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太阳大,要不要我给你拿把伞?”
“不用。”
说着,艾松雪已经踏进了院子。
刚出院子,身后再次传来周姨的声音:“巧巧,你也要出去啊?”
林巧应了一声。
“中午回来吃饭吗?”
“我回家里吃。”
她补充道,“晚上我也在家里吃。”
周姨作为家政阿姨也不好作为主人说些客气话,只说:“晚上路上小心点。”
“知道了。”
出了院子,林巧看到已经走出一段距离的艾松雪,她知道艾松雪要去找陈安风,刚刚她们在客厅里说的话她听到了。
“艾……”
她想叫艾松雪全名,但刚张口还没发出声音,忽然想起辛奶奶刚刚说的,人家让她叫姐姐或者松雪。
毕竟是寄人篱下,一些人情世故她总得注意些。
“松雪。”
她不太自然地扬声喊道。
听见她的喊声,艾松雪停下,回头看向她。
“你要去找陈安风吗?”林巧问。
“是。”
艾松雪猜林巧听到了她和外婆的对话,但不知道林巧要干什么。
“找他不走那边,早上他一般不在家里。”
“那他在哪儿?”
“我带你过去吧,我就是要去那儿。”
林巧指向另一条路,“在这边。”
艾松雪看着她和她肩上背着的书包,缓缓眨了眨眼,似乎略有疑惑。
她没有在原地站很久,抬步朝林巧走去。
林巧站在门口,等她走回来后,对她说了声:“走吧。”
“嗯。”
艾松雪跟着她朝另一条路走。
这边就是有很多狗的那条路,没走多久,她们身后就跟了好几条狗,耳边狗叫声就没断过。
在第一只狗跟过来的时候,林巧本来想告诉艾松雪不用怕,但似乎不需要,艾松雪脸上没有一丝害怕的神情。
她把要说的话咽了回去,目光却并未移开。没什么别的原因,纯粹只是因为这张脸实在过分漂亮,难怪陈安风会这么快就喜欢上。
但她也知道,陈安风喜欢的,绝对不仅仅是这张脸。
她的目光在艾松雪身上停留了太久,艾松雪很难不察觉。
艾松雪望过来。
下意识地,林巧匆匆别开眼。
艾松雪的目光没有在林巧身上停留太久,收回视线,她看着前方淡淡开口:“我们是碰见过的吧。”
刚刚在门口隔着一段距离看林巧的时候,她记起了在哪里见过她。
林巧怔愣了片刻,然后说∶“是碰见过。”
“那时候你表情很惊讶。”艾松雪语气还是很淡,像随口一提。
林巧垂眸,嗓音微沉,“我从没见过他跟谁这么亲密过。”
“我听说,这镇上十个女生,十个都喜欢他。”
艾松雪这时才再看向林巧,同时转头,很直接地问她,“这里面包括你吗?”
闻声,林巧眼底闪过一丝惊讶,只是惊讶,没有被戳穿少女心事的羞赫,她还转头对上艾松雪的眼睛,很干脆地开口:
“包括。”
艾松雪唇边荡开一抹弧度:“那我们是情敌。”
“不算。”
林巧把目光重新投向前方的路,语调平静地开口,“我是喜欢他,但我不会跟你抢他,所以不算情敌。”
艾松雪瞄了眼她背着的书包,“因为不想影响学习?”
“不单单是这个原因,就算高考完,我也不会想跟他在一起。”
“为什么?”
“跟他在一起,容易意志动摇。”
这个答案似乎她已在心中思量过千千万万遍,她回答得很快。
“什么意志?”艾松雪又问。
林巧看着前路,眼神坚定,“走出这座山的意志。”
艾松雪看着她眼底透出的光,弯唇道:“你有这样的想法,很好。”
“我原本不是这样的想法。”
林巧垂眸,说起从前,“初中的时候我成绩不好,爸妈老说我是赔钱货,又总有人在我耳边说,作为女生,如果不是实在非常聪明,不用读那么多书,找个人嫁了就行,有一次他们又骂我赔钱货,我就赌气说我不读了,让他们去找个人把我嫁了给他们挣彩礼钱,当时陈安风刚好路过听见了,第二天,他骂了我一顿,其实那时候我只是说的气话,但的确是他把我彻底骂醒了。”
艾松雪想象不出陈安风骂人的样子,哪怕是第一次见他时那副冷冰冰的模样,看起来也完全不像是会把人痛骂一顿的人。
“他骂你什么?”她很好奇。
林巧对这段记忆似乎印象深刻,都不用时间回想,脱口便道:“骂我蠢,骂我大路不走,自寻死路,他说,我要是不读书,早早找人嫁了,这辈子大概率只能呆在这山旮沓里,整日围着锅台转,事事看婆家脸色,等被烟熏成黄脸婆后,十有八九还会被男人嫌弃,到时候,强势一点是泼妇,软弱一点是窝囊,怎么活都难逃一副蠢样。”
“其实骂,只骂到了这儿,后面,他是好好跟我说的。”
林巧语气低下来,“具体说的什么我记不清了,大概意思就是,如果我能考上好的大学,找到一份好工作,实现经济独立,保持人格独立,我以后的日子会是海阔天空,不会局限在一座深山和一个负担重重的家庭里。”
“他还说……”
林巧顿了顿,眼神里透出一阵伤感,“我还有大把的机会能从这里走出去,不像他,只能烂在这里。”
最后六个字入耳,艾松雪长睫一颤,眼睛里有什么在往下沉。
在这个女性思想纷纷觉醒的年代,鼓励女性读书和独立的话,网上比比皆是,其中也有不少发表此类言论的男性,但多数太过刻意,也总将话说得太轻易,太漂亮,显然只是为了博眼球而已,真正受困的女性难以从中汲取力量,可这样的话如果是从一个只有十五六岁的少年口中说出,还是一个困在深山不可出的少年,那会是一种直抵人心的力量。
青山好,可只见青山,不好。
我在青山里,愿你见平川,见海流,见万丈高楼拔地起,见霓虹绚烂。
多诚挚,也多悲凉。
而悲意往往最动人心。
像亚里士多德所说,悲剧具有净化灵魂的效果。
往前走,别成为我。
——这是最直击灵魂的鼓励。
艾松雪再一次觉得,陈安风真的很好。
有太多人,他们陷在泥潭里,便希望所有人都满身淤泥。
“你知道我为什么要跟你说这些吗?”
耳边再次传来林巧的声音,艾松雪将思绪拉回,抬眸,看向她。
“你说。”
林巧却说:“晚上回去我再告诉你,你先跟我去找他。”
艾松雪失笑,怎么这儿的人都爱卖关子。
身后的狗还在不停的狂吠,但也许这是因为这不绝于耳的犬吠声,两个人之后一路没说话也并不显得尴尬。
步行将近二十分钟来到一个坡道后,林巧指着坡下一个平房对艾松雪说:“就是那儿。”
这座平房四四方方,从窗户望进去能看到一张张桌椅,有人在伏在桌前看书写字,像是一间小型教室。
两个人所在的地方离平房还有一段距离,林巧带着艾松雪边往那边走边说:“那是陈安风让他家里人修的一间自习室,只要是节假日,早上他都在这里。”
“他在这儿干嘛?”
艾松雪不解,他又不能出这座山,还自习干嘛?
林巧又卖关子,“你进去看看就知道了。”
“他今天会在吗?他前天被人打了一顿,浑身都是伤。”
“会。”林巧不假思索地开口,语气笃定。
艾松雪加快了步伐,她想知道,什么事会让他哪怕带着满身伤也要来到这里。
其实不用进去看,等走近一些,艾松雪便已知道了答案,她听见里面传来陈安风的声音:
“像遇到这种题,你第一步就可以令x=y,然后再用分类讨论来化解,我们假设xy+1大于等于x+y,现在就可以将原式进行通分……”
他在给人讲题。
林巧带着她从前门进去,头顶的风扇转得呼呼的响,陈安风坐在一个女生身边给她讲着题,又刚好背对着她们,并未注意到有人进来。
自习室里人不少,有二十来个,多数为女生,看起来初高中生都有。
这些学生们在艾松雪进入这间自习室后个个面露讶然,直勾勾的盯着她看,表情难掩激动,像见了什么大明星一般,而艾松雪的目光并没有在他们身上很久,她的视线被教师后的那面黑板吸引,准确地说,吸引她视线的,是黑板上的那一行字。
【你们都要往前走,走出这座山,走到碧海蓝天里】
是陈安风的字。
艾松雪没见过陈安风写的字,但她就是知道,这是陈安风的字。
字如其人,清逸若风。
看着这一行字,艾松雪感觉眼底隐隐有些发热。
她很快移开了视线,竟是不敢多看。
“坐吧。”
林巧已经坐下来,冲她拍了拍旁边的位置。
艾松雪坐下来,这里还是背对着陈安风,看不到他的脸,只能听到他声音。
他还在给那个女生讲题,却坐得离她有些远,语气也谈不上温柔,但没有一点的不耐烦。
女生问他的那道题应该有些复杂难解,他给她讲了挺久。
早上来这儿的应该都是有题要问他,他给那女生讲完后,径直起身走向下一个。因为就在后一桌,他只需要侧身迈一步,所以还是没看到艾松雪。
不等坐下来,他就直切正题,“刚刚教你的那一类题你摸透了吗?”
女生眨眨眼,没说话,看看他,又瞄瞄艾松雪,像是想问他一些关于这位大美女的事,又怕被责备不专心,一时犹豫不决。
陈安风见她反应古怪,就顺着她偷瞄的方向望过去。
目光触及那张脸,他表情一愣,应是没想到她会出现在这里,但再看到她旁边的林巧,他顷刻了然于心。
“等我一会儿。”他对那女生说。
接着,他站起来,在众人的目光中走向艾松雪。
艾松雪没动静,保持着单手支颐的姿势看着他从第二排朝坐在最后一排的自己走过来。
全程,两人保持着对视。
走到艾松雪面前,陈安风伸手,中指轻点她桌面,“出去说话?”
“嗯。”
艾松雪起身,跟着他走出自习室。
他们前脚刚踏出门,后脚自习室里立马热闹了起来,个个一脸八卦,与林巧熟识的几个低年级女生跑过来围着她,七嘴八舌地问她:
“姐,那个大美女谁啊?”
“不会是安风哥哥女朋友吧?”
“安风哥哥不是不能出去吗?从哪儿认识的这个么大美女啊?”
林巧不耐烦地皱起眉,“我看你们成天净关心这些去了,怪不得成绩上不去。”
“哎呀,姐,你跟我们说说嘛。”有女生撒起娇来。
“我知道了!”
另一个女生一脸激动地拍了下大腿,“她是不是就是那个大作家的孙女,我听说过她,叫艾什么什么来着。”
林巧:“艾松雪。”
“对!就是艾松雪!”
女生又说,“她应该没来这儿几天吧,这么快就把安风哥哥拿下了啊,我刚看他俩眼神都要拉丝儿了!”
“长那么一张脸谁不心动啊,她刚进来的时候,我直接心脏骤停!”
“真的好美,美晕我。”
“好像魂穿她一天,呜呜呜我的安风哥哥。”
女生们一个个太过激动,都忘了门没关。
艾松雪把她们说的话听得一清二楚,嘴角缓缓勾起一抹饶有意味的笑容。
安风哥哥……
她在心里跟着她们念了一遍,唇畔笑意不由自主地扩大。
待走出一段距离,听不见里面的声音时,她看向身侧的人,一字一顿地将刚刚在心里默念的那四个字喊出来:
“安、风、哥、哥。”
陈安风表情明细一僵,脚步停下来。
他转头看向她。
她在笑。
陈安风微眯起眼,“你别学她们乱喊。”
声音比平时要喑哑两分。
艾松雪歪头,“她们可以喊,我为什么不行?”
像是拿她没办法,陈安风垂眸笑笑,“没说不行,只是……”
他喉头上下一滚,然后才说:“只是我有点受不了。”
“她们这么叫,你怎么就受得了?”艾松雪不依不饶。
陈安风挑起眼尾,“你跟她们能一样?”
“怎么不一样?”艾松雪偏要刨根问底。
他迎着她的目光,像是准备好了奉陪到底。
“全世界大约有三十亿女性。”
他开口,嗓音沉沉,“你是这三十亿里,我唯一喜欢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