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副驾驶一脸古怪, 尴尬地笑了两声，很快跳过这个话题。
这一路飞行都很顺利, 后半段由副驾驶操控。他们即将飞越太平洋, 到达陆地空域。
航线过了大半，轻松一如往常。
以至于发动机数据开始猛跳的时候副驾驶以为自己看花了眼。
“一号发动机数据异常。”
沉静的男声落下来, 像一道惊雷，把副驾驶惊醒。
“一号发动机失去动力。”
“二号发动机数据异常。”
忽如其来的变故将轻松的氛围一扫而空, 接二连三的异常让喻思柏很快下了决定。
“我来接管飞机。”他沉声道。
副驾驶立即交出操控权，执行机长命令。
喻思柏结束巡航模式, 手动操控飞机，一道道指令下去, 紧张的气氛让肾上腺素激增。
“执行发动机重启程序。”
副驾驶执行重启程序, 额间落下一滴冷汗：“重启失败。”
“再次重启。”
“重启失败。”
副驾驶正在翻阅执行检查清单。
喻思柏立即联系空管中心, 报告了飞机目前的状况，请求在最近的机场进行迫降。
当飞机出现紧急状况时，有三条基本准则。
喻思柏需要保持好飞机姿态，让它在正确的航线上驾驶，再结合当前的情况做出决策。
最后，他们需要尽快着陆。
空管中心很快发来最近的机场信息，机场会清空跑道，随时做好让他们降落的准备。
喻思柏看了眼油量表，发动机漏油使得油量迅速下降，二号发动机很快就会失去动力。
飞机会立即往下坠落。
他们到不了最近的机场。
喻思柏神经微微紧绷，他强迫自己镇定下来，对空管中心道：“我们要降落在太平洋的海湾上。”
副驾驶顿时头皮发麻，一脸骇然。
海上迫降危险难度极高，有巨大的风险。虽然他们曾在模拟机内联系过水上迫降，但那是模拟机！
现在他们面对的可是太平洋！
时间却容不得他们多想，四个发动机都失效，飞机很快失去了动力，正在急速往下坠落。
驾驶舱内立即一片混乱。
尖叫和哭泣声让场面几度失控。
喻思柏握着操纵杆，打开机长广播，声音平和：“我是本次航班的机长喻思柏……”
他简洁明了地向乘客们说明了现在的状况。
乘务组会告诉他们怎么防止撞击。
副驾驶仍在尝试重启引擎，次次都是一样的结果，四发全部失效，他们只有一条出路。
他咬着牙，目视前方。
飞机正在坠落，喻思柏望着越来越近的海面，心脏剧烈跳动。他作为机长，在第一时间做出了所有能做的反应和决策，只有此刻一点点时间，一点可以忽略不计的时间给自己。
他心中只有一个念头――
飞机绝对不能坠毁在太平洋。
这样的事不能让柠柠经历第二次。
喻思柏快速扫视过海面，操控飞机往有渔船的方向驶去，随着失控感越来越强烈，海面也近在咫尺。
他是优秀专业的飞行员，他知道飞机触水的最佳姿势。
“准备撞击。”
年轻机长平稳有力的声音仿佛有魔咒，让他们在面临绝境时生出一丝希望，去面对无边无际的海域。
碧蓝宝石碎裂，溅起巨大的浪花。
海湾的平静被打碎，飞机以最理想的俯仰姿势9度角入水，机尾率先接触水面，机腹沿着水面滑行，机舱内剧烈颠簸。
附近的渔船都注意到了这一画面，从四面八方驶来，自发地去救援这架在海上迫降的飞机。
剧烈的撞击后，飞机右翼断裂，机身涌入海水。
喻思柏的身体因着巨大的冲撞抖动，他的手稳稳地握着操纵杆，直到飞机停止滑行，他松开发汗的手心。
眼前是广阔的海域，他的飞机停在海上。
喻思柏在心脏的剧烈跳动中回过神，“去机舱，组织乘客撤离。”
副驾驶大口喘着气，上下摸了摸脑袋、身体，四肢，确认自己活着，没有缺胳膊少腿。
他一身冷汗，不敢置信喻思柏怎么会这么镇定。
果然有一就有二吗？
经历过迫降的男人就是不一样。
机舱内乱成一团，舷窗外是晃动的海水，乘客们惊惶失措，尚未缓过神，慢慢地发现自己还活着。有的人喜极而泣，有的人后怕地大哭，还有的人兴奋不已，不是谁都有这样的体验。
喻思柏走出驾驶舱，顺手扶了一把腿软的空乘，对乘务长道：“去开紧急通道。海上救援在路上了。”
飞机在海上迫降，他们的任务尚未完成。
目前最要紧的，是有序将乘客带离飞机。涌动的海水正不断灌进来，飞机迟早要沉没。
乘客们回过神，在空乘的指使下穿上救生衣。
两侧应急出口打开。幸而此时是夏天，乘客们不至于在冰冷的海水中等待救援。
大约过了二十分钟，最近的渔船到了。
乘客们在指挥下陆陆续续上了船，半个飞机已入水，乘务长正在清点人数，反复确认。
这时，有乘客问：“机长呢？”
“对啊，机长呢？”
“是喻思柏吗？那个英雄机长？”
不断有乘客问机长在哪里，机长是不是出来了。
乘务长发丝凌乱，微微哽咽：“机长正在检查客舱，确保里面没有人了。”
这是机长的职责，在发生紧急情况时，机长必须是最后一个离开飞机的人。
机身偏移，客舱内水位没过了座位。
喻思柏淌在水里，第三次检查飞机，身上的制服早已湿透了。他看过一个个座位，经过某个位置时停了一瞬。
一个红色的蝴蝶发夹沉在水底，碎钻正在闪光。
喻思柏俯身，手伸入水底摸索片刻，捡起蝴蝶发夹握在手心，继续往前走。海水不断涌进来，他能感觉到飞机在下沉。
他最后回到驾驶舱，拎起飞行箱离开。
走到紧急出口，他忽然听到有人喊：“机长出来了！”
“喻机长！快上船！”
“这儿。”一道低沉沉的男声。
喻思柏看见一只桐油色的手臂，海上阳光盛烈，他微微眯了下眼，看向说话的人。
一张熟悉的面孔，是盛船长。
那天带他出海去找坠机地点的男人。他叫盛霈。
喻思柏握上他的手，借力坐上了小艇，他们靠近渔船。
盛霈打量了一眼半沉在海里的巨大的飞机，又看他一眼，丢出两个字：“牛逼。”
-
东川机场。
航空公司给岑青柠三人开了绿灯。他们本就要出发去南渚，多带三个人只是顺便。
更何况，岑青柠是家属。
飞机在到南渚时，正逢落日时分。
夕阳的光辉照在出站口的玻璃上，倒映出比起往日过于拥堵的出站口，电视台、纸媒的记者提前蹲点在了门口。
司机早已等在门口，周礼安给两个女孩子打开车门。
后座上，小辣椒握着岑青柠的手，一脸担忧，她摸起来快要结冰了，这可是在夏天。
小辣椒当时没有犹豫，便联系了周礼安。
周礼安立即过来，接了她们出发去机场。
目前新闻尚未报道伤亡情况，直播画面是铺天盖地的救援，直升机、渔船，在里面找寻一个人影太难了。
周礼安正在到处联系朋友，问询有关于DC6710航班的情况。
岑青柠却有点儿恍惚，一路上看到的画面像走马灯一样在她眼前转过，炎热的夏，来往的人，拥堵的机场。
她看向蓝天，只觉得冷。
明明是盛夏，她却像是在冬日里。
那个冬日，爸爸抱着她在机场等，从白天到黑夜，等来了飞机坠毁的消息。她失去了母亲。
现在……是喻思柏。
岑青柠在手机震动中回过神，她接起电话，嗓音有些沙哑：“爸爸。”
“柠柠，他没事。”岑义谦温和有力的声音从电话里传来，“爸爸已经到南渚了，在港口看到他了。”
“爸爸在这里等你。”他温声道，“阿星和阿远也在等你。”
岑青柠的眼泪忽然掉了下来，她用力“嗯”了声。
她没想到此生会再次面对这样的灾难。幸好她不是一个人，她爱的人总在她身边。
南渚港口，现场被摄像头包围。
各方组织都集聚在这里，他们有无数问题想问，首当其冲的当然是DC6710航班的机长喻思柏。
喻思柏被人群包围，许久才得以喘息。
一半的人出发去了迫降现场，拥堵的港口清了大半。
喻思柏沉沉吐出一口气。没有人死亡是最好的结果，受伤的乘客也送去了医院。
他随便找了个地方坐下，缓口气。
稍许，他抬头看向经过的人，想问他们借手机打电话，柠柠还在等他。
岑青柠下了车，先见到了岑义谦，她眼睛一红，小声喊了句爸爸，被他抱进怀里。
“爸爸在。”岑义谦拍拍她的肩，“他在那里。”
他指了个方向。
岑青柠转头看去。
碧蓝的天色下，远处是茫茫海水，近处洁白的海鸥飞过，喻思柏独自坐在台阶上。
背对着她。
岑青柠忍着泪，先是走了几步，最后大步奔跑起来，用力喊他的名字：“喻思柏！”
风将她的声音传出很远。
喻思柏有瞬间的停顿，扭头朝身后看去。
女孩子迎着风朝他跑来，身体像云一样轻盈，撞进他怀里。
喻思柏是下意识的反应，理智尚未回神，已经起身打开双臂，将冲过来的女孩子紧紧抱住，承受住她冲撞的力量。
岑青柠在听到他的心跳瞬间觉得自己活了过来，心跳开始跳动，眼泪停不住地往下掉。
她一个字都说不上来，只知道抱着他。
喻思柏喉间干涩，低头看她，抬手去擦她的眼泪。
他想过她会怕、会担心，却从没想过会在港口看到她。他的柠柠明明那么害怕坐飞机。
她却愿意赶来见他。
每次都是为了他，一而再，再而三。
“我没事。”喻思柏收紧手，抱着发颤的小姑娘，低声道，“我没事，宝宝。”
岑青柠失声痛哭，像是在哭此刻，又像是在哭许多年的那个冬日。她终于敢痛快地哭出声。
“你吓死我了。”她哽咽着，“喻思柏，你吓死我了。”
喻思柏低头吻她的额头，嗓音带笑：“柠柠难得来机场接我，我怎么会不回来。只是出了点意外，让柠柠跑那么远，是我不好。在飞机上怕不怕？”
他捧起她的脸，看着她通红的眼睛，一颗心变得很软。
“不哭了。”他不敢用力，小心触碰她的脸。
喻思柏现在的模样并不好看，在海水里浸泡了很久，虽然南渚阳光盛烈，风一吹太阳一照就干了。
但他身上仍有狼狈的痕迹。
岑青柠却不肯松手，用通红的眼睛看着他，“他们说你救了整个飞机的人，大家都没事。”
喻思柏揉揉她的发，轻轻笑了一下：“我是澜江明珠的机长，当然是最好的。”
岑青柠鼻尖一酸，小声道：“喻思柏，你怎么那么帅啊？”
喻思柏眉梢轻扬，尚未说话，她忽然踮起脚亲上来，他低头，吻上心爱的姑娘。
两人在海风里拥吻，不顾一切。
岑义谦别开眼，岑远星却笑嘻嘻地凑上来，“姐姐上次说你是故意试探她会不会把喻机长带回家，我还不相信。爸，你真的是故意的？哎呀，接吻嘛，有什么大不了的，我都不生气。姐姐瞧着多开心呀。”
岑义谦当了那么多年开明的家长，难得不想回女儿的话。
岑远辰看着远处的两个人，却在想以后。
他在担心，岑青柠往后怎么面对喻思柏一次又一次的出行。
喻思柏在岑青柠喘不过气之前松开她，顺了顺她的长发，擦去她眼角的泪痕，又亲了亲她的唇。
余光里，有一道小小的人影。
喻思柏偏头，一个小女孩站在几步之外，眼睛圆溜溜的，正盯着他们，乌黑的眼珠能照出整个世界。
他视线一顿，停在她发间。
小女孩见他看过来，大着胆子走过来，伸出小手，摊开掌心，上面放了一颗糖。
“送给你，喻机长。”小女孩稚声道。
喻思柏松开岑青柠，在小女孩面前蹲下，温声道：“抱歉，让你们经历这样的事。”
这是他的小乘客。
小女孩有些害羞，摇了摇头没说话，只把小手往他眼前伸，一定要他收下这颗糖。
“谢谢。”喻思柏从她掌心接过这颗糖，“我也有东西给你。”
小女孩子懵懂地等了两秒，忽然睁大眼，摸了摸自己的脑袋，上面少了一个夹子。
喻机长掌心里的，是红色的蝴蝶结发夹。
他捡到了她的发夹。
喻思柏在她左侧发间别上发夹，动作有些笨拙，努力让两边看起来对称。
“好了，回去吧。”她妈妈在不远处等她。
小女孩又用乌黑的眼珠看他一眼，忽然凑上来抱了他一下，飞快转身跑了。
发间的红色发夹在阳光下闪闪发光。
喻思柏牵着岑青柠的手，低声说：“看见她我就想到你。”
岑青柠眼眶微红，看着远处拥抱的母女，扭头抱住喻思柏。
许久，她闷声道：“喻思柏，我们需要你。”
她这样的人，需要喻思柏这样的机长。
民航需要喻思柏这样的机长。而在民航，有无数像喻思柏这样的机长，他们始终贯彻着最高使命。
她想起年初在漫展上收到的那枚飞行勋章，轻而小的金属，承载着荣耀和希望。
这一刻，她忽然明白了飞行的意义。
岑青柠终于可以和许多年前那个冬日的小姑娘和解。
因为有人跨越时光，从三万英尺的高空中来到她面前，告诉她，现实世界真的有魔法。
勇敢者会改变这个世界。
她的喻机长，就是现实世界的魔法。
作者有话说：
海上迫降参考了全美航空1549班机，突尼斯国际航空1153号班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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