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下后,又不知道往哪里走。
那种被当时的担心所遮掩的不能承受之重,每回想一次,加深一次,都是在往上面摞一块砖。
她指端夹着笔转头看江霖生,眼睛盯着他轮廓分明的白挺耳朵不动,逐渐发起了呆。
江霖生摸了下耳朵,什么也没摸到,疑惑从报纸里抬头看她。
宋伊哂笑:“耳朵听不见,眼睛还挺尖。”
江霖生:“……”
她是怎么做到,一张嘴就把人堵死的,这么多年过去,水平也一点不见下降。
宋伊说:“我之前看你发的论文,有个关于量子手机的,好像实施起来有点难,要不我让我妈和你聊聊,这么前沿的东西,她应该非常感兴趣。”
“师母和我聊过。”
宋伊愣了愣才回想起来,他是她爸以前的学生,也去过她家,和她妈认识。
这么一算,宋伊猛然惊觉,她的关系网,他通过她爸妈牵扯上了大半,那她还怎么用自己的关系帮他,然后努力消掉这份重担?
她一脸后知后觉的惊恐,江霖生担心问:“你想到什么了?”
宋伊说:“明天你不用早起做饭了,好好睡一觉,我自己下楼买就行,报纸也别看了,多累眼,快回去睡觉吧。”
她起身拿走他手里的报纸,剩下的一并拢到自己桌前,“你耳朵还在恢复期,尽量好好休息,别累着了。”
她态度突然转变,江霖生心里疑窦丛生,跟着她站起来,声音轻淡抚缓:“怎么了?”
宋伊思索说:“我刚才好好想了想,你是因为我伤的耳朵,现在还在恢复期,不能让你这么劳累。”
原来是这件事,江霖生心里放松下来,“你已经付了住院费和医药费。”
“那不是应该的嘛。现在,你在这修养的这三个月,才是我对你的感谢报答,你好好享受就好了。”
宋伊本来也觉得自己付了他治耳朵的钱,又贴身不离地陪了他住院的这半个月,差不多该还完了,但刚才回想时心头压下的沉重,让她突然意识到,这件事在她心里还没有过去。
“你不用想太多,在我这已经过去了。”江霖生将刚才看的那张报纸拿回来。
“你过你的,我这还没过去。”宋伊重新拽回来,他手指捏着,她拽不动,柳眉一竖,“你是不是有受虐症,让你过舒坦日子你不愿意,非得我给你冷脸,冷嘲热讽你才满意?”
江霖生轻笑一声,“习惯了,也没觉得不好。”
宋伊无语,又被他这十分满意高兴的笑弄得有点不太自在,耳朵也有点麻痒,她揉揉耳朵:“你真是……”
江霖生忽然松了手上的报纸。
他那头报纸轻飘飘落回桌面,宋伊讶异,书房顶上灯光明亮充足,倒在他微润的瞳孔里也格外闪亮,甚至带了点笑意。
江霖生坦然说:“你真不用在意,我当时护着你是因为我喜欢你,我是自愿的,原本就不需要你愧疚照顾。你在医院照顾我那么多天,已经足够了。”
宋伊惊呆了。
怎么回事?
他怎么和别人不一样,是反着长的。
人家都是年少莽撞冲动,说话做事直接,他年少时一棍子也打不出一声屁,还是她强逼着他才说出来喜欢她,现在马上奔三了,应该含蓄稳重的时候,竟然直接起来了。
她瞪圆一双桃花眼,木愣愣的半分钟过去了也没一点反应,江霖生有趣地揉了揉她的头发。
见面以来她不管做什么都是一副游刃有余的样子,还是第一次见她这么呆呆的可爱模样。
宋伊眨了眨眼,稍稍歪头眯眼打量他,还有点不能置信,“你现在,这么……直接吗?”
江霖生低笑一声,又忍不住揉揉她脑袋,晚上洗过澡的头发,非常蓬松顺滑,揉着手感舒服,心里也满足,“你不是说过,喜欢直接一点的。”不喜欢让她猜来猜去,惹她心烦的。
宋伊张嘴迟钝地“啊”了几声,什么也没“啊”出来。
她以前是不喜欢,但她现在喜欢啊。他都因为她受伤了,她还怎么直接说扎心话拒绝他?没见饭桌上都说到那种地步了,她都没挑破么?
她就准备着这三个月装不知道,等假期结束,他在这待不了回国,两个人再也不联系了呢。
江霖生温声笑说:“你不用太在意,我说出来,只是为了让你清楚,我做的这些都是在追你,你不用再怀疑地猜来猜去,把自己弄得心烦。”
她呆住的时候无意识松了手上的报纸,江霖生捡到手里,坐下接着看。
他是说出来舒服了,宋伊却是心神不宁地转着笔,盯着他继续发呆。
现在怎么办?
她还能继续装不知道,让他在这住着,泰然自若地承受他的好意吗?
显然不能了。
可那怎么办呢……
她单手托腮,歪着脑袋垂下眼,忧桑地叹口气。
江霖生看着报纸说:“你不用多想,我说出来不是给你增加负担的。”
宋伊呵呵笑:“你可真会说反话。”
“嗯?”江霖生微抬剑眉,转头看她。
宋伊抬起半死不活的眼皮,有气无力说:“江霖生,你喜欢我什么呢,咱俩差不多都五年没见过面了吧?”
江霖生点头,“嗯,从你说出国,就没见过了。”
“对啊,我以为我对你来说,都应该已经是那种……别人提起我的名字,你绞尽脑汁地想好长时间,终于回忆过来,然后恍然大悟地说一句:‘哦~,宋伊啊。’”
她形容的很有趣,江霖生想笑,却又一点都笑不出来,“我的喜欢现在对你造成困扰了?”
“没有,我很荣幸,特别荣幸。”宋伊摇头,语气沉重。
江霖生笑了下,“你也挺会说反话。”
宋伊叹口气,忧愁地搓搓脸,称赞他:“你真有毅力。”
过了这么多年,来找她讨感情债来了。
江霖生看她抓耳挠腮烦心不已的样子,心下沉了几寸,回想起来,他只是问了格里森,但确实漏问了一件事:“你有男朋友了?”
“啊?”宋伊抬头看他,摇摇头,“没有。”
“未婚夫呢?结婚没有?”
“没有,国内没结,也没在国外结过。”这没什么可隐瞒的。
江霖生想不明白,“那你在烦什么?”最多就是多个追求者罢了。
宋伊看着他微皱的眉头,幽沉不解的眼睛,商量着问:“我要是说,让你别追我了,你能同意吗?”
江霖生含笑反问:“你说呢?”
宋伊心想:我说你能同意,你同意吗?
书房墙上挂的钟摆,一声声敲得宋伊心尖焦虑。
“……我以为我都处理的很干净,没想到还欠你了一份感情债。”
江霖生也没想到她是这么想的,喉头滞了滞,低声歉语:“这不是你欠的。”
这是他自己想奢求的。
宋伊歪头抠了抠头皮认真思索,还是觉得早点说清楚比较好,免得他付出时间精力以及身体,结果最后所有的一切都打了水漂。
“我说真的,江霖生,你要是想在这修养,那就在这好好修养,我很欢迎,也会认真招待照顾,你真没必要追我,一直吊死在我这颗花树上。不说我现在没男朋友,我都好几年没交过男朋友了。”
江霖生放下报纸专心看她,剑眉微敛,十足的好奇倾听模样。
宋伊语速放缓,咬字放重,确保他能听清楚:“我现在不打算交男朋友,以后也不会,更不会结婚,我想自由、潇洒地过完我这一生。”
这是她出国后就想明白,决定好的事。
第52章 51(一更)
江霖生愣住了, “为什么?”
宋伊知道说出来他肯定不理解,撑着头悠叹:“没有什么为什么啊,就是想明白了。”
眼见他目光灼灼非要个理由, 宋伊摊手指着他面前的报纸说:“我现在的工作你也看见了,经常出外勤, 不出的时候就要分析当地新闻,随时待命,连个看电影的时间都没有,哪有时间谈恋爱。”
江霖生手指攥上报纸边缘,安静房间响起浅浅的O@声, 僵硬道:“我不黏人, 而且我可以和你一起工作。”他可以帮她拍摄, 帮她写稿, 其他一切工作杂物,和生活起居。
宋伊说:“我现在在一个国家驻扎时间不会超过一年, 以后或许会和徐智杰一样到处跑, 怎么谈?长期异地恋吗?”
“你们不能常驻么?”
“可以是可以, 但我选择出国是找新鲜找刺激的,再大的一个国家一年也够我熟悉完待腻了, 当然要换地方。”
宋伊诚心诚意劝说他:“真的, 谈恋爱最需要的是陪伴,聊天,倾听, 提供情绪价值, 但我人都联系不上见不上, 上哪提供去, 你就是在和一个空气谈恋爱。”
“不需要你来联系我, 我会攒了假期来找你。”所有阻碍他们在一起的问题,他都会一个个亲手搬开。
“可是不能只有一方付出啊,这样再多的感情都会耗干净然后拖成痛苦的。”
可以有。
江霖生心里这么回答,但嘴上没再说。
她有一套完全可以说服自己的恰当理由,他抿抿唇,没有再和她争辩。
书房重新恢复只有指针走动的笨重声响,宋伊低头看着笔记本上的空白页,还是无从下笔,干脆拿着笔记本回卧室。
和江霖生彻底说开,再没有什么隐瞒他而让她束手束脚顾虑重重的了,宋伊终于能落笔将他保护她的事情写下来,相信他想开也是时间问题。
她不能解决的,还是想交给时间。
把要写的几个点写完,也差不多到宋伊睡觉的时间,她打几个哈欠,合上笔记本,随手塞枕头底下,起身去主卧自带的卫生间洗漱一番,回到床上栽头就想睡觉。
然而头是栽枕头上了,哈欠连天的脑子却是突然不困了。
江霖生现在在做什么?
他去睡了吗?
脑子里互相乱想,半个小时过去了宋伊也没睡着,下床趿上拖鞋出去,见书房灯已经关了,想他已经去睡了,没回房,拐弯去客厅,懒得开灯,借着自阳台照进来的银白月色,从一侧酒柜里摸瓶红酒和酒杯,咬开瓶塞倒上半杯,再用嘴把盖子塞回去。
她捏着酒杯转去客厅阳台,却见阳台玻璃门是开着的,往里一看,原本她以为去睡的人,现在正颇有闲情逸致地赏月。
江霖生双臂横搭在台子上,回头看她,他已经换了一身衬衣西裤,还是黑西裤,衬衣换成了白色带条纹的,领口扣子解了几颗,脖子锁骨一览无余,袖子也挽到手肘上方,头发被夜风吹乱了点,让他这股通身正气糅杂了点不相符的颓荡不羁。
宋伊举了举手里的酒杯,示意问他。
江霖生点点头。
她拐回酒柜那又倒了一杯,拿过来给他。
江霖生说谢谢。
宋伊和他一块横起小臂搭在台子上,晃着酒杯小喝了一口,侧头问他:“你怎么不去睡?”
江霖生“嗯?”一声,往她这靠了靠。
他应该是刚洗过澡,身上沐浴露的香气已经淡了,但头上的香味还没散,和她用的一个味道,很浓郁的花香,宋伊处在这种熟悉的香气中很舒适,也不在意两人肩膀只余一个拳头的距离。
“我说,你怎么还不去睡觉?”
“睡不着。”
宋伊将被风吹乱的头发捋捋,拢到脖颈一侧卧在胸前,正想接着问他是不是还在想她说的话,江霖生看她这身在月色下能流动暗光的银白色吊带睡裙,大露着细胳膊细腿,风也往领口里鼓鼓地灌,问她:“冷不冷?”
“不冷啊,风吹着正舒服。”宋伊半曲腿拗腰,托起下巴让脸迎着风,享受地眯了眯眼。
问他刚才没问出来的话:“还在想我刚才说的话?”
“睡不着,随便想一想。”
江霖生抬手捻住吹到她琼鼻尖的一缕头发,别到她耳后根,没碰到她一点皮肤,宋伊眼皮晃了晃,抬起看他,没出声阻止。
她一口喝完,又拐回酒柜前,随手摸了一瓶回来,借着明亮月光看清是人头马,也没还回去,他比她的酒量还好,不怕他会喝醉。
低头张嘴咬走瓶塞,重新给自己倒一杯,见他酒杯空了递过来,重新给他满上。
江霖生拿走她牙上的塞子盖回去,把酒瓶放阳台一旁的白色木桌上,和她碰了碰杯。
“你说你欠我情债,其实不对,我还欠你几样东西没还。”
“什么?”
宋伊小抿了一口酒去桌边的椅子上坐下,酒柜上的酒全是她到处跑的时候搜罗过来的,都是被人珍藏多年的好酒,她喝了这么点,已经到了一种极好入眠的微醺状态,一手搭在圆桌边慢悠悠摇晃酒水,一手半撑着侧脸,微微眯眼看他,做足了耐心闲聊的聆听姿势。
江霖生背靠阳台正对着她,两肘放松撑在台子上,“那六千块钱。”
宋伊手在自己面前扇蚊子似的挥了挥,不同意,“你早花给我了。”
“你教我英语,然后在我笔记本上记的次数,我还没还完。”
宋伊闭眼想了想到底是什么事情,须臾,睁眼扑哧一笑,眉眼弯弯,眼睛亮亮,笑容灿烂地问他:“你四级呢,现在过了吗?”
江霖生低头尴尬地摸了摸鼻尖,也有点想笑,“过了。”
“那是我写着玩儿的,你不用太较真记得。”
“可我一直记得。”
宋伊又喝了几口酒,微醺又生起困意,他这低低的一句话,她知道自己能想明白,但又懒得去想,疑惑“嗯”一声让他自己解释。
江霖生看她饧着眼,下巴小鸡啄米似的往桌上一点一点,但每一次点下去又强撑着抬起来,忍俊不禁:“你困了。”
“嗯。”宋伊顺着他这句话打个哈欠,点点头,“有点困了。”
“你还能走稳么?我送你回去睡觉。”
江霖生一口喝完大半杯的人头马,大跨一步走到桌前,拿走她手里的酒杯,仰首将剩下的喝完,将酒杯酒瓶一块放回客厅酒柜,回来搀她起来。
宋伊想推开他,但她又困又醺,确实走的不太稳当,也就让他搀着回了卧室。
推门进去,江霖生将宋伊扶到床边,她自己两臂一展,蝴蝶坠地一样侧腰趴倒床上闭眼睡觉,江霖生弯腰给她脱了鞋,将她的身体翻正,两臂穿过腋下和膝窝抱起摆正到床中央,托起后脑勺将头发撩走,脑袋小心放枕头上。
她沾床就睡,酒精助眠一点防备心都没了,江霖生手摸到她脸颊,她还牵唇笑着蹭了蹭,不知道睡得多香甜。
江霖生想起来在医院那些天,她有时候趴在病床边写稿子,困了就直接趴在电脑前睡,也是这么香沉,他碰她她也是这么没有一点防备心。
他不知道她是因为太困了,还是因为对他太过放心,本就不设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