸不顺,双腿就像灌了铅一般钉在原地动弹不了。
第4章
茹仙心中的郁结之气久久不散,心中有些怨念苏衍任由沈柒音刁难自己,不由开口道,“苏衍将军,你怎可由着她这般欺负本公主?本公主不远万里奔赴于你,可……”
“滚开。”苏衍语气森然,看也不看茹仙一眼。
茹仙被这样的苏衍吓住了,但对自己口出粗言的苏衍与方才挽留沈柒音的苏衍天差地别,她心中滋生出万分不甘,“她有什么好?她已经和别的男人一起走了你看不到吗?苏衍,我们俩之间的绊脚石已经没了,这样你是不是可以娶我了?”
苏衍缓缓转过脸,双眼如千年寒潭般射出冰冷的温度,“我让你滚开!”
此刻的苏衍就像是黑夜中的煞神,周身的煞气令茹仙寒毛竖起,脊背发凉。
茹仙不由自主地向后退了两步,“苏……苏将军……”
苏衍没有理会茹仙,转身而去,身上的戾气彷佛突然间被抽走了一般消失不见,只留一个落寞的背影。
清晨出去,日落西山才归,苏衍就这么一路走回了苏府。
这一路上苏衍脑子里一直在回放他与沈柒音的点点滴滴,以前被他刻意忽略的事情此刻却非常清晰,特别是与沈柒音初识的时候。
那时候的她与今日一样,都穿着张扬的红衣,三千青丝只一根发带高高束起,潋滟如红霞,瑰丽如牡丹。
猎场本是男儿的主场,女眷们皆盛装打扮争奇斗艳,唯独沈柒音不染红妆,但却更加勾人目光。在一群儿郎之中,骑马射箭也是不遑多让,猎得的猎物将许多王孙贵族远远甩在身后。
当时自己便在想这样一位更胜儿郎的红颜若是男子的话,在战场定会大放异彩。
然而就是这样一个熠熠闪光的人,却甘心将一身光芒折去,深居在苏府大院中为晚归的他留一盏温暖的烛火。
想来确实是自己一直在消磨她对自己的感情。说她因为茹仙的事情同自己置气,而自己何尝不是在用当年因为与她的婚事而没去成边关为借口在同她置气呢?并且一气便是三年。
望着石雕牌坊上写有“骠骑将军府”的匾额,苏衍心里如有一块巨石压着。
该和她解释清楚的,不该明知她伤心欲绝却还冷眼看着置之不理的。
苏衍在大门外站了许久后,突然跨上一直跟在身后的绝尘,朝睿亲王府的方向策马而去。
作为睿亲王唯一的子嗣,沈柒音刚出身便被赐予永乐封号,寓意简单明了。
看着安静用膳一言不发的沈柒音,睿亲王十分后悔当初经不住沈柒音的软磨硬泡,答应她与苏衍的婚事。
苏衍其人,在官场喜怒不形于色,在战场更是心辣手狠。当初苏老将军陷入困境,是苏衍带着小队人马杀入敌军阵地,只可惜老将军没有等到苏衍的救援便死于敌军的乱刀之下。
苏衍浑身浴血地带着老将军的尸身冲出重围,这其中到底经过怎样的厮杀无人知晓,因为仅有苏衍一人活着回到军营。
本以为苏老将军离世军心定然会遭到打击,可没想到原本溃散的军心在堪堪十七岁的苏衍的带领下士气大涨,反败为胜。回京后便从此一路高升,直至现在手握重兵,稳坐骠骑大将军之位。
他手上沾染了太多的鲜血,若不是沈柒音执意要嫁,苏衍根本不在自己女婿的选择范围内。
一想自己捧在手心里长大的女儿在苏衍那里受了诸多委屈,睿亲王便觉得食不知味。
永乐永乐,他的珠玉却在遇到苏衍之后,失了快乐。
“阿音,今日的事情父王听说了。你若是没有胃口,可与父王一同去酒窖选坛好酒,父王好久不曾与阿音把酒挽剑了。”
沈柒音闻言看向睿亲王,“父王不必担忧,阿音可是战神的女儿,怎会被儿女情长所打倒?不过若是父王嘴馋了,”沈柒音下意识地轻抚小腹,而后又迅速放开,“阿音定然奉陪。”
“好!”睿亲王笑得开怀,“不愧是我沈然的女儿!”
睿亲王年轻时驰骋沙场战无不胜,后因王妃难产离世,便上交兵权甘心在家陪伴女儿。沈柒音从小得他的亲自教导,文韬武略,磊落飒爽。
常说虎父无犬子,沈柒音从小便是他的骄傲,更是他的心头肉。就算诸多人说女子不该舞刀弄枪他也从不后悔教女儿一些武功,他后悔的是将沈柒音交给一个不爱她的男人手里。
所以,在管家来报说苏衍前来求见的时候,冷静自持的睿亲王想也不想地大手一挥,“不见!”然后继续与女儿把酒对月。
就算苏衍追到睿亲王府,也没有在沈柒音的心里掀起任何波澜。她仰头一口饮尽杯中之酒,放下酒杯抽出碧云剑,就着簌簌飘飞的桃花舞起剑来。
一袭红衣裙裾翻飞,曼妙身姿如彩蝶般轻盈,碧云剑在手中翻转,三千青丝随风飘扬。都说十里桃花,花下美人,可满院的桃花竟也比不过沈柒音脸上绽放的满足笑颜。
沈柒音不知自己有多久没有这样畅快地舞剑了,只知此刻的自己忘记了红尘,忘记了烦恼,也忘记了那个让他伤神的男人。
“王爷,郡主,苏将军他站在府外不愿离开。”管家的声音在院门口响起。
沈柒音一个漂亮的旋身,碧色剑身随之舞动,“我不想见他,让他速速离开。”
管家面带难色,“该说的小人已经同苏将军说过,但苏将军说见不到郡主他绝不离开。”
沈柒音停下手中的剑,“父王,阿音去去就来。”
苏衍还穿着昨日的那件衣衫,染了不知道是石云铮的还是他自己的血污,狼狈却俊逸,立在王府大门前一动不动,直到见到沈柒音出现在门口,暗淡无光的眼眸才出现了一丝光色。
“天色已晚,不知苏将军找本郡主有何重要的事?”
苏衍望着伫立在高高石阶上的沈柒音,缓缓开口道,“跟我回家吧。”
回家?
晨间说的还是回府,现在便改口说是家了?曾经沈柒音也将那里当作是自己的家,将苏衍当作是自己一生的归宿,可事实证明永远接纳你包容你的只有自己的父王。
“苏将军请回吧,我沈柒音的家只有睿亲王府。”
“对不起。”
对不起?
从来不向她低头的骠骑大将军竟然和她说了对不起?真是稀奇。
对不起什么?对不起婚前婚后七年如一日的冷眉冷眼,还是对不起隐瞒自己将另娶她人为妻?
沈柒音想到此处忍不住笑出了声,再望向石阶下的人时,眼里已经没有任何笑意,“苏将军若是来讲这些没用的话,便速速离开吧。”说完不想再多看他一眼便要转身回府。
“阿音等一下!”
沈柒音停下脚步,倔强的背影充满着疏离。这是她第一次听到苏衍叫她的乳名。
成婚前尊称她为郡主,成婚后有时叫夫人,有时唤全名,但更多的时候直接用“你”字代替。从前无数次幻想自己的乳名从他嘴里说出来会是什么样,但今日听到了只觉得自己像个笑话。
“阿音,我曾在南疆无意间救下沧尔公主,将她护送回沧尔国后便回了京都。开始我并不相信坊间传闻说她来京都的另外一个目的,直至那日陛下宴请使臣我才知晓,她带着沧尔国的和平书来到大庆,唯一的要求就是与我成婚。”
沈柒音以为自己不会再因苏衍的任何话而动容,但在听到沧尔国公主大费周章竟然只为嫁与苏衍,心口又隐隐闷痛起来。
苏衍往前走了两步,“我已经当着陛下与沧尔国一干使臣的面拒绝了。”
当日苏衍在听到茹仙的条件时,他面色不改地向庆帝行了礼道,“茹仙公主貌美年轻,沧尔国君忠肝义胆,按理说臣不该拒绝这门婚事,只不过臣早已成婚,茹仙公主金枝玉叶如花年纪,嫁入我府中着实时是委屈了公主。”
“臣觉得,从皇亲国戚中挑选一位与公主年岁相当家世相当的人,以示对公主的尊敬以及对沧尔国的友好。”
一年岁稍大的使臣是茹仙母妃家族的叔伯,他本就对茹仙的选择不太满意,虽说苏衍将军手握重兵深得庆帝重用,但毕竟他已经有了正妻,自家公主怎可受这般委屈?现如今苏衍主动提议另择他人,便不住地点头表示支持,
“如此甚好,还是苏将军想得周到。不知陛下意下如何?”
庆帝不动声色地巡视了在场的所有人,片刻之后才开口道,“苏将军说得在理,沧尔乃我大庆友邦,如何也不能委屈了公主,我大庆未婚的青年才俊数不胜数,可任公主挑选。”
茹仙一听此话便站了起来,急切地对苏衍说,“我没关系的,我不觉得委屈,只要能嫁与你,怎么样我都不觉得委屈。”
茹仙叔伯皱起眉头低喝,“公主莫要任性,你年岁还小,婚姻大事定然要听从长辈的意思。”
叔伯很担心茹仙会在这种场合说出什么大不敬的话来。
大庆的青年才俊任公主挑选已经是对沧尔莫大的尊敬了,想他沧尔小国能攀上大庆国为友邦,庇佑百姓安康已经是沧尔国最大的荣幸,若是此刻因为茹仙的顶撞而惹怒了庆帝,他真的不好向国君交代。
茹仙也并不是懵懂无知的小儿,心中虽委屈但也只好闭口不言。但在她心中所谓青年才俊皇亲国戚都比不上苏衍,就算苏衍从进场开始就从未将目光放在她的身上,她也并不打算放弃苏衍。
那时候的苏衍确实没有将任何心思放在茹仙身上,他想的是晨间沈柒音那双带泪的眼眸,虽面目哀伤但字字句句都是对自己的深情。与此时高高立在石阶之上,用冷硬的背影对着他的沈柒音截然不同。
“我此生绝不会另娶她人,阿音,跟我回家吧。”
第5章
沈柒音轻扯嘴角,笑得冷漠又疏离。
今天的苏衍真叫她开了眼界,做出了不知道多少曾经她想都不敢想的事情,说出了她曾经做梦都想听到的话。
若是在半月之前听到他的解释,沈柒音定会喜极而泣地奔入他的怀中,然后心甘情愿心存感激地继续将自己困在深居大院之中,做个贤妻良母。
但今日不同往日,现如今从苏衍嘴里说出的任何言语都激不起沈柒音内心的一丝起伏,失望的尽头便是无感。
“苏将军请回吧,你我是将要和离之人,不适合多做纠缠。”
苏衍见沈柒音头也不回,不禁开始着急,“可我们还未和离,只要一日未离你便是我的妻子。”
苏衍的这番话终是让沈柒音转过身来,“苏将军这是迫不及待地要与本郡主和离了?”
“我并没有此意!”苏衍又向前迈了两步,“我说过,无论如何也不会同意和离。”
看着急表心意的苏衍,一股深深的无力感涌上沈柒音的心头。
从相识到今日所发生的各种事情,桩桩件件都在诉说着苏衍并不爱自己,自己如今也愿意成全他放他自由,可他现在又巴巴地说着这番令人误解的话做什么?
“苏将军,”沈柒音迤逦的面容无一丝表情,“你这是要逼着本郡主与你义绝吗?”
义绝?
听到这两个字后苏衍愣在了原地。
沈柒音……到底是有多恨他才会说出这两个字来?
这般沉重的两个字就这么轻飘飘从沈柒音的唇中吐出,这让苏衍怀疑过去的七年沈柒音到底有没有爱过他,若是真的爱过,又怎会这般狠心?
“苏将军还是莫要在站在本王的家门口了,”一直在门内的睿亲王终是忍不住开了口,“苏将军衣衫不整,还是早些回府净身换衣为好。”
说完不等苏衍说话,睿亲王就将沈柒音带进了府内,将立在寒风中的苏衍关在了门外。
沈柒音突然觉得累极了,将头轻轻靠在睿亲王的肩头,“父王,阿音想早一些与苏衍和离。”
睿亲王揽住女儿纤瘦的肩膀,“好。”
第二日晨间,终日待在苏府祠堂的苏老夫人踏出后院,一身素服端坐在苏府正厅内,转着拇指上的白玉扳指道,“你是说,我儿一直站在睿亲王府门外,直至今日寅时才回府换衣上朝?”
“是的,”服侍在苏老人夫身侧的王嬷嬷回答,“据说是被少夫人给拒之门外了。”
“荒唐!”苏老夫人听后面带薄怒,“就因为一些小事就这般对待我儿,她这是想要做什么?自古男儿便可以三妻四妾,更何况我儿乃人中龙凤,怎么就不能将茹仙娶进门了?”
一干奴婢下人听了垂首不敢应声,王嬷嬷轻拍老人夫后背为她顺气,“老夫人千万别动怒,少夫人对将军一贯言听计从,想必少夫人只是一时置气才会做出这等事来。”
苏老夫人听后心中更加生气,“就算是这样,她在东郊马场的到举动也太不合礼数了,现在此事闹得满城风雨,她将我儿的颜面放在何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