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表嫂信不信，反正她从颜冬姿这里，还有刘喜妹那里，都没有问出任何有效信息。
晚上，312宿舍的几人在食堂吃饭，这次他们坐在了电视机附近，电视机里，粤省频道正在播放午间新闻，几人听到了“高考”两个人，忙都齐齐地看过去。
新闻说的是高考期间的各项保障性工作的总结。
几人又齐齐扭回来，高群说：“阿珍这丫头才不知道考得怎么样，也不说来个信儿。”
颜冬姿说：“得估分、填报志愿、查分，事情挺多了，等有了结果，她肯定会跟我们说一声的。”
高群点点头说：“她倒还算是个靠谱的。我姑娘要是也跟阿珍似的，那么努力上进的学习，她就是想考到美国去，砸锅卖铁我也供！”
陈阿珍很少参加集体活动，平时在宿舍里静悄悄的，只知道闷头看书，在312宿舍存在感极低，可是她这一走，大家还都很不习惯。高群扯开嗓门说话时，就会下意识的捂捂嘴巴，往她的床上瞄，其他人进进出出的时候，也依旧下意识地放轻脚步，都维持着陈阿珍还在时间的状态。
吃完饭，瞧见已经有工友等在一边，准备占位置看电视剧了，几人赶紧站起来去洗了饭盆回宿舍。
远远的就看见篮球场那里有两个人在打球，似乎是在比赛投篮。
王艳伸头使劲地看了看，说：“你们看，边上站着的那个人是不是大老板陈港生？”
颜冬姿远远地见过几次这位来自港城的陈总，便也跟着看过去。
刘志慧肯定地说：“肯定是他，旁边站的是李立铭，几个保安跟保镖似的，这么大排场的，在这个厂里，就只有大老板了。”
王艳：“那两个打篮球的人是谁？好像没见过，哇，好高啊，跟外国人似的。”
刘志慧：“肯定不是一般人啦，你看，大老板笑眯眯的，一脸讨好相。”
篮球场上的两个人身高差不多，从身材和身体的矫健程度来看，应该都是年轻人，其中一位梳着短短寸头的，还穿着衬衫西裤和皮鞋，像是被临时拉来的。
王艳忽地惊呼一声，“快看，那两个人长得好帅！”
旁边也有工友们伸着头往篮球场里看，但却没有一个敢靠近，更不敢围观。
颜冬姿好奇往过张望时，恰好看见那个穿着T恤衫、牛仔裤的男人转了下头，朝着这边微笑了下，紧接着抱起篮球，三步上篮，篮球入框，又被他接住，在手里头转着。那个寸头穿西裤的，也不跟他争抢，被强拉来充数的意味就更重了。
大老板陈港生“啪啪啪”地鼓掌，恭维道：“小郭总真是厉害，比专业的也不差什么。”
被称为小郭总的牛仔裤男士就得意地笑着，对西裤男说：“怎么样，服不服？”
西裤男背对着这边，颜冬姿看不清他的脸，却能听见他的声音：“你赢了。”语气有些无奈，像是在哄不懂事无理取闹的小孩子。
那个小郭总就更加得意地往围观群众这边瞧，不知道是在跟谁炫耀。
不知道为什么，颜冬姿有些好笑。
王艳兴奋地把旁边王小兰的胳膊拍得啪啪响，“看见了吧，看见了吧？是不是特别帅？像个混血儿！”
王小兰忙又旁边躲了躲，又赶快说：“你收声，被大老板听见，小心扣工资！”
第18章 、渐行
回到宿舍,高群从钱包里翻出两枚硬币，让颜冬姿陪自己去电话亭打电话。
电话亭在篮球厂旁边,靠墙,安装着一排十多个电话机，都被人占上了，等了一会儿才有空位,高群赶紧抢上去站住位置。
颜冬姿站在篮球架子下面等她。这里现在空荡下来，两个打球的年轻人还有大老板陈港生他们都不在了,只旁边不远处，有几人在打乒乓球。
她站着看了一会儿,忽然听见高群陡然拔高的声音，她忙转过头去看,高群已经收了声,握着听筒,焦躁地走来走去,面色凝重焦虑,对着话筒不停地说着什么。
好一会儿，高群才挂了电话,颜冬姿赶紧走过去,关心地问：“怎么了,是不是出什么事儿了？”
高群重重地叹口气,说：“她奶奶说,昨天放学,她有事耽误，晚去了学校一会儿,我家姑娘就不见了,她急得到处找,好不容易在一家游戏厅里找着了，人家叼着零食在游戏机上玩得欢实呢！她奶奶给气得不行，就骂她，我姑娘不服气，还犟嘴，说要打她，她也不怕，不跑不躲，就站在那，还叫嚣让奶奶有本事就打死她！”
“这孩子以前不这样，特别听话，从来不跟大人顶嘴，也爱学习，现在怎么就成这样了！”
高群深深地焦虑着，气得不行却又鞭长莫及。
颜冬姿脑子里想着安慰人的话，却又听高群咬牙切齿地说：“这小崽子，看我以后还给不给她寄零花钱，没钱了我看她还进不进得去游戏厅的大门！”
不多一会儿，她又说道：“冬姿，我豁出去了，我要租个房子搬出去，马上就放暑假了，我让老家人把孩子送过来，让孩子过来看看她爸她妈在这边生活得多不易！我们背井离乡的跑这边来受罪是为了什么，还不是为了她！”
一个孩子加上一个送她过来的大人，两人从东北过来一次，花费可不好。
“你想好了？”
高群斩钉截铁：“想好了，不能让孩子这样下去，我们两口又不可能回东北去看着她，只能这样了，让她看到我们的难处，体谅体谅我们！不行，我这就去找孩子她爸商量商量去，那个啥，你自己先回吧。”说着，她就急匆匆地往出走。
一句话劝慰的话还没来得及说，高姐已经想到办法并且立刻开始行动了，颜冬姿有些哭笑不得。
上到三楼，老远就听见从312房间里传来的谈笑声。
进了屋来，便看见王艳眉飞色舞地连说带比划。
“……我敢打包票，那两个人肯定也是港岛的，不是大老板就是小开，太帅了，我要是有个这样的男朋友该多幸福！”
刘志慧瞧着她的花痴样，问道，“你不是跟一个平城大学的留学生，叫什么约翰的搭讪上了吗，这周末还准备去约会，这么快就要移情别恋了？”
王艳摇摇头，“没有，我还是要找外国人的。”她看看刘志慧，又看看走进来的颜冬姿，坏坏地笑，说：“给你们两个好了，一人一个。”
颜冬姿赶紧把屋门关上，说：“说什么呢，一上楼就听见你的声音了。”
刘志慧斜眼看她：“你发花痴就发花痴，可别带上我们，人家是什么人，我们是什么人，可别往一块扯。”
王艳稍微低了些声音，说：“对岸的言情小说不都是这么写的嘛，富家公子不喜欢门当户对的大小姐，偏偏就喜欢打工妹、保姆，爱她爱得死去活来，为了她，家里的财产也不要了，继承权也不要了，净身出户，多浪漫！”
颜冬姿看向王艳的床铺，枕头边正放着一本言情小说，书名叫《痴情总裁爱上我》，“你又去租书了？”
王艳点点头，说：“小说就是我的精神食粮。”
王小兰：“你的精神食粮不是知音吗？”
王艳手指晃了，“知音过期了，现在对岸的言情小说是我的精神食粮。”
王小兰一脸痛心，“租一本书一天两毛钱，你天天去租，算下来比买旧杂志还费钱！”
眼看着王小兰又把话题掰到钱上，王艳连忙给掰回来，说：“我没开玩笑，是说真的，你看我想找个外国男朋友，天天努力，这不就找到机会，眼看就成了，你们也努力一把，我给用我这几个月看言情小说学到的经验，给你们支招！”
颜冬姿没搭她的话茬，刘志慧说：“你留着自己用吧。”
王艳：“嗛，你们这思想……没听说女追男隔层纱嘛，不识好人心。”
王小兰：“王艳，你周末跟那个外国人去约会，得一块吃饭吧，谁花钱呀？”
王艳：“是我约的人家，肯定是我花钱呀。”
“哦”，王小兰咕哝了一声，说，“还是别追人了，太费钱。”
7月末，厂区里的公告栏上贴出了一张通知，大意是，从本月开始，平城市政府要求外来人员一律办理流动人员暂住证，□□费用是200元，证件期限是一年。这笔费用，可以由明达厂帮着给出，前提是，必须从□□之日起，在明达厂干满一年，否则，这笔费用需要在工资里面扣除。
大家一看这个通知，立刻就炸开了锅，大家一个月的工资才多少钱？办个证就要花掉半个月，甚至大半个月的工资，这也太贵了！虽然明达厂说要帮着出这笔钱，但谁知道离职的时候会不会不守信用地给扣掉？
王小兰就是这么想的，她坚决不肯办暂住证，叫嚣着：“反正我不办，大不了我就待在厂里不出门！”
刘志慧说：“听我哥说，前一段时间园区把各个厂的负责人都叫去开会了，就是通知办理暂住证的事儿，说是动真格的，以后会严查，要是被查到了，还是要办的，可能还得罚款，那时候厂里就未必会帮你出钱了，你还是办一个吧，厂子不是说帮你出钱吗，你又不会跳槽，花的是厂子的钱，又不是你的钱。”
王小兰一听是刘志慧哥哥说的，这才上心，又舍不得照照片的钱，最后磨磨蹭蹭的还是跟着大家一起去了照相馆。
暂住证上要贴一张一寸的免冠照片，拿到照片后，厂里又让填了个登记表，连同照片一起，被人事部的王阿美过来统一收走办理。
王阿美过来时，顺便把第二车间的信件也都带了过来，放在空桌子上，过来收颜冬姿的表格时，跟她说：“有你的一封信。”
颜冬姿连忙道谢，王阿美在身边看了一会儿她的操作，才离开了。
中午吃完饭，颜冬姿读着家书，最令她惊喜的是，里面夹杂着一封写得歪七扭八、大大小小，还有好多拼音、圈圈的信，那是上了一阵子学前班的小侄女写给她的。她连蒙带猜地看懂了，小侄女说想她了，盼着过春节，她能回家来，还说小姑姑给邮寄的零食特别好吃，衣服也特别好看，把小朋友们都给羡慕坏了。
颜冬姿摩挲着小侄女的信，脸上不自觉地微笑着。
家信是大哥执笔笔，妈妈口述，千叮咛万嘱咐，让她不要再乱花钱，有钱就自己攒着－－自从她第一次收到薪水，大手笔给家里每人都买了衣服后，家里每次来信都势必要叮嘱她一番。
叮嘱归叮嘱，颜冬姿碰到合适的东西，还是会给家里人买的，她妈再唠叨也没用。
颜冬姿五月六月两个月连着加班，拿到了将近1千块的工资，本来想着把来时候哥哥姐姐们给拿的钱都邮寄回去，但转念一想，觉得自己那样做太见外了，他们恐怕会心里不好受，于是就算了，还是换成他们需要的东西吧。
她给爸爸寄去了500，又招来妈妈的埋怨，让她不要再花邮费了，叮嘱她有钱就自己买点好看的衣服，吃点好的，自己再存些钱。
所以里外里的，她这几个月的工资，加上从家里带过来的钱，里外里的还有1千多块，这些钱这么放着也不是办法，就想着去银行开个存折，存起来。
园区里就有好几家银行，步行过去就行，但颜冬姿还从来没存过去，心里没底，就想着找个有经验的跟她一起去。
中午餐桌上，宿舍几个人聚在一起吃饭，颜如许问：“你们一会儿谁有时间，陪我去下银行，我想把钱存上，我从来没去过银行，得有人指导指导我。”
王小兰自告奋勇：“我跟你去，正好可以吃免费的糖，还能吹空调。我跟你讲，这几家银行，就数粤省银行的利息最高，存1千块钱的定期，一年比别的银行多出来十好几块呢！”
王小兰刚说完，几双眼睛齐刷刷地看向她，眼神古怪。
王艳：“你不是说把所有工资一分不剩都寄回老家去了吗？”
王小兰一把捂住嘴，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忙要解释。
刘志慧抬起手制止她，严肃地说：“你到底存了多少钱？说实话我就原谅你。”
王小兰为难，期期艾艾的不想说，刘志慧恼了，说：“你要是不说，以后别想再从我这里占到一点便宜！”
王小兰忙说：“我说，我说还不行嘛。”她做贼一般地四下瞧瞧，示意几个人聚拢过来，说了一个数字。
“这么多！”刘志慧惊叫出声，和其他几个人面面相觑。
颜冬姿咽口吐沫，“你怎么攒了这么多？”
王小兰把自己的最大的秘密说出来了，反而轻松了，她洋洋得意，指指刘志慧：“你的钱差不多都买化妆品、小饰品还有零食了。”又指王艳，“你，又是买书又是租书，又准备倒贴请男人吃饭”，又看向高群，，觉得没什么可说的，最后指向颜冬姿，“你，赚钱时间短，但比谁都敢花钱，赚一个花两个。”
她又指指自己，“我没什么需要买的，工资一分钱都花不着，每天吃免费的大米饭和汤，一天省下来四块钱，就够我去小卖部买日常用品了，花不完的还能换成钱。这不就把钱攒下来了嘛。”
王小兰手拿着筷子，不停地晃。
王艳：“你不吃不喝不穿不用的，攒下这些钱干什么？”
王小兰说：“买房子，我想在平城买房子！”
众人又是惊呆，从来没想过最最不起眼的王小兰竟然有这么大的志向。
王小兰又说：“我都问过了，现在有买房子带户口的楼盘，只要买了房子，我的户口就能迁过来了。咱们现在住的宿舍，是我从小到大住过的最好的房子……我从小就想拥有自己的房间，为了这么目标，吃什么苦我都愿意。”
众人都沉默了，在大家眼中，王小兰就是个葛朗台，是个有便宜就想占，脸皮比城墙还厚的，却没想到，是这么一个有成算，有理想的。
颜冬姿不禁对王小兰刮目相看。她并不觉得王小兰的理想是空中楼阁，虽然她攒的钱不知道能买几个平米的。
吃完饭，王小兰带着颜冬姿去了粤省银行，交代了步骤和注意事项，就把她带到了窗口处，这会儿办业务的人比较少，不用排队就可以直接办理，颜冬姿按照柜员的要求一一办理，王小兰则撤人不注意，一把一把去抓放在台子上果盘里的水果糖。
颜冬姿脸皮发烫，用眼神示意王小兰不要再抓了，眼看着那果盘快被她抓空了！
王小兰浑不在意，把工服裤子口袋装满了才罢休。
柜员抬起头来，一眼就看见了快空了的果盘，看向颜冬姿的目光从温和变得鄙夷，还有一丝丝的不可思议。颜冬姿以手捂脸，快要被臊死了，等柜员把存折递给她，她迅速地核对了上面的名字、金额，然后落荒而逃。
她要是再待下去，脸就要烧着了。
王小兰看着她突然跑走，也觉得莫名其妙，也赶紧跟着跑出去。
颜冬姿在门口等她，见她出来了，自顾自往前走。
王小兰跟在她身后，满足地拍拍鼓囊囊的口袋，犹豫了再犹豫，从里面掏出一块糖来，递给颜冬姿：“给你吃。”
颜冬姿看她一眼，顿了一会儿，喘了口气，说：“你留着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