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是个艳阳天,容蝶睡醒时听见宋青遇在下面啧叹感慨:“说好的最近都是晴天,怎么预报今儿下午会有雨啊,我还想约会去来着。”
“天有不测风云,保不齐下周都要下雪——”周楠背着电脑包,去图书馆之前跟了句。
宋青遇感慨完放下手机,抬头发现容蝶已经坐起:“啊,容小蝶醒了,如何?”
容蝶睡觉睡得头发乱糟糟,一下子恍惚像是穿越到了刚得知她妈确诊的那一天:“唔,什么如何?”
她一脸的呆。
“算了算了,你心思不在我们这儿。”宋青遇说,“出去时记得带把伞,下午有雨。”
“雷阵雨。”
“还是躲不掉的那种哦。”
容蝶听闻皱眉,看着外面艳阳高照,心里有些没谱。
...
走的时候她还是没听宋青遇的叮嘱,没带伞,去医院要带的东西有些多,并且容蝶的那把伞用了很久,已经有些破了。
到了医院,从熟悉的护士姐那里得知隔壁病床的关爷爷被转去了肿瘤医院,是连夜去的。
容蝶站在门口,闻讯还驻足不动了好一会儿,心里默默替老爷子祈祷,希望他一切顺利。
接着她进屋放下包打算去交钱,可没想到世事难料,就在交钱的当口居然有两个人找了过来,两个身带着.□□.气质的家伙张口就是:“你妈前阵子借网贷博,这是欠条。”
瞬间这五万块就成了填窟窿眼的流水,没了。
甚至没有半点供她迂回的缓冲点,临头一棒,敲得容蝶眼冒金星,阵阵发慌——她从来没想过她妈能堕落到这种境地。
“你欠了人这么多钱,为什么不说?”容蝶质问她妈。
王女士也急了,失口咆哮:“我赌的都是小局,小局!一局就50! 你少忽悠我!我就输了1000块!你个不孝子!”
容蝶傻在哪儿了,后知后觉可笑。
王女士虽说没有再碰烟酒,可她居然在手机上赌博,一输就是精光光。
利滚利的话,别说五万,五十万都不够还。
“去警局吧,我帮你报警。”容蝶冷静下来了,对她妈说。
警局——她不要!绝对不要!王女士就差疯了跪着求她了。
“容容啊,妈妈不要——”
“容容啊,你帮帮妈妈,你帮妈妈还!”
又来了,又是这副无赖寻死觅活的模样。
容蝶走投无路,大脑空白,想去求隔壁的关爷爷,可是关爷爷已经被转去肿瘤医院做手术了,那里空空荡荡。
事已至此,她已经麻木了,甚至不想和她妈再吵什么。退学吧,她这样想,反正这学已经废了。
退学申请书就压在她寝室的枕头下边,应该马上就能出现在导员办公室桌上,她不是机器,人心是肉做的。
轰隆隆,雷雨将至。
晴天的话此刻应验,逃不掉的那种。
-
阵雨倾盆,顷刻间城市乌淹淹一片。
待大雨短暂的止歇,容蝶身无分文地从医院里出来,孤零零走在医院附近的一条漆黑小路上,周围的民宅都黑漆漆的,只有路灯光在亮。
地面全是积水,气温骤降,湿气弥漫盘亘,这是死棋的前兆。
无路可走,一动就死。
容蝶想蹲在路边冷静一会儿。
这时有车行驶而来。
眼熟的车牌。
偏偏又是如此狼狈的时机,被他撞见。
是天意吗?容蝶不禁想。
于树梢垂挂的雨滴滴落和雪白骤亮的车灯之间,她抬起苍白的眉眼。
“又见面了,容小姐。”
“怎么没精打采的,是遇到什么难处了吗?”
司怀衍隔着车窗,他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温沉动听,甚至因为此刻被雨水浸泡而显得更加富有磁性。
难处吗。
她笑了,宛若在黑夜里绽放的白色桔梗花,风雨中已经飘摇零落:“司先生不会懂的。”她说。
这种白忙活的滋味,望不到尽头的无底洞,他这样身居高位的天之骄子又怎么会懂得她的难处。
可现在明明是最佳治疗的时间,她规划得好好的,手术费也凑齐了,就差推进去手术了。可现在呢?一切都变成泡沫了,如果再不手术,就来不及了——她妈已经来不及了。
我可以问他借点吗。
容蝶甚至这样想。
可是凭什么呢,她又反驳。
离谱的念头甚至没有成型就被拍碎了。
不过是刚认识不久,朋友都算不上。
充其量是稍微熟识的关系。
如此打压之下,她已经没有还手的能力。
可是下一秒,“我可以帮你。”
容蝶听见他说。
是幻听吗?她有些难以置信地看过去,黑夜里晶亮的眸子,看的人心泛痒。
司怀衍的眉心微微起皱,心疼的滋味总是伴随着未知。
他随手的施舍,哪怕只是一句空口的话语,在容蝶看来都无疑是唯一救命的稻草。
容蝶甚至听见了她灵魂被敲打的声音,一声声顺着脊梁鞭笞进心肺里。
象征着邪恶的潘多拉的魔盒在诱惑着她。
“帮我...吗?”容蝶似有不信,声音在抖,已经尽量控制了。
她缓缓从路牙边起身、站直,静静凝望着漆黑潮湿的夜幕下,男人那张俊美无俦的侧脸。
说着,身不由己地还朝他那边靠近了一点。
她看似朝前半步,却又走投无路。
如果是帮忙,凭什么呢?他凭什么会帮自己。
天底下没有这样平白的好事,欲取所求必定要付出相应的代价,这是世间法则。
于是下一秒,“代价呢。”容蝶想也没想直接问了出来。
话音落,眼前漆黑的车门缓缓撑开了。
容蝶她此刻站立的头顶上方是街边路灯,圆锥形状的路灯泡自上而下洒落耀夜的光,灯光极亮,将车门拉开的平直角度弧光投射在地面上,形成一个放肆的钝角,同样还有身后婆娑槐树的树叶一同在地面上影影绰绰。
无疑是极其惊心动魄的瞬间,心跳声清晰可闻。
从容蝶站立这个角度刚刚好能将车内的景象一览无遗。
司怀衍坐在后排,姿态沉稳如徐林。
英俊的侧脸隐没在暖色的车载灯光下,身形高俊。整个人透着神秘、诱惑、但又让人忍不住想去接近的危险气息。
“代价么...”他双手交叠置于身前,指尖正缓缓摩挲着虎口,说话时语气尾调平直。
如果刻意抛开那一点点隐藏得极好、可以忽略不计的兴奋意味的话,他看起来真的很像是在权衡利弊,在同容蝶谈一桩是否划得来的买卖或是生意。
只是他看起来实在太温润无邪,不像是坏人。却又莫名的给人以忒坏不怀好意的感觉,宛若伺机而动的丛林之王,适时便会露出凌厉的压迫感。
容蝶知道,眼前的这是一扇充满欲望和罪恶的门,一旦踏入就会万劫不复。
可她现在已经万劫不复。
“是。又或者说,司先生想要什么。”出声的这一刻,容蝶觉得自己疯了。
面对这样直白得毫不掩饰的问句,司怀衍沉吟片刻。
片刻后,他笑了,似乎有所预料,又似乎是因为容蝶如此张扬直白的言语的而将他逗笑。
他想要什么?他想要的,从来都只有一个——
他抬眸,看向眼前几乎和光耀夜色融为一体的少女,出声时没有犹豫,迅疾如风,带着一贯的从容与势在必得:
“你。”
“我想要你。”
他想要的,从始至终唯有你,仅此而已。
第16章
风声萧萧, 容蝶浑身都被雨淋得湿透。
苍白的脸,点漆似的眼,头发湿漉漉搭在脸颊两边。
说狼狈不假, 可看上去又很无畏, 像是暗夜里破茧而出的灿烂小蝶。
路灯极亮, 银杏树躯干甚宽,金黄的叶子被雨水冲刷掉落不少, 落在地面, 像是一卷卷尘封多年的泛黄纸页。
容蝶忽然想起那天深夜, 在四下无人的街道, 她接过眼前人递来的茶饮,本以为三分的甜度还是甜, 可没想到初入口却苦涩异常, 她从没有喝过这样的。
很苦, 但是很快就回甘,那味道足够她铭记很久。
后来她问他是不是很喜欢这家店, 司怀衍没有表态, 只说之所以会买, 是因为附近只有这家还在营业, 仅此而已。
原来不是因为喜欢, 而是没得选。
——此刻的她又何尝不是没得选。
不过就算再迟钝, 容蝶也能想明白从前和他接触时一些有迹可循的细节。
“其实打从一开始你就想这样, 对吗?司先生。”她问。
司怀衍不置可否, 眼波依旧温和。
容蝶不再挣扎了, 眼底是一抹认命, “只要你能救我。 ”她说。
只要能救我。
-
容蝶浑身湿透的上了车,准确说是被司怀衍用大衣包裹住身体抱上的车。
车里很温暖, 闭合车门的一瞬间,容蝶注意到车后门标志性的配置——一把漆黑的伞,伞柄底部刻有Rolls-Royce的双R标志,由纯银打造。
她陡然忘记了吸气,一动不动地凝视着凸出在外的伞柄。
上回她坐的时候,还没有,可是今天却毫不避讳地展露在她眼前。
他不缺伞,更不缺上万块的昂贵雨伞,可是那天夜里,却偏偏会去便利店买一把几十块的普通雨伞,容蝶如今才明白,这一切都不是偶然。
事已至此,容蝶已经不愿意再深究,是她自己甘愿入局的。
关上车门的同时也隔绝掉了外界的萧瑟秋风,树缝间的阴雨。
随着温热感而来的,还有悸动、懵懂、未知、惶恐、一丝胆战心惊、两分劫后余生,余下的只有不为人知的春心萌动和心向往之。
无人知晓。
容蝶紧紧抱住双臂,整个人呈一种环抱缺乏安全感的姿态。
神经绷紧到极致,还淋了雨,容蝶脑袋很泥泞,像是被浆料糊住了。
迷迷糊糊只听见车载唱片里播放着女歌唱家用沙哑声线深情款款地演绎着旧曲:
Killing me softly with his song/Strumming my pain with his fingers
Singing my life with his words/Killing me softly with his song...
他用歌声将我温柔处死/他用指尖拨动我心苦楚
他用言语吟唱我的一生/他用歌声将我温柔处死
容蝶记得,这是她年幼时曾听过的曲子,从父亲的唱片机里,但是为什么今夜会如此巧合地再次听见?无从得知,她也无暇去考究。
她应该是冷,即便车内温度适宜,可是她浑身都湿淋淋的,衣服浸泡了雨水黏在肌肤处,这种滋味并不好受。
座位因为她已经被弄湿,司怀衍毫无顾忌地轻轻拍打她的后背,一点不在意他的衣服同样被沾湿。
紧接着,容蝶认命般地缩在他的怀里,“救救她。”她用极低的声音呢喃着说。
“求求你,救救她。”
在容蝶主动靠近怀里的一瞬,司怀衍的肢体是僵硬的。
他无法用言语来形容那是一种什么样的忐忑心情,只觉得颤栗。
心脏的跳动震荡间,他透过容蝶漂亮精致的耳廓,雪白的脖颈,仿佛看见了梦的尽头——梦尽头有无尽斑斓的岁月长河。
这是他等了很多年很多年的姑娘,如今却以这样的一种温驯又柔顺的姿态伏在他的怀中。
叫他如何还能放手。
容蝶沉默地将自己的所有不堪都暴露在司怀衍的面前,祈求着他能救一救她那无可救药的母亲。
太累了,她真的太累了,只想躺倒,只想睡觉。
祈求声一遍遍地响起。
“令堂那里,我已经安排人去手术。”司怀衍说。
言辞最深处是一点薄凉,为什么要救呢,你明明连你自己都救不了,男人的瞳孔里浮现异常妖冶的颜色。
容蝶在他的怀里挣动了一下,渐渐的不再出声,而是蜷缩得更厉害。
司怀衍的眼底划过一抹不忍,宛若深海最深处的涌动归于平和。
“不用担心,好好睡一觉,等天亮了就好。”他承诺。
熬到天亮,这一夜就算过去。
那些她从来没有拥有过的金钱,足以决定生死的地位和财富、在走投无路的败局之际,终将被一棋杀穿——
容蝶极其疲倦,又淋了雨,眼眶被雨水浸泡,火辣辣眼睛都快要睁不开。
在睡醒弥留之际,恍惚间好像听见男人说。
“很抱歉用这样的方式让你跟我在一起。”
很抱歉。
小满。
是你自己选择又一次跟我扯上关系,很抱歉用这样的方式将你与我捆绑在一起,如果可以,我希望是其他的方式,而不是因为这样。
虽然卑劣,但是我再也无法等待下去。
他欺压下来的眉眼,以及掌心的温度,那样灼热却又充满眷恋。
前排开车的左周很懂人心地拉下车内挡板,隔绝掉后排发生的一切。
车轮滚滚,驶入无边的黑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