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笑自己，明明二十八岁了，怎么还像个毛头小子一样，对着别人的照片傻笑。太幼稚了。
可是人又怎么骗自己呢？
温氧带给他的快乐，那样清晰。像氧气，融入每一个细胞中，是任何理由和借口都难以消弭的。
*
八月下旬是何老太太八十二岁的寿辰，何劲曦一早便同高峻一道，赶去香港给老太太祝寿。
离开前，他没有和温氧过多解释，只说自己要去香港几天，办点事。
温氧一向有眼色，不该问的从来不多问，只笑着对他说：“一路平安。您放心，家里交给我，我会好好看门的。”
看不看门的不重要，重要的是她要好好照顾自己。
但何劲曦思忖片刻，这句话还是没说出口。最后一如既往地留下一句没有感情的“我走了”，才转身离去。
走到门口，又回头看。
温氧还站在门边目送他，见他回头，笑着朝他挥手。
何劲曦不言一词，上了车。
去香港的路上，他交代高峻：“这几天别墅的人都不许休假，有什么事要立刻向我汇报。”
高峻对他的担忧了然于心，宽慰道：“何先生放心，我交代过了，他们会照顾好温小姐的。”
何劲曦看他一眼，不再说话。
窗户开了一个小口，?窗外的风寂寂吹来，将他心里的一点担心也吹散了。
*
因为不是大生日，何老太太便没有大操大办，只叫两个孙子回来，陪她吃顿饭，便算是圆满。
何老太太爱漂亮，骨子里还留存着旧时富家小姐的习惯。即便是在家里，也要梳妆打扮，穿戴精致。她常年穿着旗袍，即使八十有余，体态依旧优雅。
今天是生日大日子，老太太特意换上了新做的旗袍，在房间里听戏，一边听一边跟着学。
临近中午，平叔走来，打断了她的戏曲：“小何先生来了。”
老太太慌慌张张地关了戏曲，“快快，我的轮椅呢？”
有人将轮椅推过来，老太太坐上去，然后看向平叔。平叔冲她点头，表示一切完美，老太太才放下心来。
何劲曦见到老太太时，神色间有了点点喜悦。
奶奶对他好，他自然知道。而他的在世亲人，也只剩下奶奶一个。
“奶奶，生日快乐！”
何劲曦将提前准备好的生日礼物递过去。
礼物是他亲自设计的的一款项链，他知道奶奶喜欢珠宝首饰。
老太太笑呵呵地打开，满眼惊喜，“这是你设计的？”
何劲曦点头。
老太太：“真好看，奶奶喜欢。快给我戴上。”
祖母绿项链和她暗灰色的旗袍极为相配，更衬出她的气色，让所有人赞不绝口。
老太太：“还是小曦孝顺。”
半小时后，何启光也赶到。他准备的生日礼物是一个限量款的包，全球只有两个。
虽然价值不菲也确实稀有，但老太太看了一眼便放在一旁，招呼道：“既然来了就先吃饭吧。”
何启光看一眼她脖颈上的项链，又看一眼被随手放在沙发上的包，冷笑一声。
午饭倒也还算温馨，几人聊聊近况，吃了蛋糕，吹了蜡烛。
饭后，老太太说要去午休，何劲曦走到露台，望着眼前的一花一草。
这里是他从小生活的地方，这么多年一直没变。
西边的画室已经被修缮好，当年他就是和母亲在那里遭遇火灾。
何劲曦回忆着从前的点滴，没注意到何启光已经走到了身旁。
何启光点一支烟，在烟雾缭绕中问：“最近病好点了吗？”
何劲曦淡淡的：“就那样，反反复复的。”
“还是要坚持治疗。”何启光嘱咐，“那个新来的温氧，你好像对她挺满意的？我听说她工作做得很好，让你开心许多。”
何劲曦不动神色地问：“大哥你听谁说的？”
何启光一怔，转瞬笑道：“我就那么一说。”
“还行。”
何启光抽一口烟，缓缓吐出烟雾，又说：“我知道温氧是奶奶找来的。但奶奶年纪大了，用人的时候不太注意。但你自己还是要多注意，不干净的人尽量别用。”
何劲曦神色微变，“大哥想说什么？”
“你还不知道呢？”何启光笑起来，“你别看温氧看上去挺老实本分的，实际上欠了一屁股的债，听说借的还是地下的钱庄高利贷。这样的人，你得防着点。”
见何劲曦不说话，何启光目的达成，灭了烟，抬脚就走，“我先回了，公司还有事。”
烟味渐渐散去，空气里有浅浅的花香。可何启光的话却重重压在何劲曦心里，让他有些喘不过气。
温氧真的欠了高利贷吗？她一个小姑娘，要那么多钱干嘛。
他立刻吩咐高峻去查。
这件事并不难查。当晚，高峻就查到了结果。
“何先生，温小姐确实欠了高利贷。”
何劲曦的心一紧，“原因。”
“当年她母亲生病住院，因为家里拿不出钱支付手术和化疗的费用，于是温权就去借了高利贷。后来温权出了意外，这些年，是温小姐一直在还钱。”
浅浅几句话，交代了原因和过往，却深深印在何劲曦的心上。
他忽然明白了温氧这么在意钱的原因，大约是生活所迫吧。
高峻还发来了金胖子的照片。何劲曦看着这张人脸，猛地想起那回他去温氧家找她，在楼梯上碰见的人。
一切都有了解释，那天温氧所有的伪装和不自在，原来是因为这个。
何劲曦闭上眼睛，仿佛就能看见一个坚韧的女孩，背着几十万的欠款，努力生活。
他无法想象，这些年她究竟是怎么坚持过来的……
生活明明都这样苦了，为什么她还能一直带着笑。
他要感谢何启光。要不是何启光，他还不会去查这么细，就不会知道温氧这些年过得有多辛苦。
“这样的人，你得防着点。”
何启光的话还在耳边，何劲曦苦笑着摇头。
需要防吗？心疼还来不及。
*
何劲曦不在的时间，温氧自然没有闲着。
她忙着和张师傅学园艺，和刘师傅学厨艺，就是为了让何劲曦回来后能有更好的体验。她是打心眼里希望他能真的开心起来。
温氧忙忙碌碌一整天，晚上回到房间才想起来，不知道何劲曦在香港怎么样了，事情办完了没有。
她想发条消息过去问一问，转念又想到自己有什么资格过问老板的事情呢。
于是作罢。
正准备放下手机睡觉，何劲曦的电话来了。
“何先生……”
温氧接起电话的时候，声音里都是喜悦。好像是期待的事情有了回应，这种期待落定的感觉让她不禁想要相信玄学。
电话那头很静，何劲曦的声音清晰地传入耳中：“在做什么？”
“今晚和刘师傅学了怎么做辣子鸡丁。”温氧顿了顿，又说，“白天还和张师傅学了园艺，怎么把树木修平。下午的时候，李阿姨教我怎么叠毛巾和衣服。”
她像是担心何劲曦说她偷懒似的，事无巨细地汇报一整天的工作内容。
然后又拍着胸脯保证：“何先生您放心，您不在的这两天，我一定会努力工作。就算后面他们偶尔不在，只要有我，一定帮您打理得井井有条。”
听着员工如此汇报，当老板的理应满意。
但何劲曦像是对她的工作内容完全不感兴趣，转而问：“除了这些，你还有什么要和我说的吗？”
温氧有片刻的愣神。
没有了啊，除了工作，还要说什么啊？难道何劲曦对她的工作不满意？
不应该啊，她觉得自己做得很不错。
那要再说点什么体现自己的工作价值呢？温氧陷入激烈的头脑风暴。
见她半天没回应，电话那头的何劲曦开口，语气里带了点轻微的怒意：“温氧，你还真把我当老板了？”
“？？？”
可是你确实是老板啊。
温氧彻底茫然，这话还没来得及说出口，何劲曦再次开口：“挂了。”
温氧：“……”
第47章
温氧不知道何劲曦好端端的为什么生气, 挂断电话时依旧一头雾水。
她明明每件事情都做得很好呀。
她想起何劲曦的那句话“你还真把我当老板了”，就生气。
那不然嘞？
有事的时候就用“我是你老板”来压你，没事的时候就又不是老板了, 原来这上下属的关系还是弹性的啊。
温氧越想越气，这个男人还直接挂了电话，简直莫名其妙。
不过何劲曦本来就是个阴晴不定的男人，谁知道他究竟在想什么。
@老板今天开心了吗：有一个阴晴不定的老板是什么体验？
【这题我会，我老板就是这样, 你永远不知道他什么时候会炸】
【我男朋友就是！哄他的速度赶不上他生气的速度】
【老板就是能为所欲为】
【什么阴晴不定, 这就是有病！】
没错！何劲曦就是有病。
温氧看着这条评论，深深赞同。这么想着，心里忽然就畅快了。
就在这时, 脏脏发来消息, 询问VR体验馆的事情。
她说那天看到了温氧发的朋友圈, 想和朋友一起去, 问问要不要提前预约以及价格之类的事情。
温氧一一解答。
正准备结束对话, 温氧想起方才的事，忍不住发了条语音过去：
“脏脏, 我问你一个事。就我有个朋友，她工作做得特别好，向老板汇报后，老板好像不是很满意，还反问她“你还真把我当老板了”。你说这是什么意思？”
脏脏：【老板是真的不满意吗？】
温氧：【也许是】
脏脏：【这老板喜欢你朋友吧？】
温氧：【啊？】
脏脏：【这句“你还真把我当老板了”，就是你别把我当老板的意思】
温氧：【这样吗？】
脏脏：【当然了, 你让你朋友收拾收拾准备当老板娘吧】
温氧：【……】
过了一分钟, 脏脏又问：【诶？我怎么觉得这话像是何老师说的】
温氧尴尬一笑, 回复：【可能天底下的老板都一样吧】
温氧放下手机, 彻底睡不着了。
她反复回想何劲曦那句话。从语气来看，他确实是生气了，但是好像并不是因为对她的工作不满意？倒像是怪她汇报太多了。
温氧心有戚戚，他不会真的喜欢她吧？
那一晚，温氧睡眠质量大打折扣。
迷迷糊糊之间，看见何劲曦手捧鲜花站在面前，真诚地向她表白：“温氧，我喜欢你，做我女朋友吧。”
不等温氧答应，何劲曦又说：“你当了我女朋友之后，我就不付你工资了。反正我的就是你的，你的就是我的。”
“谁说的！绝对不可以！”
温氧满身抗拒地醒过来，面对苍茫的夜色，摸摸额头上的汗。
怎么可以不付工资！这实在是太可怕了，幸好只是一个梦。
她坐在黑暗中，脑中忽然乍现一个想法，何劲曦不会是为了不付工资才故意说这样的话吧！
我靠，这个男人太阴险了！
于是乎，之后的一整晚，温氧都在骂何劲曦。
而此时的何劲曦完全不知道自己被“问候”了一晚上，只不过第二天醒来时，莫名打了两个喷嚏。
他拿着纸巾擦了擦鼻尖，大概是昨夜空调温度打得有点低吧。
早饭过后，何劲曦陪着老太太去了庙里礼佛，捐赠了一些香火。午饭后，他又陪着老太太去听了戏曲。
老太太喜欢秦腔，听说年轻的时候经常请人到家里来唱。
这么多年过去了，爱好没变，如今她没事就在家里边听边练。
听戏曲的时候，老太太指着台上的人，问何劲曦：“这个姑娘挺不错的。奶奶帮你打听过了，她从小练秦腔，性格、相貌、家世都好，要不要认识一下？”
何劲曦哭笑不得，这会才明白奶奶叫他来听戏曲的目的。
他没吭声。
老太太又说：“你也老大不小了，该考虑考虑个人的事情了。难道打算就这么一直一个人？”
听了这话，蓦地，何劲曦脑海中浮现出温氧的身影。
他拒绝道：“奶奶，我最近很忙。”
老太太了解这个孙子越逼越逆反的心性，便没强求，只傲娇地哼一声，“错过了这个好姑娘，回头你就会后悔。”
何劲曦挂着笑意安抚她：“奶奶，认真听戏。”
祖孙俩就这样过了一天逍遥日子，晚饭过后，何劲曦便动身回了南夏。
老太太目送何劲曦离开，转头对平叔说：“陪我去院子里走走吧。”
这个时节，荷花开得正盛，白的粉的长在莲塘里，像是绿荷上涂抹的一点胭脂。此时在夜色中，更是透着几分娇羞和柔美。
老太太站在莲塘边，欣赏着荷塘月色，问平叔：“小温那边最近怎么样了？”
平叔：“我听观澜溪的人说，小何先生最近确实开心了不少，偶尔脸上都能看见笑容了。这应该都是小温的功劳。”
老太太满意地点头，“那年在养老院看见小温，我就知道这孩子有能力让人开心。小曦他不懂我的苦心，你还不懂吗？”
“您是心疼小何先生。”
“他没了父母，我年纪又大了。往后的日子，只希望他能开心一些。”
平叔迟疑片刻，又说：“只是公司那边，恐怕……”
老太太道：“其实小曦不坐这个位置也好。坐上了，没有一个开心的。你看仲文，不就是教训吗？”
平叔叹口气，“是……”
*
何劲曦去香港的第二天，温氧一人去了工作室。
海哥最近的设计工作陷入瓶颈，只好常常待在陈列室里看珠宝找灵感。
温氧便经常凑上去同他一起看，一边看一边请教问题。
海哥在陈列室转了一圈，然后在一枚维多利亚时期的黄金吊坠前停下，指着吊坠说：“温温，今天跟你说点有趣的。你看这枚吊坠，有没有什么特别之处？”
通体金色的吊坠上，镶嵌着钻石，还有绿色、紫色、红色的珠宝，雍容大气。
温氧瞧不出特别，只能试探性地问：“难道是它比较贵气？”
“其实这是一款藏头诗吊坠。”
“藏头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