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围的人见了, “啊呀”乱叫,惊惶惶, 闹哄哄说:“变了脸了,变了脸了。”
又说:“是妖怪,是妖怪!”
集市上顿时乱成一团。
小鹤见到地上人皮, 心中登时冒出一团火来:“怪道悄悄闻不出,原来披上了人皮, 遮掩了气味。”
趁着乱势,天魔女与如意郎便卷起妖风遁逃。
羊生喊道:“快追, 不要叫妖怪跑了。”
师兄妹三人驾云追去。
一路追过了无数山,无数水,前头的妖魔摆不脱后头的追兵,后头的追兵追不上前头的妖魔。
一个追风逐日,一个迅如奔雷,照此下去,不知要追多少年月。
雷公电母见状,引来雷电相助。
霎时间金蛇乱舞,火马狂奔,无数天雷纵横天穹。
雷电克制妖邪,两妖迫不得已,只得落到地上。
怎知沿途的山神土地得知消息,尽使些阴招拦路,或是突然生出土丘,或是猛然冒个陷坑,又或者枯藤疯长,荆棘丛生,绊住两个妖魔手脚。
天魔女骂道:“遭瘟的阴货,挨刀砍的小人,这时候来招你姑奶奶,但凡我空得出手,定叫你命丧魂飞,多年道行烟消云散!”
如意郎烦恼道:“不要放狠话,一放狠话,就显得你手段低了,快想着如何甩脱那几个瘟神罢。”
天魔女往身后一望,见小鹤三人紧追不舍,恼道:“先寻个方便的地方,把这三人解决了再说。”
见得前方有一片林子,那林子郁郁葱葱,青翠得可爱。
两妖不假思索,钻入林中,要在这里动些手脚。
天魔女急急道:“你我在此埋伏,合力把人杀了,再寻机逃走。”
如意郎正要点头,忽然天旋地转,不能自控。
天魔女亦是如此。
两妖大惊失色,立刻要逃出这片林子,哪里还来得及。
四面八方突然生出无数五色彩索,形成一张天罗地网,断绝了所有生路。
两个妖魔被彩索结结实实捆起来,倒吊在一棵枯树上,挣也挣不脱。
再看那片林子,哪里有什么林子,不过是一些标致貌美的花仙儿,受花神之令,在此化树成林,静待妖魔自投罗网。
唯一一棵真树,便是吊着妖魔的这棵枯树,其余者皆是仙家所化。
见到小鹤等人追来,牡丹仙子亲手将妖魔交到三人手中,笑盈盈道:“姐姐令我姐妹在此助三位一臂之力,如今我等功成,就此拜别了。”
语毕,一众女仙便纵祥云,踏彩霞,飘飘荡荡,往天门而去。
三人连忙对天门方向行礼。
行完礼,羊生喜滋滋道:“亏得有花仙儿帮忙,不然不知追到何时去。”
小鹤想了想,说:“人家帮了忙,不可不记恩,赶明儿把我们眠春山的特产送些给她。”
师兄妹旁若无人说着话儿,把吊着的两个妖魔气个半死。
那天魔女恨道:“你们这些关系户,仗着到处都有人脉,合起伙来对付我们两个,不然就你们这两把刷子,休想把我抓住。”
小鹤不以为耻,反以为荣:“关系户又如何,我也不怕与你说,漫天漫地的神仙都与我家沾亲带故。”
羊生嘲笑道:“若非老天爷爱磨炼人,你早就该见识到关系户的威力。”
悄悄嫌她吵闹,掏出一块手巾,把她嘴巴塞得严严实实。
既然妖魔已经到手,不必过多耽搁,三人即刻回转鬼哭岭。
鬼哭岭的小妖都中了妙观音逃跑时放的妖毒,幸亏一天道人那里有药王爷赠的丹丸,化在水里喂小妖吃了,才把他等救活过来。
因妙观音放的这把毒,小妖们心中复杂难言。
思及妙观音往日的恩惠,不便言说她的不是,思及她放毒的时的狠辣,又不想说她的好处,于是众妖默默无言,不再提她。
华夫人与吞天君在这帮小妖中本有威望,就把小妖都收拢起来,一一登记造册,日后好送去眠春山听学。
小鹤派人把鬼哭岭抄了一遍,抄出的金银家私都补助了贫寒小妖,以及鬼哭岭地牢中的无辜百姓。
而妙观音、天魔女、如意郎三个妖魔,则被废去修为,打回原形,放至天香山,由凤仙娘娘监管。
自此以后,春山学堂蒸蒸日上,再无哪个不长眼的妖怪因此作乱。
九州四海的小妖都来春山学堂听学,有些天资过人的,后来都修行有成,从春山学堂走入各大庙观,自有一番造化。
按说如今太平无事,总算可以清净度日,眠春山上却不如何清净。
至于为何不清净,便要落到某个思春的傻子身上。
先前忙着收拾鬼哭岭的妖魔,还能勉强收敛心思,如今一闲下来,有大把大把的时间胡思乱想,他便愈发躁动起来。
你看他那双眼睛,成天家落在小鹤身上,一下也不错开。
小鹤被盯得无法,特意躲着他走。
奈何羊生是个痴的,小鹤走到哪里,他就跟到哪里。
就连悄悄都忍不住说:“你怎么老跟着小鹤,好怪耶。”
被人戳穿,羊生心头一跳,忍不住拿眼去看小鹤。
小鹤耳根子有点发烫,她紧紧绷着脸,一言不发。
羊生心肝儿扑通扑通狂跳,像是要从心窝里蹦出来,蹦到小鹤面前去。
他不知自己脸上有多红——像一块猴子屁股,像一张吃了小孩的嘴,红得要滴下血来,只慌慌地按着心口,对不安分的心肝说:不要跳,不要跳,你再跳,就……就要跳出来了。
然而心肝儿它不听劝,在他心里敲出了一片锣鼓喧天。
羊生呆呆地盯着小鹤,嘴巴自己就张开了:“小鹤……”
小鹤从鼻子里“嗯”了一声。
“小鹤……”除了脑子不会动,羊生的心肝儿啊,嘴巴啊,手脚啊,都自己会动。
嘴巴就说:“小鹤……我……我有……话儿跟你讲……”
脚就朝小鹤走去。
手就去拉小鹤。
他像喝醉了,又像睡糊涂了,从极高极远的地方听到自己的声音:“小鹤……你……你随我去说话儿……”
也不知怎么地,只是轻轻一拉,就把小鹤拉动了。
小鹤背上出了一层薄汗,嘴里说着“你……你不要拉我”,脚下却轻飘飘地跟着他走。
为什么要跟着他走?
她自己也稀里糊涂闹不明白。
悄悄在后头喊着:“有什么话儿不当我面说,却要背着我私下说。”
然而没人听到她说话,那两个人拉着手儿,脚不沾地的,像两道幽魂似的走了。
第84章 完结
两道幽魂坐在草坡坡上, 都红着脸,不说话哩。
羊生迷迷糊糊地想:要……要同小鹤说什么哩……
他好像踩在云上,颠颠簸簸, 晃晃悠悠,脑子里一瞬冒出各种古怪念头。
看着小鹤的脸, 他想:她的脸为什么这样红?
光洁饱满的脸蛋, 可以看到一些浅浅的茸毛, 迎着光,好像很模糊, 又似乎很清晰, 脸上有一抹极好看的红,让他想起曾经吃过的桃儿。
羊生呆呆的,想吃桃儿了。
不知这桃儿是软的哩,还是脆的哩。
他想:我吃一口,小鹤不打我罢。
又想:她不打我, 她……她喜欢我。
他的心就热起来:我喜欢小鹤,小鹤也喜欢我, 那我们就是要……要……
蓦然间, 他胸腔中涌现出无穷无尽的欢喜:是了,我们是要做一对儿了。
他是明白一对儿是什么意思的。
河里的水鸭子, 山中的灰兔儿,以及天上的小雀,有许多成双成对的, 早也在一处,晚也在一处。
他与小鹤就要如此了。
一瞬间, 他觉得面前的这个人和他无比亲近。
那是和师父,和悄悄, 和外界的所有不一样的亲近,是钻一个被窝的亲近,是抱着啃嘴巴的亲近。
“小鹤……”他听到自己恍恍惚惚的声音,“我们……我们成亲时摆几桌呀?”
小鹤难得露出慌乱无措的模样,结结巴巴说:“谁、谁成亲?”
羊生羞涩道:“自然是你我两个。”
小鹤咽了咽口水:“何时说……说要成亲了?”
羊生摆出天经地义的模样,傻傻道:“你喜欢我,我也、也喜欢你,自然该成亲的。”
此言一出,旁边忽然传来哇的一声大哭。
原来是悄悄偷偷摸摸跟上来,听到了这番对话。
她看着谈情说爱的师兄师姐,崩溃抹泪:“你们两个!你们两个怎么搞到一起了!”
一想到成亲两个字,她就伤心得不能自已:“都背着我,要成亲了!”
小鹤这时回过神来,看着哭得冒鼻涕泡儿的悄悄,急忙说:“悄悄,你不要哭,我……”
悄悄捂着耳朵,嚎啕道:“我不听,我不听,哇啊啊啊啊啊!”
她一面哭,一面跑,一路上撒着眼泪,风一般跑到远方去了。
小鹤看看悄悄的背影,又看看旁边的羊生,心里有千言万语说不出来,只化作慌慌张张的一句:“我……悄悄跑了,我去把她找回来!”
说完,她就跟着悄悄离开的方向,也跑掉了。
羊生:“!!!”
羊生追在后头,边追边喊:“小鹤,你等等我,你等等我!”
悄悄像一团风,越跑越快,越跑越快。
她真的好伤心,好难过。
她跑过山丘,跑过河谷,跑过农人的田埂,跑过小春城的大街小巷,一气跑到春江水边。
途经之地,尽都撒满了她这个伤心人的泪水。
滚滚江水江水倒映出一张伤痛欲绝的脸:乱蓬蓬的毛发,脏兮兮的花脸,鼻头哭得红通通的,眼中两泡泪水要掉不掉。
真的好惨,好可怜。
悄悄觉得自己的心已经痛得死掉了,她特别地怜悯自己,觉得自己是天下第一等的可怜人儿。
“他们搞到一起,我该怎么办呢?”大颗大颗的伤心泪掉进江水中,随着江水流遍了整个天下。
悲惨的人儿对江痛哭:“都背着我,瞒着我,没人要我,我是没人要的小可怜!”
她伤心得想要投进江水,默默地沉入水底,成为一具被江水冲刷的尸骨。
岸上的鸳鸯浓情蜜意,成双成对,江底的尸骨爬满青苔,无人问津。
她就要这样的永眠了。
种种想象让她胸中冒出难言的酸楚,这种酸楚又让她沉迷想象无法自拔。
而后,她又禁不住想:小鹤,还有羊生,他们多多少少还惦记我罢,我的尸骨不该无人问津罢。
是了,便是念在往日的情分上,也该把她的尸骨打捞起来。
到时候是怎样的场面呢——一具斑驳的、被鱼虾啃食的遗骨,水淋淋地摆在岸边。
他们会为她哭罢。
不,应该是大哭特哭!
也许会对着她的遗骨忏悔:“悄悄,我们不该背着你搞在一起,如果早知道,我们绝对不会这样做!”
小鹤捡起她的一截骨头,贴肉放着,垂泪不止:“悄悄啊,我最最亲爱的……最最舍不得的……心肝肝……”
羊生对着她伤痕斑驳的尸身,梆梆地磕着头,一口气磕了一百个!
然而,无论怎样忏悔,她也永远、永远不会醒过来。
从此以后,生死不复相见,只有一年四季在她坟边祭拜时,才能对着一块冰冷的墓碑,勉强想象她的音容笑貌。
多么凄惨啊!
悄悄放声大哭。
——至于她现在已经成了仙,不是那么容易死,即便死了,一天道人也可以去阎罗殿捞魂儿,悄悄倔强地忘掉了这一点。
或许是哭得太大声,水中几条成精的金鱼,都认得悄悄,忍不住浮出水面,问道:“悄悄仙子,你为甚事哭得这样伤心?”
一条老金鱼察言观色,试探道:“莫非心上人移情别恋?”
悄悄抹泪道:“我有两个喜欢的人……”
一帮金鱼鼓着眼睛,围成一圈,都等着听八卦:“两个喜欢的人如何了?”
“他们搞在一起了!”悄悄捶胸顿足,“我可怎么办,干脆死了算了!”
金鱼精听得满脸震色,这样的稀奇事儿可不是哪里都能听到的。
怕悄悄当真寻死觅活,老金鱼劝道:“情爱不过小道,仙子若为此坏了自家性命,你师父、师兄、师姐岂不难过?”
孰料听了这话,悄悄更是悲痛:“那搞在一起的两个人,正是我师兄师姐哩!”
好么,那两个人才刚开了个头儿,事迹就已被她传扬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