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姽伸手在镜面滑动。
上面像是一座座山峦一样,又像是沈王府里的石子路。
“之前蛮疆进贡,其中就有这面软尺铜镜,估摸着是圣上赏给许公子的。”
“真有趣,和鬼脸一样。”言姽转动着铜镜,里面的镜像如喊叫的鬼脸。
三人的身后,许夫人颤巍巍地走来,沈北竹将手上的秘戏图放回原处。
“还是先看看许公子的情况吧。”
他们在这里东翻西翻的,床上的身子也不见有动静。
言姽上前伸手抓着帷幔,正要挥手拉开时,又伸出一只手拉着。
沈北竹说,“我来,您先往后退退。”万一里面许易缘衣衫不整,被许夫人看到了还不得有理由将言姽留在许易缘后院?
言姽不放手,“里面要是有不干净的东西冲撞了你咋办?”
她这乖孙还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男儿郎。
“我一男子汉大丈夫……”
“不行,你要是出事了我们就没钱袋子了。”
“那这银两先给您。”沈北竹动手解开腰上的荷包。
言姽一手在帷幔上,一手拽着沈北竹的荷包,不让他解下来。
两人僵持着,青玉怯怯说道,“要不我来?”
“好。”
“行。”
言姽和沈北竹同时松开帷幔,且往后退了一步给青玉留出空地。
青玉:“……”合着这俩人就等他开口呢?
帷幔拉开,床上确实是躺着个人,也没什么见不得的东西。
他身上的衣物都穿得整整齐齐,只是身形太过消瘦,盖着的被子上没有起伏。
看着像是只剩下头和肩膀一样。
许易缘的样子让言姽想起了在杏花村见到的只剩下皮包骨的老人尸。
尽管许易缘面容长得不错,可也经不住脸上只剩一张皮,且眼窝凹陷青紫,看着和骷髅头没什么两样。
青玉拉开棉被。
棉被下一身淡青色内衫,只胸腔的位置看得出鼓起来,剩下没有骨架的支撑像是平铺在床榻上一样。
明明最像是一具尸体,却在胸腹处还有呼吸的起伏。
怪不得他们在许易缘卧房里动静那般大他都没反应,就他现在的模样,还能有何反应,稍微一动身子,人估计就散了。
“如今这般,全靠府上的补品续着。”青玉为许易缘把了把脉,“若是再晚半天,许公子怕是就没命了。”
站在门口甚至不敢看床榻上许易缘的许夫人,听到此话身子都站不住,身后两三丫鬟搀扶着,才勉强没有倒在地上。
“我的孩子啊——”许夫人拿出手帕按在眼角。
青玉没有留给许夫人哭的时间,在许夫人还没喘上来气时,说道,“还请几位先出去。”
见许夫人和丫鬟愣着,青玉语气稍重,“再晚些,许公子就真的咽气了。”
许夫人和丫鬟们连忙出去,沈北竹这还是第一次看到丞相夫人如此花容失色的样子。
转回头,就见青玉正在盯着他看。
“我也要出去?”
青玉正色地点点头。
见沈北竹往外走,言姽跟着就打算离开。
她以为青玉做法必须要一个人才行。
刚转个身还没走出两步,青玉就将言姽唤下。
闻言,言姽和沈北竹对视了一眼,随后两人一人往外走一人往里走。
“需要我帮忙?”
青玉点点头,“如今不知许公子为何会成为这样,我在做法时保不准会有危险,还请言姑娘出手相助。”
言姽点点头,觉得青玉想得周到,便在床榻前的一张椅子上坐下。
正巧这把椅子就在秘戏图下方,言姽瞧了瞧秘戏图,又看了看青玉,起身将秘戏图翻过去,画卷正面对着墙。
“许公子体内只剩下一丝阳气吊着命。”青玉拿出一面八卦镜,再打开窗户。
寒冬里日照不强,青玉将八卦镜放在梳妆台上,照在上面的日光折射向床上的许易缘。
原本还死气沉沉的许易缘身上泛着阳气,脸色也渐渐有人气了。
“就这?”言姽问道,“这要需要让他们都出去吗?”
“许公子本就只是阳气不足,补一补就好了。”青玉面色沉重,“不过要是他体内有损阳气的邪祟,这光补阳气是没用的。”
他们此时就在等许易缘身上的阳气消散,若是消散那就说明他体内有邪祟。
日照越来越多,许易缘身上的阳气也越来越多,直到青玉将八卦镜收起来,都不见许易缘身上的阳气消散。
青玉唤门外守着的人进来,吩咐他们喂许易缘一些吃食。
丞相府膳房里一直备着,有青玉的命令后,就有下人端来白粥。
有了气,许易缘也就能吃得下饭,见他有了反应,许夫人脸上带着笑感谢青玉。
一时间因许易缘有了精神,整个丞相府都扬起喜气。
只是见言姽和青玉的脸色,沈北竹觉得这件事比许公子身体好之前还要棘手。
第64章 莫名消失
“许夫人,令公子的事还没解决完,贫道需要留宿府上住几晚。”
言姽眼神幽幽地落在青玉身上。
以青玉的本事咋可能需要那么长时间,这小子肯定是来蹭饭的。
青玉忽视言姽戏谑的视线,再次说道,“解决了根源才能永绝后患,不然我们走后,许公子就又……”
“好!”许夫人连忙应声。
她不想再看到许易缘这般没人气的样子。
许夫人想要将言姽几人招呼到客房里,青玉说最好是在许公子的院子里找个厢房就行。
“那都是下人的卧房。”许夫人犹豫道。
看沈北竹和言姽的神色,他们二人也要住下来。
沈北竹可是沈王府世子,让他住在下人卧房,许夫人总担心为丞相府找麻烦。
“那便住在公子院子外的水榭处如何?”许夫人身边的嬷嬷提议道,“那里有一处游廊,直通公子院子里。”
这还是许易缘在花街柳巷见到的,花样百出,总喜欢在那水榭上行男女之事。
“如此甚好,你们将水榭打扫干净,不可怠慢几位贵客。”许夫人吩咐道。
“我们之前的饭菜还没用完。”青玉突然开口,见其他人看向他面上瞬间泛红。
他来时还不饿,这会儿肚子都叫了。
言姽还念着她那一桌的羊腿鸡腿。
离开卧房前,言姽下意识往屋里看了眼。
视线正好落在那幅秘戏图上,画卷上的美人脸依旧勾人心魂。
在言姽看过去时,那半敛的眼眸好似抬起看了她一眼。
“呵。”言姽轻笑一声。
沈北竹和青玉都好奇地看着她。
“无事,快走吧,一会儿饭菜就成冰块了。”言姽脚步轻快地往前。
——她可没将画卷翻正。
水榭的另一侧通向丞相府后院,几人嫌绕远,索性从许易缘院子里过去。
许夫人之前因许易缘的事病倒,这些天能站起来却虚脱了不少。
此时,许易缘的卧房里只剩下几个丫鬟和小厮。
沈北竹来到许易缘贴身小厮面前,疑惑地问道,“你常守在许兄身侧,怎地不知道那幅秘戏图是如何来的?”
他们问许夫人,许夫人说是在她从万象山回去后就看到了这幅画卷,府上其他人也是突然就在许易缘卧房里看到秘戏图。
至于许易缘是从何处得来的,整个丞相府都无人知道。
“你说说,你是什么时候知道那幅画的。”
许夫人去了万象山后,丞相大人整日忙朝廷的事,从不管后院。
于是,在许夫人不在府上的这几日里几乎是住在了花柳街。
许易缘是去找乐子的,进了花娘的厢房后,小厮有眼力劲儿地守在门外。
“不过,有一天,公子突然不见了。”
京城花柳街那边,每年都要从各个青楼之中选出一名花魁。
其中满春楼里出了三年的花魁,世家公子哥也都喜好去这满春楼。
同样,许易缘待在满春楼也比待在其他青楼的时日多。
他偏不爱花魁,反而喜好满春楼的桃红姑娘。
一日,他再进到桃红的厢房后,人就不见了。
小厮见许易缘进入厢房后一直不出来,敲门也没见有人应,待开门后才发现房内无一人。
许夫人上万象山前,特意叮嘱他们要看好公子,此下许易缘突然不见,小厮连忙通知人去找。
只是还没等丞相府来人,许易缘又突然出现。
“等找到公子的时候,公子手里就拿着一幅画卷。”小厮说道,“此后就一直待在院子里不再外出。”
“他从桃红的厢房消失,那你们从何处找到他的?”
“府上,就在公子的卧房里。”
“厉害啊,这是遁地术还是挪移术?”言姽感叹,“你们那么多人在找他,还能让他从满春楼回到丞相府?”
小厮脸上发讪,不知该如何回话。
“许兄没说他怎么回到府上的吗?”
小厮摇摇头,“公子回府后就不与我们说话,也不提及在满春楼的事。”
“当时那位桃红姑娘在何处?”青玉问道。
“桃红姑娘说她出了楼。”
“不在就是不在,咋还她说她不在?你这意思是怀疑她当时未必说得是实话?”言姽盯着面前的小厮。
小厮不语了一会儿,说道,“之前公子说要带桃红回府上,夫人不同意这件事就不了了之了。”
“于是她便记恨许兄,将许兄害成如今的样子?”沈北竹接着小厮的话怀疑道。
小厮不再开口,像是默认沈北竹的怀疑。
路过小厮身旁时,言姽的视线还落在他身上。
小厮低着头,面前站着一双女子绣花鞋,墨色的绣花鞋上用白线绣着祥云花纹。
绣花鞋上一尘不染,就像是死人脚上的鞋一样,从未下过地来。
“你为何要引我们怀疑到桃红身上?害怕你弄丢许易缘的事被许夫人知道?”
清冷的女声如击打的玉器,“叮”地一下在小厮耳边响起,惊得他背脊发凉。
“小的没有。”小厮连忙求饶。
“你怕甚?我就随口一说。”言姽仰着头离开,留小厮一人还在原地恐慌。
从许易缘院子后,穿过一条游廊,游廊直接到湖面上,湖中间就是水榭阁。
水榭阁里只有一间能睡觉的厢房,其他都是楼台亭子。
沈北竹和青玉已经默认将那唯一的厢房留给言姽,两人在楼台上找了两个贵妃榻躺着。
言姽站在厢房门前鼻尖动了动,转身在另一张贵妃榻上躺下。
“你不去里面吗?”沈北竹惊道。
“嗯,就这儿就行,里面也只是个榻子,还没外面凉快。”
沈北竹看了看那将要冻住的湖面,还有楼台上飘进来的雪花。
没给人冻死都算是好的了。
许夫人身边的嬷嬷也不知怎么想的,居然让他们大冬天住到这水榭来。
幸好三人都是不惧严寒的。
等等!
沈北竹将身上的毛边斗篷脱下,在楼台里走了几圈。
他居然不觉得冷?!
青玉将他包袱里的法器都拿出来擦了擦,沈北竹从他身边路过时,他余光里看到一样东西。
抬眼看去,沈北竹的背后贴着一张符纸。
第65章 只有人看不见的东西
青玉在包袱里翻来翻去。
——果真少了张避寒符。
能给沈北竹贴在身后还贴得这么规整的,他周围也就言姽了。
少了一张符而已,确实在他们来到水榭后就应该给沈北竹一张。
言姽他不知道是什么身份,但见她冬日里还是那一身衣裙脸上也不见冻红,就知不怕寒冬。
而他在冬日里赤身在冰水下打坐也是常事,京城这点冷根本不在话下。
唯有沈北竹,虽说有内力,但毕竟肉身凡胎,说冻死就冻死了。
说到肉身凡胎,青玉余光瞥了眼沈北竹的背影。
——他总觉得这人身上有股不寻常的气息。
等他继续翻着包袱,看到里面多出来的东西时整个人愣着。
言姽趴在窗台边,伸手接着外面的雪花。
一片雪花落在手心,却不会融化,言姽能感受到上面的冰凉。
——却没有她死的时候冰。
三人各做各的事,游廊上一道脚步越来越近。
刚刚那名被言姽吓到的小厮,手上推着一个木轮椅,木轮椅上是已经有了意识的许易缘。
言姽坐着不动,沈北竹和青玉上前相迎。
“多谢几位。”许易缘的眼神落在言姽身上的时间长了些。
知这许易缘是个多情的人,沈北竹脚下一挪,遮住了他看向言姽的视线。
“沈兄。”
沈王府和丞相府一个有权一个有势,作为皇帝派,丞相府和沈王府之间几乎没有交际。
沈北竹和许易缘也不是一路人,如今还是两人第一次正视对方。
“这位姑娘是否穿得过于单薄?”许易缘有气无力地关心着。
沈北竹拿起他放在一旁的斗篷将言姽盖了个严实。
真正穿得最少的青玉默然地看着几人。
“姑娘不若去在下院子里住下,这水榭……”
“不用。”沈北竹斩钉截铁道。
言姽从斗篷里探出头,看着沈北竹的背影撇了撇嘴。
“这位姑娘还没说话,沈兄是不是……”
“不是,她是我领来的,倒是许兄说这些是在想什么?再说您如今的身子骨……谁看了不晦气?”
许易缘:“……”
看着许易缘不悦的脸色,沈北竹心里真是泪流满面。
——他是为了许易缘着想啊!就言姽那对生人恶作剧的恶劣性子,还不玩死他?!
到时候言姽说不见就不见了,丞相公子这个大麻烦肯定要赖在他们王府身上。
“说说吧,许兄你是怎么变成这副德行的?”沈北竹靠近言姽坐着。
面前这三人都算是许易缘的救命恩人,他也不再调.戏言姽了。
“我也不知道。”
“那你知道啥?”
言姽刚张嘴,话就从沈北竹嘴里说了出来,连语气都模仿得极为相似。
——不愧是她乖孙。
许易缘一噎,开始从头说起。
他去桃红房里那日,是知道桃红不在满春楼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