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劲曦轻轻叹一口气，扶住她的手臂，“回家吧。”
但他高估了醉酒的人的听话性。
温氧不仅没有跟他回家，反而挣脱他的桎梏，直接原地蹲下来，紧紧抱住了他的大腿。
这场面谁见过啊！饶是见多识广的何劲曦，此时亦是一怔。瞬间，眉眼间染上愠色。
“温氧，你干什么！”
温氧没有回答他的问题，下一秒，竟然直接哭了出来：“妈妈，我不想回家！我不想回家！”
何劲曦：“……”
幸好这里是宴会厅外的角落，几乎没有人来。否则何劲曦压根无法向他人解释现在的场景——他成为了男妈妈，有了个这么大的女儿，女儿是个熊孩子，正抱着他的大腿哭闹。
很荒诞，却偏偏发生了。
大约是觉得这样的场面过于滑稽和不可思议，何劲曦不由得提高了嗓音，“温氧，你给我起来。”
腿上紧抱的人没动。
他又开口：“再不起来就辞退你。”
这一回，温氧终于抬起头。却是眼中含泪，嘟着小嘴，一脸委屈。
何劲曦莫名心一软，怎么还哭了呢。
谁还能对一个梨花带雨的小姑娘发脾气？
他的语气变得温柔：“别哭了，我们回家好不好？”
“我不要！”温氧继续耍无赖，“我不要回家！”
“那你不回家要做什么？”
“我要妈妈唱歌给我听。”
“……”
直到这一刻，何劲曦终于确认，温氧现在的智商只有三岁，不能再多了。
关键是，谁能对一个梨花带雨的三岁小孩说不呢？
他弯腰，将“三岁氧”扶起来，忍着心里的一点燥意和不耐，“唱什么歌？”
纵使醉酒，依旧不忘察言观色。此时何劲曦的心软立刻让三岁氧笑开了，“我要听《鲁冰花》。”
她说完，蹦蹦跳跳地回到角落，盘腿坐下。然后拍了拍身边的位置，“妈妈，你也来坐。”
何劲曦：“……”
“男妈妈”心虚地环顾四周，确定周围没有人后，这才不情不愿地走过去。
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被下了蛊，竟然真的乖乖地坐在了她的身边。
温氧高兴地拉着他的手，“妈妈，你快唱吧。”
何劲曦反复在心里思量《鲁冰花》这首歌该怎么唱。小时候好像听过，但第一句是什么来着，不太记得了。
他犹豫半晌，终究还是没有开口。
“我不会唱。”他说。
温氧听了，立刻说：“那我教你吧。天上的星星不说话……”
果然是小孩，都是天生的歌者。她压根不用开嗓，张口就来。唱完，一脸期待地看向何劲曦，等着他有样学样。
从何劲曦记事起，就再也没干过这种事。别说是儿歌了，他连歌都没有唱过。莫名有点羞耻，很难突破心里的那道防线。
他张了张口，还是没唱出来。
“你再唱一遍。”他说。
温氧从善如流，“天上的星星不说话……”
这一回，何劲曦听清楚了。他依葫芦画瓢，艰难地唱出一句跑掉的歌。
温氧不在意，继续教下一句：“地上的娃娃想妈妈……”
有了第一回 ，第二句便没有那么难于启齿，他很自然地跟着唱出来：“地上的娃娃想妈妈……”
……
就这样，温氧一句一句地教，何劲曦一句一句地学。两个人像是幼稚园的小朋友，手拉着手席地而坐，认真地学完了一整首歌曲。
“学会了吗？”温氧问。
何劲曦：“会了。”
“那你唱吧。”
“……”
唱歌不是何劲曦的长项。脑子学会了，但嘴巴却没会，最后勉勉强强唱出一首跑调的《鲁冰花》。
温氧笑得前仰后合，抬手在他的额头上弹了一个暴栗，“妈妈你唱得好难听啊！”
“……”男人吃痛，抓住她的手腕，严肃地看着她，“再闹我就把你丢在这里。”
这句警告让温氧如临大敌，眼眶顿时又红了，“妈妈，你别丢下我。”
“……”何劲曦再一次心软，安抚她，“别哭了，我不丢下你。”
小温氧再次高兴起来，往何劲曦怀里靠，像雏鸟依偎妈妈的怀抱。
“妈妈对小氧最好了。”
何劲曦知道，这时候的温氧，完全已经失去了自我意识，就是个名副其实的小屁孩——想要妈妈哄，想要妈妈爱，不想离开妈妈。
他无奈地摇摇头，承担起“男妈妈”的职责，拍拍她的背，以示安慰。
但他到底是低估了小孩子的闹劲。
不过须臾，他就意识到了不对劲。
怀里的小人不安分地摸上他的胸口。那只手在他的胸上，左摸摸右摸摸，看起来并不是无意。
何劲曦正要制止她，就听到小温氧说：“妈妈，我要喝neinei。”
何劲曦：“……”
何劲曦真是被气笑了。
这个女人发疯就算了，现在还把他当成了奶妈。他一个大男人，去哪里给她产奶。
小温氧的愿望没有得到满足，转瞬变成了更大的声音：“妈妈，我要喝neinei！”
“……”何劲曦抬手抓住她的魔爪，警告道，“别乱摸！”
温氧眨眨眼睛，眼神单纯又清明，“我想喝neinei。”
何劲曦没说话，只是板着脸看她，一副要教训她的模样。
下一秒，温氧嘴一撇，又有要哭的架势。
怎么又哭了！
何劲曦生怕她的哭声再引来其他人，只好无奈应下：“你乖乖和我回家，回去就能喝……”
他顿了顿，像是不好意思说出后面两个字，好半晌才从牙缝中挤出来，“neinei。”
温氧这回听懂了，也听话了。
她点点头，“好，小氧听话，回家喝neinei。”
何劲曦松一口气，立刻给高峻打电话，让他把车开到酒店门口，然后扶着温氧站起来。
谁知道温氧智商变成三岁就算了，连身体也变成了三岁。
刚站起来，还没走，她头一歪，靠在何劲曦的肩头。
睡着了。
何劲曦：“……”
“温氧，温氧……”
他试着唤醒她未果。直到听到她平稳又清浅的呼吸声，才确定她是真睡着了。
何劲曦实在是没有办法，只能弯腰，打横抱起温氧走了出去。
小姑娘在怀里睡得挺香，头发轻轻扫过他的脖颈。他无意识地，喉结滚了滚。
酒店外，高峻看见何劲曦抱着温氧出来，吓坏了，立刻上前，“何先生，温小姐怎么了？”
何劲曦：“喝醉了。”
他将温氧塞进后座，然后从另一边上车，再给她扣上安全带。
疏浅的灯光落进车内，照在她那张平静的脸上。
何劲曦将她脸上的头发轻轻拨开，脖颈上好像又传来些许方才的轻痒。
他平静地收回视线，然后对高峻说：“开车吧。”
回到别墅，何劲曦将酒醉不醒的温氧抱回房间。
许是大床太舒服了太柔软了，温氧躺在床上，翻了个身，低声喃喃：“妈妈……”
之前看温氧的资料，何劲曦知道她在十八岁那年失去了母亲。也许是心底的思念和遗憾作祟，才会让她在醉酒后如此癫狂地想念一个人。
这种感觉，何劲曦明白。
就好像他在十七岁那年失去母亲后，也常常在午夜梦回时分，对着夜色，思念母亲。
这种思念和痛，不是刀伤的凶猛，却是针扎的细密，连绵不绝，经年不散。
何劲曦眸色暗下来，关上房间的灯，走出了房间。
入睡前，他躺在床上，看温氧发的朋友圈。
九张不同角度的自拍，满满当当，配上四个字：“心情好好”。
下方是工作室小伙伴一水的评论：
脏脏：【太美啦！这是和何老师一起吗？】
脏脏：【温温好美】
海哥：【温温好美】
甲：【温温好美】
乙：【温温好美】
……
而温氧，更是大言不惭地在下方评论：【统一回复：谢谢大家的赞美，我也这么觉得】
何劲曦抱着“我倒要看看究竟有多美”的心态，点开照片，一张张看过去。
虽然每张照片各有千秋，但不变的是她的笑容。好像没有烦恼和忧愁似的，永远对生活保有赤忱的热情。
无论谁看了，都会受到感染，跟着笑起来。
确实很美。
但今晚他知道了，温氧并不是没有烦恼和忧愁，她只是将他们藏了起来。
这隐秘的心思，却意外地，在今夜被他看到。
*
温氧醒来时，已是第二天早晨。
宿醉过后，头还有些许疼痛。她揉着太阳穴，努力回想昨晚的场景。
最关键的部分已经想不起来了，只记得她在临醉前，跑出了宴会现场，特意找了一个无人的角落躲起来。
之所以躲起来，无非是担心自己发酒疯，把陌生人认成妈妈。
如今自己回到了别墅，不知道是谁送她回来的。
更不知道自己昨晚，到底有没有发酒疯。
温氧洗了个澡，出房间时碰到正在打扫的李阿姨。
李阿姨笑呵呵地看着她：“醒了？今天好点了吗？刘师傅给你做了醒酒汤，快去餐厅喝吧。”
温氧一怔，“李阿姨你也知道我昨晚喝醉了？”
“大家都知道啊。”
“……都，都知道了？”
“是啊，昨晚还是何先生抱你回来的。”
温氧眼睛瞪起来，更加不可思议，“何先生……抱我回来的？”
“是啊，你怎么喝了那么多酒？醉得不省人事呢。”
温氧攥着手指，莫名有点忧愁，她昨晚应该不会对着何劲曦喊妈妈了吧？
她想象了一下那个场景，顿时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感觉整个人都不好了。
温氧忐忑不安地下楼，一楼的楼梯走到一半，远远就见到在客厅的何劲曦。
她莫名有点紧张，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他，于是假装没看见，转身就往楼上走。
惹不起还躲不起吗？！
“站住！”
男人一声令下，温氧顿住脚步。
她整张脸都皱在一起，痛苦地深吸一口气，这才转过身来，用笑容掩饰尴尬：“何先生，早啊！”
何劲曦：“不早了。”
“……”
温氧慢吞吞地走下楼，几乎是挪着步子来到何劲曦面前。
她试探性地问：“昨天不小心喝醉了，我有做什么特别的举动吗？”
何劲曦似笑非笑地看着她，“那可多了，不知道你指哪个？”
完了完了，温氧就知道喝醉了没好事，这不就被何劲曦逮了个正着吗？
但她顶多喊个妈妈，应该也不至于很多吧？
她的声音低下去：“就是，类似，认亲戚那种……”
“你是说妈妈？”
“……”
“那你‘妈妈’是叫得挺顺口的。”
“……”
温氧真想当场找个地缝钻进去，她怎么就偏偏喝醉了酒，又偏偏被何劲曦撞上。她无法想象自己是如何对着何劲曦又哭又闹地喊妈妈的。
苍天啊，让她死了算了。
温氧努力平复心情，才没让自己当场死亡：“不好意思啊何先生，我喝醉了就是这样，无意识的，请您不要放在心上。”
“这件事我没放心上。”何劲曦深沉的眼眸探过来，“不过……”
他语气一顿，温氧的心又跟着提起来。
难道还有比喊他妈妈更丢人的事？
何劲曦继续说下去：“下次喝醉酒，不要借着酒劲占便宜。”
温氧：？？？
温氧一听这话就不高兴了，什么叫借着酒劲占便宜。她喊了何劲曦一晚上妈妈，让他荣升辈分，还没说他占便宜呢！
她反驳道：“何先生，我醉酒了，很多时候都是无意识的举动。我叫您妈妈真的只是喝醉后的反应，这算不上占便宜吧？”
她说完，不卑不亢地看着何劲曦，等着他的反应。
下一秒，何劲曦开口：“这个不算，那喝奶呢？”
喝奶，什么喝奶？
温氧一头雾水，又听男人说：“想喝奶，餐厅里多的是。”
温氧：“……”
刹那间，朦朦胧胧的场景在脑中一闪而过。闪现的片段中，她好像正摸着何劲曦的胸说想喝neinei。
温氧顿时感觉自己被雷劈了。
这简直比认妈更让人社死，真的不想活了！
见她脸上逐渐泛起的红晕，转瞬又是一副懊恼羞愧又悔恨的模样，何劲曦无声地弯起唇角。他没再逗她，更没再多说什么，直接出门去了画室。
温氧因为醉酒，留在家休息。
好一会儿，温氧才从何劲曦那些令人震惊的话语中反应过来。
她捶胸顿足，懊悔不已。
喝酒误事，醉酒害人啊！她这么温柔淑女的光辉形象，就这么毁于一旦。
终于，在喝过刘师傅的醒酒汤后，温氧感觉整个人都精神了不少，那种尴尬的感觉也缓缓散去。
只要她不尴尬，尴尬的就是何劲曦。
午餐时间，刘师傅给大家加餐，特意做了一款杏仁豆腐。
温氧笑问：“刘师傅，今天是什么日子啊？怎么还加餐？”
刘师傅：“你不是爱吃吗？”
温氧一怔，刘师傅告诉她：“是何先生交代的，说你爱吃豆腐。”
她什么时候爱吃豆腐了？
“何先……”
温氧一开口，瞬间顿住。
何劲曦早上说的话猛地灌入耳中，那些羞耻的画面重新充斥在眼前。
此豆腐不会是彼豆腐吧？
何劲曦，不会是在骂她吧？
其他人在听到有加餐后，都很高兴，纷纷说：“这是沾了小温的光啊。小温，你喜欢吃豆腐啊？”
“豆腐很好啊，营养价值高。”
“听说吃了美容。”
“哎呀，我也喜欢吃。”
……
在众人不明所以的感谢和热心中，刘师傅给她拿了两份杏仁豆腐。
“小温，多吃点。”
温氧：“……”
温氧望着碗里白白嫩嫩的豆腐，想到昨晚那些羞耻的画面，顿时有些脸红耳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