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尹夏知犹疑时，温逢晚淡声说：“就是你想的那样。”
尹夏知猛地抬起眼睛。
“我们去墓园，碰到了我爸，他知道我擅自退学后，特别生气。”
温逢晚脑海中浮现出温父狰狞的神情，放在膝盖上的手攥成拳，简直是童年时的噩梦重现，她数不清多少个夜晚被温父殴打温寒声的场景吓醒，那时候她才十岁。
温寒声也不过十三岁。
尹夏知不可置信道：“他动手打你了？！”
“对，不过被我哥拦住了。”温逢晚的语气透露出习以为常，“然后我哥被他失手推下台阶，是不是很可笑。”
尹夏知只是听着，就一阵心寒，更别说当事人亲身经历。
她忽然想起不久前，温寒声放弃外交司的保送名额，从家里回来那晚，额头上也有磕碰的伤痕，那根本不是磕在床头上留下的痕迹。
温逢晚垂下眼帘说：“因为我是女孩，我哥会护着我，所以我爸没对我动过手。”
顿了秒，她有意停住，不清楚温寒声的想法，他愿不愿意女朋友知道这件事。
但话说到这里，不用补充，尹夏知就能猜到后面的内容。
温逢晚看了眼病房的窗户，明净的阳光透过窗扇，落在病床旁，温寒声静静躺在那，面色苍白，温逢晚心疼的要命，“我哥他，其实……挺艰难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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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寒声做了很长的一个梦。
那是高中，中午午休，他感冒刚好利索，医生建议他多出去运动，呼吸新鲜空气。
学生会难得清闲，他拿着篮球来球场，左边那群是班里的男生，为首的那位前几天背了处分，是温寒声捉住他校内兜售香烟。
男生留着寸头，左边的眉毛剃成嚣张的断眉，说来也搞笑，为了应付仪容仪表检查，这男生常常在包里放一支眉笔，遇到温寒声就匆匆把眉毛涂黑。
大概没料到在这碰到温寒声，他下意识捂住眉毛。
周遭那群小跟班嘲笑他，“徐林，你怕啥啊，现在又不是检查时间，他能把你怎么样。”
徐林一听，底气瞬间足了，“对啊，我怕什么，不就是老师的走狗么。”
他只想在圈子里逞英雄，没想温寒声听到，但音量没控制好，每个字眼都清晰传入温寒声耳中。
温寒声懒得和他们计较，拿着球走到旁边的球场。
相隔不远，徐林瞧热闹，招来狐朋狗友，“你见过一个人打篮球的么？”
“还不是人缘差，你问问班里哪个愿意和他玩。”
“学习好就趾高气昂的，到头来不还是没朋友吗。”
温寒声投篮的动作一顿，手肘的力道不够，球连篮筐都没碰到。
徐林笑弯了腰，“我操，这三不沾的球老子初中就投不出了，他可真牛逼。”
“除了学习和记名，还会干啥？社交不行，出了社会一样混不好。”
那群人聒噪得很，温寒声皱眉捡起球，正想换个场地，不远处的台阶上传来女生清朗的声音。
尹夏知翘着腿坐在台沿，说不上是不屑，语气反正不算好听，“除了学习，人家还有张脸啊。你们嫉妒疯了吧，才当着人面说酸话。”
徐林不怕事，嚷嚷道：“我们说的不是事实么，你看谁愿意跟他玩？”
尹夏知跳下台阶，挽起衣袖来，“温学长是我叫来的，我想他教我篮球，不行吗？”
徐林笑声更恣意，“他会打球吗，你看他刚才那三不沾――”
话音未落，又是“砰”的一声响。
球入篮筐，弧度完美极了。
尹夏知挑了挑眉，“脑子不好使，眼睛可好用吧？”
徐林嘴巴忘记闭上，转过头去看温寒声。那球没几年的基本功很难投出来的，都是玩球的，不用多说，徐林就服气了。
温寒声神色淡淡，走到球场边，弯腰捡起球来。
尹夏知寻思着，温寒声是好朋友的哥哥，总不能看着他被欺负，帮人出了一口恶气，功成身退，准备回教室看小说，才走出一步，温寒声叫住她：“不是要学篮球？”
尹夏知脚步顿住，认真打量着温寒声，确定他不是开玩笑。
不远处的少年长身玉立，身后的影子被阳光拖得格外长，午后的光线柔和，将他身上那股冷然气质削减大半，所以他看过来的目光，也带上了浅浅的笑意。
温寒声，好像没有她想象中的那么不近人情。
尹夏知稍稍改变了对他的观点，但跟他学篮球……还是算了。
她挺怵温寒声这张脸的。
“后天体育考试，想好怎么通过了？”不等她开口拒绝，温寒声不紧不慢询问道，“今年刚改的政策，体测计入期末成绩吧。”
一提这事，尹夏知就头大，闷闷不乐走到他跟前，皱眉瞅他：“你怎么知道的？”
“温逢晚提了一句，顺便记住了。”温寒声实话实说。
今年课程大改革，新入学的高一是政策的实践者，体育分科教学，尹夏知抽到了篮球，班里大部分女生都是排球，初中有些基础，不必担心。
只有尹夏知和另外几人，捧着篮球犯难，上课看老师三步上篮，她们和小鸡仔似的，蹦Q三步，搞笑又滑稽。
眼见要考试了，尹夏知连姿势还不会，犹豫半秒，不想成绩太难看，“那你教我吧。”
温寒声隔空抛给她篮球，示意她做一遍基础动作，他好对症下药。
尹夏知头皮发麻，抱着球，开始前警告他：“你不准笑！”
不然她的脸面往哪搁。
温寒声下巴抬了抬，轻声说：“知道了。”
尹夏知长舒一口气，根据老师教导的步骤，一步、两步，靠近篮下，第三步跳跃，手里的球却脱手，啪唧砸在了脑袋上。
直线坠落。
尹夏知：“……”
沉默是今晚的康桥。
身后，温寒声像是实在忍不住，薄唇抿着，努力压住上扬的嘴角弧度。但他那双眼睛，垂成一轮弯月，尹夏知气急败坏地指责他，“你说了不笑的――”
小姑娘跳脚的样子，实在太可爱了。
那样鲜活、热烈的存在。
温寒声从来没告诉过尹夏知，从见她第一面起，他就无法移开视线。
所以，千万人之中，我只偷看你一眼。
第43章 雨水（3）
温寒声到晚上才醒来, 医生见情况良好，便准许她们进去探望。
温寒声的额头包裹着纱布，刚醒来有些怔然, 看到尹夏知后, 眼神才慢慢聚焦, 唇瓣习惯性扬起清浅的弧度，招手让她过来。
床边没有椅子，尹夏知就蹲在那, 不放心的看着他的脸, 又摸了摸他的手, “疼不疼啊？”
除了额头撞击的部位隐隐作痛, 身上倒是没留下重伤, 顶多泛起淤青，过两天就能好。
温寒声垂下眼帘，反握住她的手, 示意她安心。
温逢晚悬着的心放下, 连忙说：“我回公寓给你拿几件换洗的衣服，顺便买点吃的上来, 知知你想吃什么？”
她俩在门外守到现在, 都没吃东西，尹夏知不太饿，刚想说不吃了，温寒声提醒：“这病房里可就一张床。”
尹夏知听他声音沙哑，起身给他倒水, “一顿不吃又不会病倒, 你这个病号一天也没吃东西。”
温逢晚不想当影响小情侣腻歪的电灯泡, “那我随便买几样了。”
病房里剩下他们两个人, 尹夏知稍微调高了病床的高度，温寒声靠着椅背，平躺时间久了，一坐起身，头晕目眩的。他眉心微陷，尹夏知不放心地问：“不舒服吗，我找医生来。”
“没事，缓缓就好了。”
有些话当着温逢晚的面不好意思开口，现在只剩他们两个，尹夏知拉过椅子，在床边坐下，眼睫低垂，强撑的镇定和冷静终于破开一个口子，她吸了吸鼻子，低声说：“听到你昏迷在医院，我都要被吓死了。”
温寒声抿唇，习惯性想安慰她，但尹夏知截住了他的话，澄亮的眸子看过来，“温寒声，你才是需要被安慰的那个。”
温寒声没想瞒着她，“你都知道了？”
尹夏知点点头，“晚晚全告诉我了。”
温寒声唇角弯了弯，静静看了她一会，没说话，一段奇妙的寂静横亘在两人间，尹夏知摸不清他的想法，小声问：“你怎么不讲话。”
温寒声似笑非笑，手指往她那挪了挪，轻碰了下女孩的指尖。
尹夏知不明所以，眨眨眼睛，然后听到他说：“不准备抱抱我？”
尹夏知啊了一声，瞬间反应过来，安慰要落到实处呀。
但温寒声左手上还有输液管，根本无处下手，她动了动手臂，调整了几个角度，苦恼地垂下眉眼，“找不到合适的姿势。”
温寒声笑笑，朝她伸手，“过来。”
尹夏知乖乖靠过去，被他揽住肩膀，拉入怀中。
温寒声的下巴抵住她的发顶，耳畔是他规律有力的心跳声，尹夏知闭了闭眼睛，鼻息间是熟悉的木质香，冷冽发苦，后调却异常温暖。
和他给人的感觉一样，总有冰冷的伪装面。
透过那层伪装，才知道他一路走来的艰难。
尹夏知好心疼他，紧紧环住他的腰，想抱得更紧一点，温寒声垂眸，目光落在怀里那颗毛茸茸的脑袋上，没忍住低笑起来，像养了只爱撒娇的猫咪。
尹夏知忽然想起来，急忙拿出手机看时间，差三分钟零点，“医生说这两天不能外出，明天的生日只能在病房给你过了。”
说完，她皱皱眉头，“会不会不太吉利？”
温寒声失笑，清亮的黑眸注视着她，“在哪过都可以。”
尹夏知挥散心头的遗憾，“也是，反正不差这一个生日。”
-
温寒声生日这天，尹夏知和温逢晚兵分两路，一人去拿甜品坊定制的蛋糕，一人去餐厅将餐食打包外带。
餐厅离医院不远，尹夏知没想到这家餐厅的食量大，足足装了七八个保鲜盒，提在手中沉甸甸的。
出租车停在医院门口，尹夏知慢吞吞提着东西往住院部走，还未踏进门厅，迎面而来的中年男人阻挡了她的去路。
上次见温父，还是在停车场，遥远一瞥，便觉气质冷厉。
如今四目相对，尹夏知更能感受到他气场的压迫感。
脑海中盘旋着温逢晚说过的话，尹夏知看他的眼神多了几分戒备，温父的五官并不优越，糅合在一起，协调中透漏出斯文。
温寒声并不像他，可能长得更像母亲。
但总归，看不出是有家暴倾向的。
温父先开口，“你应该认得我，上次我们见过。”
尹夏知平稳住剧烈的心跳，礼貌笑了笑，“您是温寒声的父亲，我知道。”
她并没有称呼他一声“温叔叔”，大概已经有了偏见，不想有所牵扯，保持一个疏远的关系，更适合他们接下来的谈话。
温父找她的目的明确，两人坐在医院大厅的咖啡角，阳光透过明净的窗户映入室内，尹夏知垂着头，脸颊被光点缀得白皙动人。
其实，尹夏知是无可挑剔的，学历、样貌，都足以和温寒声相配。
但温父为温寒声规划的人生道路上，另一半的标准更偏重于家世，可以在事业上帮到温寒声，巩固温家的地位。
温父端起面前的咖啡，轻抿一小口，“你是个聪明的女孩，大概猜到了我要说的话。”
尹夏知网上冲浪，看过无数豪门婆婆甩给女主五百万，让女主滚的狗血戏码，有朝一日发生在自己身上，她觉得好笑。
“温先生，现在是二十一世纪了，我想男女青年自由恋爱是常识吧。”
她歪头，澄澈的眸子无辜极了。
温父云淡风轻笑了声，“小姑娘，不管什么年代，总要讲究个门当户对。据我了解，你的父亲是国企经理，母亲是教师，算得上言情书网，找一个同阶层的男孩好好相处，不好吗？”
言下之意，她和温寒声属于“跨阶层”相恋。
尹夏知虽然知道她和温寒声之间存在差距，却从未想过是跨越阶层的，而且温父这高高在上的姿态，令她很不舒服。
尹夏知神色冷下来，语气平静道：“温先生，我从未想过通过温寒声去攀附不属于我的圈子，我觉得现在的生活很舒服。我的父母虽说不是大富大贵之人，但他们会在天冷降温时，让我多穿衣服，遇到家庭矛盾，不会苛责儿女，会选择心平气和的方式进行沟通。”
都是聪明人，尹夏知话里暗示着什么，温父自然听得懂。
她在讽刺他对孩子动手，一个小辈，竟然指责起他的教育方式！
温父撕破温和的伪装，冷眼睇她，“温寒声还跟你讲这些，不嫌丢人。”
尹夏知也懒得维持表面的礼貌，面无表情扯动唇角，沉声说：“这话，您该问问自己。”
言罢，她提起东西，就要离开时，又停住脚步，拿出口袋中买饭找零的钱，拍在桌上，“温先生请的咖啡，我可不敢喝，免得您脑洞大开，又觉得我借机攀附。”
尹夏知自觉脾气好，说话从没这样浓重的火药味，进了电梯，她开始复盘刚才的每句话，想到温父隐隐发青的脸色，算是帮男朋友出了口恶气吧？
她心情大好，哼着歌走进病房。
小护士正给温寒声测血压，年轻女孩鲜少有人能抵抗住温寒声那张脸，尹夏知靠在桌沿，没错过小护士的星星眼，挑起眉梢，一副抓奸在房的正宫气势。
温寒声意味深长的眼神落在她身上，要笑不要的样子，“有没有降压药？”
他的话把小护士问懵了。
小护士低头看了眼仪器上的数值，“温先生，您血压很正常的。”
尹夏知拳头捏得更紧了，他竟然还笑吟吟看着其他小姑娘。
温寒声视线重新移回尹夏知脸上，笑容温和，多了几分促狭，“我女朋友似乎不太好。”
尹夏知：“……”
她表现得有那么明显？
小护士恍然大悟，连忙收敛起多余的神情，战战兢兢离开病房。
单人病房的采光极好，午后和暖的光束轻柔洒落，给温寒声的身形轮廓镀上一层融融金边。他单是坐在那里，即便脸色有些苍白，依旧是清隽非凡的。
尹夏知直勾勾望着他，学小护士的口吻叫他：“温先生，您女朋友的血压确实不正常。”
温寒声挑眉，坏心眼逗她，“过来我帮你看看。”
尹夏知瞪他一眼，走到他床边，“刚才有人来过了？”
温寒声眸光微沉，“你见到我爸了？”
“见到了，还聊了几句。”尹夏知蹙眉，俯身和他平视，然后伸出一根手指头点了点他的额头，“你能长这么大真的好不容易，他怎么生日还来给你添堵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