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寒声对纯牛奶很抵触，小时候妈妈还没去世前，说他挑嘴，不喝奶长不高，每天早上都要监督他喝完，然后拍拍他的发顶说“声声真乖”。
后来没人监督他了，纯牛奶便远离了他的世界，连同那段温馨美好的记忆一并被封藏。
尹夏知觉察出他的抵触，半是强硬地把杯子递到他面前，加重音量强调：“喝掉，听话。”
温寒声动了动放在膝盖上的手，接过来的动作依旧透着些不情愿。
带着孩子气的抗拒，尹夏知第一次在温寒声身上，看到这个年纪该有的情绪。
她弯了弯唇角，隔着毛巾摸了摸他的发顶，“乖啦。”
嗯，语气真像在哄一只大狗狗。
温寒声捏住杯子的力道加重几分，听到女孩轻快哼着歌，转身往浴室走去，他抬起头看着她的背影，眼神无奈又温柔。
算了，都说今晚全听她的了。
一杯牛奶而已。
闭着眼睛就能喝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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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洗漱完，时间刚好十二点，尹夏知把包丢在主卧的地毯上，里面还有专业课本。
足够看出小尹医生多么重视她的第一位病人。
尹夏知本来还准备了调查表，但时间太晚，她担心错过最佳入眠时间，就急匆匆赶温寒声上床睡觉。
“你闭上眼睛，戴上这个耳机，我会给你播放几种声音，你觉得那种最能让你放松，就告诉我。”
网络上没有很全的试音合集，尹夏知就用耳机和和纸胶带做了个简陋的设备，又把随身麦克风夹在领口，收音效果满分。
她坐在地毯上，身前放着小方桌，用胶带将耳机的收音口粘在桌上，拿出包里的其他工具，“那我开始了。”
温寒声仰面躺着，双手交叠放在腰腹处，标准规整的睡姿。
尹夏知轻声说：“你可以随意一点。”
温寒声说：“我习惯这样睡。”
“所以你才失眠。”尹夏知不留情面地吐槽道，“睡觉和站军姿似的，能睡着？”
温寒声失笑，翻了个身，面朝她，虚心请教：“那应该怎么睡？”
“你可以抱个东西呀，有科学研究证明床上抱枕可以加快入眠的速度。”
尹夏知眨眨眼，透过光线织就的朦胧光幕看向他，昏黄的光束笼罩住温寒声的面容，衬得他整个人温柔极了。
睡衣的领口松垮垂着，露出锁骨和修长的脖颈线条，他眼神沉静，嘴角的弧度很淡，却温和，“现在没有抱枕，怎么办？”
他的目光径直投射过来，目似含情，尹夏知也被言情小说荼毒过，不知哪根神经搭错了，脑子里腾地冒出来一句――“只能抱你了。”
虽然这句情话配上温寒声的脸，根本不油腻，甚至还挺令人心动的……
尹夏知连忙把搭错的神经掰回来，指了指另一个枕头，“凑合一下咯。”
温寒声轻笑一声，闭上眼睛，光线越过长而浓密的睫毛，在眼睑处投下一片阴影。
尹夏知也垂头笑了笑，指尖拨动了下收音口，按照拟定好的顺序来试音。
摩擦音和敲击音顾名思义，尹夏知双手揉搓着海绵，低声问：“有感觉吗？”
细细簌簌的轻响从耳机中传来，像有一只无形的手在按摩你的大脑皮层。
温寒声“嗯”了一声，紧接着是敲击音，他对这类声音不太敏感，尹夏知拿笔在选项后面打上叉号。
尹夏知不太擅长口腔音，利用空气在口腔中的流动发出声响，她跟着梁晗学了几样，就“啵啵”音效最好。
嘴唇张合，气息缓慢吐出，清脆的响声敲击在耳膜上。
温寒声忽然睁开眼睛，似笑非笑觑她一眼：“小尹医生，你确定这是助眠音效吗？”
尹夏知佯装镇定，不避不让对上他漆黑的眼睛，“不，这是福利，奖励听话的病人。”
温寒声福至心灵，冲她招招手，“坐这来。”
尹夏知摘了耳机，走过去，“怎么了？”
“你弄这些太麻烦，随便拿本书给我念两页，说不定就能睡着了。”
温寒声手肘撑住床面，半坐起身，抬手摘掉她别在喉咙处的收音器。
为了降低音噪，小夹子直接夹住皮肉，收音器小巧，重量虽不沉，那一块皮肤依旧泛着红色。
“都红了。”他拿开收音器时，指腹轻柔蹭了下。
有些痒，尹夏知缩起脖子，“我去拿书。”
包里只有专业课本，和借来没看几页的《雪国》，她盘腿坐在床边的地毯上。
关了顶灯，只留下靠近她的那盏壁灯。
尹夏知俯身去摆弄床头柜上的熏香炉，淡淡的沉香味绵长，不知不觉放慢了时间。
她重新翻开书，在图书馆都看不进去的书目，此刻竟意外地好读。
“穿过县界长长的隧道，便是雪国。”
女孩低柔的声音响在耳畔，温寒声沉重的思绪被抽离，他在熟悉的声音中，找到安眠的频率。
经常困扰他入眠的画面，被一些美好的记忆取代。
那是新生入学后的第一次突击检查。
人来人往的学校门口，初升的太阳扑落满地光辉。
温寒声跟在德育主任身后，看他拎着战利品颇丰的袋子，喜笑颜开。
余光瞥见鬼鬼祟祟试图蒙混过关的少女。
她的校服裙明显比正常尺寸短一截，本该在膝盖上一寸的长度，被她改到遮住小半个大腿。
德育主任一眼捉住她，“扎马尾的女同学，你过来。”
尹夏知一只脚已经迈进了校门，扎马尾的女生那么多，她抱有侥幸心理，没立刻转过身。
直到德育主任补充：“那个白色书包的。”
尹夏知脊背一僵，心如死灰地闭上眼。
“你这裙子改过吧，哪个班的？”德育主任严肃看着她，“咱不说别的，你们这些小姑娘为了好看，根本不想别的。这么短的裙子，你上楼梯，下面万一有男生，会走光的好不好？”
尹夏知撇撇嘴巴，“那您应该去处分那些偷看裙底的变态。”
德育主任瞪大眼睛，就差指着女孩的鼻尖教训，“你这是什么歪理？”
尹夏知胆子也大，稍微拔高音量辩解道：“老师，我的意思是，咱们学校的男同学都很有绅士风度，即便裙子不改长短，他们在我们身后上楼梯，也会主动避开的。”
“根本不会有您担心的事情发生。”她理直气壮，还试图举个例子。
于是温寒声被她选中，当成举例的示范。
女孩仰头笑吟吟看着他，偏浅色的眸子在阳光的映衬下，深藏的狡黠无处遁形。
“学长，如果我在你前面上楼梯，你会去看吗？”
这跟直接问你是不是变态，有什么两样？
聪明的女孩只留给他一个选项。
温寒声垂眸，迟钝的神经难得被人拨动，枯燥乏味的执勤过程变得有趣起来。
他掀起眼皮，看着女孩露出个“一切尽在掌握”的笑，慢条斯理打破她美好的设想。
――“我会。”
一字一顿，砸在尹夏知的耳膜上，她瞪大眼睛，不敢置信的样子。
温寒声欣赏完她神速的变脸，打开执勤本，不紧不慢地补充：“我还会追上去问你哪个班级，还有姓名，顺便通知你去德育处领处分条。”
尹夏知：“……”
黑色签字笔在他指尖灵活转动一圈，他拔掉笔盖，递过去本子，挑眉笑道：“你自己写，还是我帮你写？”
尹夏知险些将后槽牙咬碎。
作者有话说：
基于不太愉快的初遇，我们的小尹妹妹对温大会长的印象down到谷底：）
第31章 大寒（1）
基于早晨不太愉快的遭遇, 尹夏知一整个晨读都蔫巴巴的，毫无生机与活力。
刚开学不久，大家的关系不远不近, 一起军训半个月, 彼此的名字还没对上脸, 再加上刚换了座位，尹夏知连同桌叫什么都不清楚。
班主任收到德育处下发的处分名单，面无表情站在讲台上, “尹夏知, 温逢晚, 许志豪, 你们三个给我出来。”
众人纷纷好奇地抬起头。
谁也不会想到, 第一次被处分的这三个人，会是未来班级霸占成绩表的前三名。
班主任把人叫出来，突然来了电话, 到走廊尽头接。
三个人表面虔诚道歉, 后悔极了，实际内心毫无波澜：我没错, 我错在哪里。
温逢晚站在中间, 低声问：“你们两个为什么被处分了啊？”
许志豪扭过头，后脑勺垂着一根长长细细的小辫，长度及腰，看得出留了很久。
尹夏知皱眉，“难道连习俗都不允许吗？”
许志豪抬着下巴, 目空一切的表情, “不, 因为我飙车进学校, 这辫子太拉风，门口那学长自愧不如。”
温逢晚：“那个……”
尹夏知像找到同一根绳上的蚂蚱，愤愤不平加入吐槽队伍，“那个学长真的好奇怪，我裙子改短了一丢丢，老师说容易走光，我就问那学长如果走在女生后面会看吗，他竟然说‘我会’――我差点就说他变态了！”
结果人家只是理智表达出“我只想记你处分”的意思。
许志豪：“他就是觉得我比他帅气。”
温逢晚讷讷：“其实……”
尹夏知和许志豪同时转过头来，目光炯炯盯着她，“你是不是也被他抓住了。”
温逢晚眨眨眼睛，“我就是单纯迟到了。”
“还有，你们说的那个学长……是我哥哥。”
尹夏知倒吸一口凉气，下意识往右挪了半步，“我什么也没说。”
温逢晚扑哧一声笑了，“我不会告状的，你们放心。”
尹夏知坦言：“如果和你打好关系，你哥哥会给我走后门吗？”
温逢晚语气犹疑，手指捏了捏下巴，“据可靠消息，那些找我哥走后门的人最后都被惩治得安分守己，再也不逃课抽烟了。”
尹夏知顿时庆幸，温大会长还给她留了一丝颜面，没让她把剪下来的裙子再接回去。
她皱起眉头，内心感慨道：“他这样会没有朋友的。”
温逢晚垂着眼睛，翘起的唇畔慢慢耷落，很轻地回了句：“他好像，是没有朋友。”
一直都是一个人，吃饭、上课，高一那年发烧到三十九度，还是老师发现他脸色苍白，给家里司机打了电话，让人来接。
温逢晚恰好有空，跟着司机一起来学校。
傍晚七点钟，半明半昧的天光混着路灯昏黄的光束，将少年的影子拖得格外长。
他走路的速度明显慢下来，眉眼间也弥漫着病气。
没有同学送他出来，只有背后那苍凉寂寥的影子一路相随。
温寒声坐进车里，低头咳嗽着，温逢晚从置物柜里拿出瓶矿泉水递过去。
兄妹间的话语不需避讳太多，她看着外人眼中优秀非凡的哥哥，心酸了下，嘴上却不饶人，“怎么混的啊，开学那么久，连个朋友都没交到。”
温寒声止住咳嗽，自嘲地笑了声，“做不到让所有人满意。”
他想要做老师心目中的好学生，就要公私分明。
想交到朋友，就要以权谋私。
高中时的小圈子壁垒分明，好学生忙着学习，以图下次考试将他赶超，坏学生带着目的接近，见讨不到一丝好处便转身离去。
甚至有些人退避三舍，生怕被他逮住错处。
于是学校流传着这样一句玩笑话――怎样能在人满为患的餐厅找到座位？
答案一，下课铃打响后立刻冲出教室。
答案二，慢悠悠走去餐厅，然后找到温寒声。
所以，温寒声低头吃饭，余光瞥见相隔两个座位的男生急匆匆收拾起餐具，拉着朋友跑去其他位置时，他并不感到奇怪。
让他觉得奇怪的是，有人慢悠悠晃过来，一屁股在他对面坐下。
温寒声握住筷子的手顿了一下。
女孩撇着嘴巴，将水煮肉片中的豆芽一根根挑出来，嫌弃地丢到垃圾桶里。
“肉没几块，豆芽倒是一大堆。”
她从校服口袋里掏出两盒牛奶，草莓味，一盒放到他面前，“晚晚给的，分你一盒。”
周身稀薄冷寂的空气，仿佛因她的到来灌入腻腻的甜味。
那天，孤独的人摸到了太阳。
温寒声的目光落到女孩捏着奶盒的指尖上，决定放她一马。
尹夏知没有涂指甲油，她的指尖天生就是淡粉色。
温寒声这样麻痹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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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本碰到书柜角，滑落在地的声音清晰可闻。
温寒声的睡眠浅，很容易被轻微的响动惊醒。他睁开眼睛，映入眼帘的是尹夏知伏在床边，安静的睡颜。
不太舍得叫醒她。
床头柜上的时钟显示，凌晨三点，也不知道她这样睡了多久。
温寒声思考了下从主卧到隔壁的距离，抱过去很容易把人弄醒，他凑过去一点，没有离得很近，用手指碰了碰女孩的睫毛，弯唇笑了笑。
尹夏知的睡眠质量尤其高，被戳睫毛没反应，被抱上床也没有反应，她的脑袋碰到柔软的枕头，还自动寻找了个舒服的姿势，半张脸埋进被子里。
一觉睡到天亮，睁开眼望着天花板的吊灯，迟钝的神经开始归位。
她慢动作地转过头，只看到有些褶皱的床铺，屏住的呼吸松开。
还好没看到温寒声的脸，不然大早晨真的会心肌梗塞的好吗！
不对，她昨晚竟然和温寒声睡了同一张床？！
尹夏知猛地坐直身，扒了扒头发，神志不清地回忆着昨晚的事情。
房门被人轻敲响，她讷讷说了句“请进”，温寒声推开门，语气平静道：“醒了？出来吃早餐。”
他穿着昨晚那件深蓝色的睡衣，像故意保留罪证一样。
尹夏知心如死灰，说睡沙发的是她，到最后爬到人床上的还是她。
温寒声看着她空洞无望的眼神，忍住笑，“发什么呆？”
“……知道了。”
尹夏知垂下头，下巴几乎贴到锁骨上，一副“当事人十分后悔”的姿态。
无颜面对江东父老。
她爬下床，去卫生间洗漱完，出来时温寒声已经在餐桌前坐好，优雅地往可颂上抹酱。
刷牙的三分钟，尹夏知已然想好对策，只要不主动提，这事就自动翻篇。
餐桌上一派寂静，偏偏两人吃饭都没有声音，这份安静就显得诡异了。
尹夏知正想找个话题，对面的人先开口，“昨晚……”
尹夏知的神经顿时紧绷起，“我回去给你录个音频，以后你睡前听一听。如果不行，我们再想别的办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