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其是俞然之前待过的班级,更是在俞然自报家门的同时,就有不少同学涌到走廊,以便能听得更清楚。
这其中自然也包括许知一。
说实话,许知一真的很意外俞然居然会主动在广播里跟同学们聊他高一休学的事情,更没想到俞然会主动承认“他是因为心理疾病”休的学。
平心而论,如果是许知一自己,他觉得他做不到俞然这么坦然。虽说这年头好像有点儿什么病是一件挺时髦的事情,但谁愿意被人贴上“心理疾病”的标签。
广播里,俞然的声音还在继续。
他用平静的语调给大家描述了他休学那一年的心理状态,包括深夜睡不着的时候会坐在窗台上,想自己如果从这里跳下去,会不会彻底解脱;又或者有时候一个人路过火车站高铁站,也会想着要不干脆随便买一张票,去一个谁都不认识自己的地方,然后再也不要跟任何认识的人联系……
俞然:“我知道类似的想法,可能每个人都或多或少有过,只不过有的人症状比较轻微,而有的人症状比较严重。今天我之所以会站在这里,不是要告诉大家,我多么厉害,多么了不起,也不是想要告诉大家什么战胜心理疾病的方法,我只是想用我自己的亲生经历告诉大家,身体不舒服的时候,要打针要吃药,心理不舒服的时候,一样也需要打针吃药。这不是坚强或者勇敢就能战胜克服的东西,我希望大家可以正视自己的心理健康问题,也希望大家在遇到心理健康问题的时候,能跟身边的人好好沟通。”
“当然我最希望的是,如果你身边有朋友正在经历心理疾病的困扰,你作为健康的一方,能稍微友好一点,不要跟他说,你为什么不试着让自己开心一点呢?你为什么不试着让自己快乐一点呢?你为什么不试着走出去,试着多交朋友呢?……对于以上的所有问题,我今天统一替我们这些有心理疾病的朋友们回一句,你们为什么不试着考年级第一呢?是因为不喜欢吗?”
众人:“……”
心理学老师:“……”她算是知道为什么俞然会同意今天上台演讲了。
第106章
俞然因为这篇关于心理疾病方面的演讲, 最终被校长叫到办公室里去当面批评。按照校长的意思,本来这种情况是应该全校通报批评的,但鉴于俞然是初犯, 而且他的出发点是好的,只是方式方法有点问题, 所以只是口头批评一下就算了。
俞然嗯嗯嗯的听着, 根本无所谓。
因为没有一个校长会对考年级第一的学生过于严厉。虽然这么说有点太过现实, 但在学校里,有时候成绩好是有优待的。
当然该批评还是要批评, 毕竟不批评不能以正视听。
俞然从校长室里出来的时候, 碰到了自己之前的班主任。或者也不能说碰到,因为对方看上去根本就是特意在校长室外面的走廊在等他。
自从俞然调到强基班之后,俞然跟之前的班主任就基本很少能碰上面了。两个班连教学楼都不在一起,更何况大家平日都很忙。
不过俞然打心底里还是很敬重自己之前这个班主任的,所以一看到对方, 他就立正站好,恭恭敬敬地跟对方打了个招呼:“沈老师好!”
沈老师看他一眼:“被校长骂了?”
俞然不自在地抬手捋了一把头发:“也不算吧, 就说了两句, 说我措辞太激烈了,应该委婉一点。”
沈老师:“不要太有心理压力, 校长说你,不代表你今天做的事情是错的,他只是在其位谋其政, 任其职尽其责罢了。”
俞然孩子气地看了沈老师一眼,一副求表扬的模样:“所以老师你也觉得我今天超酷的对吧?”
沈老师慌得连连摆手:“我可没这么说, 你不要自行脑补。”
虽然沈老师不肯承认,但俞然觉得, 沈老师心里肯定是觉得自己很酷的,她只是不好意思说出来。
不过虽然沈老师没承认俞然今天很酷,但学校的同学们显然都觉得俞然今天的行为挺酷的。毕竟这个年头,考年级第一同学常见,但大庭广众之下质问其他人为什么考不到年级第一的,俞然还是学校里第一人。
所以俞然这天傍晚放学去食堂吃晚饭的时候,明显感觉到投射在身上的关注度变多了。当然这些目光里也不全是佩服或者是欣赏的,肯定还有些别的意味。俞然没太关注,只专注地挑着自己想吃的饭菜。
刚打好饭找了个空位置坐下,许知一就找了过来。
许知一把手里的餐盘放在俞然对面,然后夸张地冲俞然抱了抱拳:“英雄!”
俞然:“……”
这谁?不认识。
许知一是完全没感觉到俞然的嫌弃的,因为他要是有这么细腻的心思,也就根本不可能跟俞然成为朋友。
而且他是真的觉得俞然是英雄的,并不是在玩笑,因为他坐下之后,是在一个劲地感慨:“老俞,不是我说你,你今天中午简直是太帅了,我要是个女的,我都得爱上你。”
俞然逗他:“性别卡这么死吗?”
许知一:“……???”
许知一双手抱胸,一副‘你不会对我有什么想法’的表情。
俞然:“都是新时代的年轻人,性别不是障碍,种族不是问题,只要是真爱,不同物种之间都……”
许知一:“……怪不得你老人家能考年级第一呢,就这个思想觉悟和开放程度,你不考第一谁考第一。”
俞然:“谁考年级第一是靠思想觉悟和开放程度啊,我们都是靠手就行。”
许知一面无表情地看了俞然半响,最后自己绷不住先笑了:“你现在这样挺好的,比我刚认识你的时候好多了。”
许知一现在还记得他初中第一次见俞然时的样子。那时候俞然比现在高冷多了,坐在教室的第一排,不跟任何人说话,也没有任何人敢上去跟他说话。那时候老师让大家站起来做自我介绍,俞然是第一个站起来了,就说了两个字“俞然”,然后就坐下了。
当时所有人都愣住了,包括台上的老师。
那时候学校排座位,是第一名跟最后一名坐,第二名跟倒数第二名坐……机缘巧合之下,许知一跟俞然成了前后桌。许知一当时的入学成绩是全年级第二,所以他最初是抱着要打败俞然的心态关注俞然的,不过很快他就迷途知返了,因为他发现俞然根本就是他逾越不了的高峰。
那句话怎么说的来着?有些人考年级第二,是因为他的实力只能考年级第二,而有些人考年级第一,是因为只有最高排名只有年级第一。
许知一对俞然倒没什么嫉妒的心情,更多的还是佩服吧,所以哪怕俞然初中的时候比现在高冷太多,许知一也主动贴上去跟俞然说话。而且其实他后来跟俞然接触得多了,发现俞然也并不是高冷,他那时候就只是单纯的不爱说话。但每次许知一问他问题,他都会认真回答,即便答案很简略。
反正两个人就维持着这种许知一单方面热情的友情走过了整个初中三年,直到俞然因为心理原因休学。
那时候他们初中班级的群里还因为俞然的事情很是热闹过一阵,大家都很想不通俞然怎么会出现心理问题,毕竟在大众的认知里,俞然长得好看,学习成绩又好,更何况家里还有钱,简直是多重优势叠加,甚至有当时的初中同学开玩笑说“连俞然这样的人都有精神病,那我们这样的岂不是得去死?”
不过许知一倒是能理解俞然,因为他觉得俞然背负的期望太大了。他家里了的情况许知一不清楚,也从未听俞然主动提起过,但在学校里,俞然要是哪一科的成绩稍微比上一次考试低几分,学校里的老师就会过来找他谈话了。
别说老师了,就连同学们评判一张试卷的难易程度,也是用俞然道成绩来做标准。满分150,要是俞然考145,那就代表难度适中;要是他考满分,就表示难度有点低了;若他只能考140,那就表示太难了……
这种时时刻刻被人拿放大镜盯着的感觉,许知一稍微自我代入一下都觉得要窒息。许知一甚至觉得俞然能熬到中考结束之后才崩溃,那都是厉害的了,因为若换成他,恐怕小学还没毕业就已经彻底摆烂了。
反正回首往事,许知一就觉得俞然又厉害又可怜。
不像现在,俞然已经完全不可怜了,甚至还有点可气。
不过作为朋友,许知一还是忍不住由衷感慨一句,现在这样的俞然比初中那时候的俞然好多了,就感觉他整个人状态很松弛,不像之前,总觉得他是一把绷紧了的弓,随时担心他有一天会崩断自己。
俞然听到许知一那句话,虽然嘴上没说什么,但心里还是忍不住觉得,自己确实运气还不错。至少碰到的老师啊,同学啊,都是挺不错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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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天关于心理学的演讲,俞然回去并没有跟桑茶多说什么,即便桑茶主动问起来,他也只是随口说了句“挺顺利的”,倒是后来有同年级的其他家长,可能是从孩子那儿听到了俞然这次的演讲,然后主动过来加了桑茶的微信,在微信里咨询起了桑茶关于家里小孩抑郁症的问题。
桑茶之前就已经意识到现在青春期的小孩子心理问题很多,但随着私信的变多和跟那些陌生家长的交流变得深入,她才发现现实的情况竟然比她之前预估的还要严重。
而且症状多种多样。
比如有桑茶之前已经从俞然和俞晴身上看到过的,失眠、对生活丧失热情和希望,有一定的自残倾向……但也有很多桑茶之前没有听说过的,比如幻听。
有个家长就跟桑茶说,他们家孩子会幻听。有时候上着上着课,就会突然莫名其妙的说听到外面有人在讨论她,议论她;又或者明明在楼上,却能听到楼下的人在对她指指点点……为此会狂怒,甚至是莫名其妙的崩溃大哭。
家里人试过各种办法,也试过打针啊吃药,但基本上都是好了之后,某一个契机之下又会突然复发,迄今为止已经复发了无数次了。不止孩子自己心力交瘁,大人也跟着崩溃无助。
每次看到这些内容,桑茶就觉得自己的力量很薄弱,因为她其实也没办法做什么。事实上别说这些藏在网络后面素未谋面的陌生人,就算是她身边认识的人,比如许太太的女儿李木瑶,桑茶也一样无能为力。
就像她之前对俞然说的那样,没有谁是谁的救世主。我们最终能做的,也不过是依靠自己。
但不得不说,这些负面情绪和负面信息,还是或多或少的影响了桑茶的心情。以至于这天晚上俞延给桑茶打视频的时候,就能明显看出桑茶情绪不太高的模样。
自从出国之后,俞延就维持着一个固定的频率给桑茶接视频,桑茶之前甚至一度怀疑俞延是把这个事情当成了一项工作在完成。
俞延其实也不算是个敏感的人,因为他平日的工作性质注定了他根本不会有太多时间关注别人的情绪变化,但可能是在意了,所以就会变得敏感起来,反正他视频一接通,跟桑茶聊了没两句,就忍不住主动问道:“怎么了,心情不好啊?是不是孩子们又惹你生气了?”
俞延这句话问出来,桑茶整个人都愣了一下,就觉得太自然了,太家常了,好像她跟俞延已经做了一辈子的夫妻,因为她之前看到那些老夫老妻,打电话的时候就是这么交流的。
桑茶摇摇头:“跟他们俩没关系,是别的事情。”
俞延:“说来听听,说不定我能帮到忙。当然了,就算最后帮不了什么忙,好歹你说完也会轻松一点。”
可能是夜色太温柔,也可能是俞延的声音太温柔,反正桑茶最后还真絮絮叨叨的跟俞延说了起来。从许太太的女儿李木瑶跳楼,说到俞然去学校做了一个关于心理疾病方面的演讲,从演讲之后家长主动过来加她的微信,倾诉孩子们的病情,说到自己帮不上忙的那种无能为力……
也没什么具体的章法,反正就想到哪儿说到哪儿。
中途有一瞬桑茶其实是想停下来的,倒不是因为心疼越洋电话费,她只是觉得俞延可能未必喜欢听这些。不过俞延只用了三个字,就让桑茶继续说了下去。
因为他说,我在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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反正后来桑茶絮絮叨叨的说了很多,等挂掉电话摸着发烫的手机,才意识到她这通电话跟俞延竟然聊了一个多小时。
桑茶忍不住自嘲的想,这都快赶上她跟她初恋的通话时长了。
俞延当时其实也没给出什么特别实用的建议,但就像他一开始说的那样,虽然帮不上什么忙,至少说完之后桑茶自己心里会舒服很多。
桑茶这天晚上挂了电话,就把这个事给忘了。
她这人心大,又向来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能力有限,做不了什么救世主,所以也不怎么喜欢为难自己。
结果没想到几天之后,俞延就主动联系了她,说他找了个专门学心理学的客户,然后给对方的心理咨询室投资了好几百万,成立了一个青少年心理咨询基金会,以后只要是未成年去这家心理咨询室做心理咨询,费用至少可以节省一大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