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创室内,申燃背对着门坐,医生正在处理他的左手。
白雪移开在他背影上的视线,并未回答严闯的话。
严闯催她:“嫂子,你快说啊!”
白雪:“你可以去问他。”
严闯:“就是他不说,我才问你啊。”
白雪:“没什么好说的。”
严闯不免扫兴,“你们两个真是夫唱妇随,一个不说,另一个也不说。”
静了一会儿,严闯主动找话说,“嫂子,你怎么在那家儿童村做义工啊?”
白雪:“我在那长大的。”
简单六个字,包含的不止字面一个意思。
严闯无地自容,“这样啊……”
他嬉皮笑脸,补偿前一刻的过失,“怪不得你能把那些孩子照顾得那么好,全都叫你妈妈。”
白雪:“他们叫着玩的。”
严闯:“嫂子,你也太谦虚了。我们在村里找你,村里人都认识你,说我们小雪好,小孩子都要找你玩。”
挂号大厅的方向,一个老太太嗓门极大,像是碰见了熟人,闲话起家常。
白雪快步向那边走过去,身影隐于拐角,一声“肖奶奶”在片刻的安静里尤为清晰。
肖奶奶:“小雪!你怎么在这呢?”
“我过来办点儿事。”白雪问,“您是来开药的吗?”
肖奶奶:“是啊!降压药快吃完了,再不过来开就接不上了。”
白雪:“您把医保卡给我,我去给您挂号。”
手机铃声响了几声,申燃站在楼道接起电话,缠着纱布的左手垂在腿旁。
楼道另一边,一高一低两个人面对面站。
她比老人高过不止一头也显谦卑,耐心听老人唠叨。
申燃望着她,对着手机说得艰难,“去办吧。”
老人够到白雪的肩膀,“这大高个,小时候还坐我腿上玩呢。”
她咧着嘴笑,笑出了颧骨上的酒窝。
白雪:“申老师,申老师?”
他明明一直在看着她,却是此刻才看清她的模样。不知她何时站到了他面前,仰头询问他。
申燃笑着问:“怎么了?”
白雪:“还要打破伤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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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全村都知道了
红日西斜,三人回到曙光儿童村。
曙光的院墙被拆除,空地上堆着几垛砖,工人们正在和沙子。
白雪过去询问,才知是中午临时安排的工作,要加高院墙。
村长见了申燃手上的纱布愧疚不安,“申老师,后面您就别去了,要不先在办公室休息会儿,孩子们不往那去。”
严闯宽解道:“村长,没事,老爷们儿受点儿伤不碍事。您忙您的,我们随便找个地待着就行。”
村长不敢怠慢,搬来两把椅子,“在医院准没少折腾,先坐。中午饭都没顾上吃,我去炒两菜。”
严闯顺嘴说:“我们回来路上吃了,你快别忙活了!”
两个陌生的年轻女人从屋里走出来,手拿抹布,端着一盆脏水,见到白雪点头打招呼,然后去洗手池清洗。
白雪仓促对她们点头,转身叫住走到她身边的村长,“村长,她们是什么人?”
“是邢助理带过来的老师。”提起这件事,村长不能自已,“邢助理说他一直在招老师,正好在昨天招齐了,中午就带着桃子和小童过来了。幸好还有两个房间闲着,打扫一下就能住了。”
白雪明了,看过院子里玩耍的孩子们,朝屋里走。
院长想叫她,却没喊出口。
正厅里只有一个男孩在画画,白雪找过卫生间后,快步走进走廊。
申燃:“白雪。”
这一声陌生,白雪停住脚,缓慢转过身,等他要说的话。
申燃站在走廊口,不忍对她开口,“笑笑走了。”
简单四字却不易懂,白雪琢磨不透,再往前走,推开了集体宿舍的门。
申燃眨眼就后悔了,“我让邢涛送她去儿童福利院了。”
门开了,正对着的那面墙,放轮椅的位置已经空了。
“谢谢。”白雪只留下这一句感谢,从申燃身边过,将他一人留在了这里。
她径直去了厨房,再出来已见夕阳。
院墙砌到半人高,工人们仍在赶工。
她找到一个包工头模样的男人,“许师傅,到点就下班吧。这里晚上太平,不用急着今天砌完。”
许师傅随手一指,“这些活儿不算什么,不干完了,我心里不踏实,回去觉都睡不好。”
白雪过意不去,看着工人们忙碌的身影。
许师傅赶她走,“行啦!你快忙你的去,我这天黑之前就能完活儿了。”
炒菜声和敲砖声一齐响,曙光往日不曾这般紧张。
“小雪,多准备几道菜,这个时候申……”村长来到厨房,看到预备出来的菜放了心,“行,你看着做吧。”
天未黑,院子里已经支起了临时照明灯。
白雪从厨房出来,院墙已有一人高,她无暇细看,马不停蹄地走出了曙光。
曙光西侧的胡同,几盏路灯还没亮,一男一女并排从远处走过来。
白雪从胡同出来,把手上两瓶纸袋装的白酒提给许师傅看。
一旁的青年气喘吁吁,搬着一箱啤酒先进了曙光。
许师傅立马明白了,“你这孩子!”
他忙不迭吩咐工人们放下手上的活儿,工人们掸去身上的土,洗手洗脸,先后进了屋。
青年放下啤酒就走,白雪马上追上去,“张纬,在这吃吧。”
张纬见不少生人在,借故推辞了,“不了,我妈正做着呢。”
圆桌和几张长桌上的菜一样,还多摆了一盘油炸花生米和酒。
村长招呼工人们坐到圆桌,白雪给他们倒酒。
一圈下来,人手一杯酒。
白雪放下酒瓶,“大家慢慢吃,我去那边了。”
许师傅把她叫住,“小雪,跟大伙一块喝点儿!”
工人们附和:“是啊!是啊!一块喝点儿!”
“不了。”白雪笑着摇头,“我不会喝酒。”
严闯手拿一把花生米,站在申燃身边,“嫂子办事没得说。你看她,老少通吃,你真放心把她一个人留在这?”
申燃听后不语,走向长桌余下的位置。
村长唯恐招待不周,“申老师,严先生,你们随便坐。”
白雪盛了两碗米饭,摆在申燃和严闯面前。几次下来,人手一碗米饭,她最后坐在仅余的申燃右边的位置。
她不时回头看,见工人们开怀畅饮,她才放心吃饭。
许师傅时而插进一句稍后的工作安排,讲道新门的规格,说过两天能送到。
白雪过去看圆桌上饭菜的余量,“菜还合胃口吗?”
许师傅对她竖起大拇指,“小雪,你这厨艺真行。谁要是娶了你,那真是几辈子修来的福分!”
白雪不敢当,“大部分是小童做的。”
“村长!”许师傅借着酒意,对白雪不吝夸赞,“小雪这孩子好啊!年纪轻轻的,把这些孩子照顾得这么好。不嫌我们这帮老爷们儿脏,天天往后面送吃送喝。怕我们中暑,给煮绿豆汤。以前我们哪有这么好的待遇?不拖欠工资就是好的!”
村长不善言辞,“小雪能干,曙光多亏有她。”
白雪拿起酒瓶,走到一位空了酒杯的工人身旁。
工人赶忙拿走酒杯,抬头便是一张红到耳根的脸,“小雪,我就一杯的量,多了真不行。”
许师傅:“小雪,你快去吃饭吧!我们这不用你操心。老李可不能醉,之后的活儿还得靠他呢!”
工人们和白雪无不是天天见,喝了酒后变得话多起来。
“小雪,你今年多大啊?”一圆寸工人问。
白雪忙着给其他人倒酒,没立刻回答。
圆寸工人说:“我外甥今年本命年,人老实本分……”
“老刘,你快打住吧!”许师傅一句话把他打断,“小雪是我亲侄女,就你那傻外甥我又不是没见过,看着就不伶俐,快别耽误我们小雪遇见好男人。”
一桌子工人哄笑,齐齐拿老刘取笑。
严闯瞄一眼照常吃饭的申燃,偷着捡乐。
工人们吃饭麻利,抹了下嘴,一个接一个走出了屋。
许师傅喊了一声:“小雪,我们吃好了!这桌子你受累收拾一下,趁着孩子们还没睡,我盯着工人们赶紧把剩下的活儿干完了。”
白雪马上站了起来,送工人们出去。
孩子们吃完下了桌,白雪和展童收拾饭桌。
要刷的东西不少,白雪让展童去给其他人帮忙,一个人留在厨房。
村长:“严先生,怎么这么急着走?”
严闯:“没办法,家里还有个小祖宗等着我回去呢。”
村长:“您看……来就来吧,还捐了这么多钱。”
严闯:“我这不是跟我嫂子看齐嘛!我没时间,就出钱。行啦!您快回去吧,这山里头天黑了还挺凉。”
脚步声远,施工的声音中,轮胎撵过土路,渐渐没了声音。
天黑了,临时照明灯刺眼。
白雪从厨房出来,眯着眼看过去。
院墙大体砌好,一人站在工人们身后,样子就像监工。
“小雪,你说这可怎么好?”村长走过来,凡事都要与她商量,“申老师说要住在这,没有能住的房间不说,以咱们曙光的条件,也实在招待不了他啊。”
白雪短暂思考,“没事,交给我吧。”
村长一颗心落了地,与她说起这件事,“小雪……下午邢助理带着儿童福利院的人过来,说要把笑笑接过去。他说笑笑脑瘫,在曙光不好照顾,去福利院是最好的选择。我一想的确是,就答应了。”
村长鼻子泛酸,“笑笑来的这些年,一直是你给她做复建。她从开始站都站不起来,到后来能走,你费了不少心。你当时不在,没办法跟你商量。邢助理说早晚都要去,不如就尽快,免得当着你的面,你心里难受。”
她深吸一口气,“这事还不到半天就办妥了,我想申老师应该是给福利院捐了不少钱,要不然不会这么快。”
白雪沉默,对此却心知肚明。
这个话题必然催泪,村长说起别的事,“我看桃子和小童挺有经验的,下午这半天把这些孩子照顾得挺好。现在多了她们两个,也能给你减减负。这段时间你不容易,先好好歇两天。”
白雪点头,“行,我先去忙。”
她走进走廊,十几分钟后抱着床上用品出来,放到东边的洗衣房。
院子里只剩下一盏平时用的照明灯,工人们已经离开。
白雪走到申燃身边,“申老师,没有多余的房间了,您可以住我那间。床上用品我换了干净的,您要是累了就先去休息,走廊第一个房间。”
她言语简明,说完朝着门口去。
申燃问:“去哪?”
白雪脚步稍停,“买东西。”
路灯亮了,飞虫撞着灯泡。
吱扭吱扭,齿轮摩擦声在这条狭窄的胡同尽头响。
佝偻的身影走到路灯下,手扶车把,以破三轮代步。
白雪一路小跑,先踏上了大路,快追上老人时却放轻了脚步,近到老人身后,跨一大步,大喊一声:“奶奶!”
陈爱莲哆嗦一下,扬手拍她,“老大不小了,还就知道闹。”
落在手臂上的巴掌不疼,白雪顺手掌着车把,推着这辆载着几个纸箱、易拉罐、饮料瓶的破三轮,“这么晚了,您怎么还在外面?”
“在家闷得慌,出来转一圈,这不正要回去。”陈爱莲见到她意外,“你怎么也出来了?”
白雪:“出来买个东西。”
陈爱莲注意到她穿着半袖,“出来怎么没套件衣服?都过立秋了,晚上凉。”
白雪笑吟吟,“没事,我不冷。”
陈爱莲突然想起这件事,“上午去哪了?大喇叭广播找你,喊了两个多小时。”
白雪:“有事出去一趟。”
“可把你对象急坏了,可着整个村找你。”陈爱莲对她叮咛,“是不是吵架了?有什么事解决不了的?以后可不能这样了。”
白雪解释:“您误会了,我没对象。”
“啊?”陈爱莲把耳朵贴到她那边。
白雪大声说:“他不是我男朋友!”
“嗨!”陈爱莲恍然大悟,“你看我这岁数大了,耳朵听不见。是你男人啊!也是,你都二十二了,我还老把你当孩子。”
白雪解释累了,“不是,他是领导。”
陈爱莲埋怨她,“你这孩子不懂事,谈好对象了还瞒着。”
白雪:“我要是有男朋友了,一定第一时间跟您说。我傻吗?不要嫁妆。”
陈爱莲回头往后面看,忽明忽暗的街道,一个男人步伐稳健,距她们几米远。
她对白雪说:“我看这小伙子不赖,长得精精神神,一看就对你死心塌地。谈对象就要真心实意对人家,为一点小事儿就闹离家出走,说出去让人笑话。”
白雪叹气,“我没离家出走。”
陈爱莲扶上她的小臂,转身叫道:“小伙子。”
申燃几步赶上,与白雪和陈爱莲同站在路灯的投影下。
陈爱莲问:“你叫申……”
申燃:“申燃。”
“申燃。”陈爱莲记下这个名字,“照顾好小雪,我看着你呢。”
电线杆上四个大喇叭各指一方,三人经过村委会,走过这条街,拐进胡同。
几栋二层自建房中间,一座院子寂寥,两扇铁门颤颤悠悠,轻轻一推,就怕掉了。
白雪把三轮车推进院子,送老人进了屋。
她耽搁了些时间才出来,一手一个苹果,把较红的那个给了申燃,“奶奶给您的。”
丁字路口,一家小超市的灯光明亮。
白雪和申燃踏进超市,门口柜台里的男人见了他们就笑,“小雪,跟男朋友和好啦!”
“张……”白雪招呼没打完,脸上只剩下牵强的笑,“张叔,他不是我男朋友。”
“都什么时候了,还瞒着我。”张叔得意,自认了解她的情况,“谁来我这买东西不念叨几句?上午那阵广播,全村都知道了。要不说你眼光好,这小伙子一表人才,还对你一心一意。”
张叔看着她身边的申燃,越看越满意,“我就说吧,你就不像是我们这的人,也就只有这样的小伙子才配得上你。”
“是领导。”白雪解释一句,问张叔,“张叔,男士拖鞋在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