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在自己房间,自己床上,外面天晴了,今天又是个好天气,可以叫小胖吴乌去水库摸鱼了。
等等,水库......
噌的一下,夏初云从床上坐起来,昨晚大人们说矿塌了,她出门去找关岳,结果在水库捡到个小孩,然后带回家了,后来呢......
想着想着,夏初云拉开扯开搭在身上的小毯子就要下床,正好房门被推开,她二姨看见醒过来的夏初云,顿时欣喜,朝外头喊了句。
“醒了醒了,关岳你女儿醒了。”
然后叮里哐当外面好大一阵动静,关岳一身脏兮兮的,估计从矿山那边好回来脸都没洗,直接冲进房里,看着女儿坐在床上好端端的模样,三十好几的大男人,眼睛都红了。
二姨站在门口,看到关岳没说话,连忙道,“诶唷,云云你可把你爸吓死了,他回来看到你浇湿躺在地上,脸通红怎么叫都叫不醒,差点抱着你上医院。”
他们这相邻几个镇子就一家医院,骑摩托车过去都要四十分钟,非常不方便,除非真的病严重了不然一般人家很少去医院。
二姨的话夏初云没听进去几句,她操心关岳还有昨天矿山的事,“爸,你过来。”
关岳沉默着走到夏初云床边,身上脏没坐下,夏初云可不管,一把拉过关岳坐在床边,从脸翻看到脚,到处翻翻找找。
二姨还有一些亲戚都站在门口,关岳被女儿整的有些尴尬,抓着女儿制止她的动作。
“云云,做什么呢这是。”
夏初云大概看了一下关岳身上就是脏了点还有些蹭的血迹,没什么大事这才放心。
“关岳你吓死我了,昨晚上下那么大雨矿山那边炸了,镇上人都说矿塌了,我都急的不行,幸好你没事。”
关岳一听女儿说的话,再仔细琢磨夏初云身上细细密密的小刮痕和膝盖上的青紫,瞬间脸就黑了。
“夏初云!你是不是昨晚上去矿山了!我怎么交代你的?啊!”
夏初云上一秒还在训关岳,下一秒就被关岳拎着耳朵揪起来骂,跟只猫崽似的。
“诶诶诶,关岳,爸!爸,你松手,疼啊!”
“我每次出门怎么跟你说的,天黑不准出门,不准去矿山!你是不是耳朵漏风,是不是要揍一顿才能记住。”
夏初云担心受怕一整晚,没捞到点好不说还要被训,虎脾气一下就上来了,“那我不是担心你嘛!昨晚矿山出那么大声都说塌了,我都要吓死了,我妈已经没了,要是你再出事,我就真成孤寡儿童了!”
关岳要被她气死,一想到昨晚那么大暴雨天黑路远的,万一夏初云真的在路上出什么事,他这辈子都不会原谅自己。
他气的就要把夏初云从床上捞起来揍,两父女在房里闹得不可开交,外面亲戚听见了一窝蜂涌进来,劝的劝拉的拉,把两父女给拉开。
关岳看着夏初云背对着他躺在床上的小身影,心里又疼又酸,最后拉上门出去了。
倒是一伙亲戚留了几个姨,表姑,堂姐在夏初云房间,好声好气哄着她,夏初云也倔,往墙边靠着,一句话不吭声。
几个亲戚哄了好大一会,夏初云还是一动不动,便带上门出去了,夏初云瞬间从床上翻下去,赤着脚走到门边,老房子装的是木门,很多年了,下雨上潮四周都烂了,门框边上被夏初云剥木屑玩抠出好多洞。
夏初云贴着门边上听外边动静。
“别气了别气了,云云这也是担心你,不像我们家那个冤孽,昨晚上我和他爸一夜没回他睡的可香。”
这是夏初云三姨,平时老不让自己和他儿子玩,说夏初云女孩子家家疯的跟野草似的,会带坏了别人家小孩,今天怎么还替自己说话了。
“就是,关岳,快别气了,云云这不好好的,我刚看她烧也退了,小孩子心性,别置气。”
这是夏初云表姑,半年不来她家一回,去年过年连夏初云叫什么都不记得。
堂子口坐满了人,夏初云家少有这么热闹的时候,她记得的不记得的亲戚还有镇上不少人,多的都站外面去了的。
夏初云扣脑袋,这是怎么回事,她记得前年长天花,病的比现在严重多了都没那么多人来看自己,难不成自己明蕴镇小霸王的名号真的已经打出去了。
夏初云继续趴着门框从洞里往外看,这一看不要紧,就看到竹床边上坐着那个自己捡回来的小孩,小孩已经醒了,目光呆滞抱着腿挤在角落,满屋子的人显得他没一点存在感,黑漆漆的连眼珠都不会转。
昨天天太黑,夏初云靠着手电筒灯光看不清人,这会透过门洞仔细打量后,再次肯定这小孩绝对不是附近镇子里的人,她打小就没见过这人。
那他是哪来的,怎么会在水库边,难不成是水猴子抓了觉得太瘦不好吃又给丢上来的?
夏初云脑子都想破了还是没想出个一二三来,门口的亲戚开始陆续离开,每个人离开前都朝关岳说了句恭喜恭喜,以后多多照应。
夏初云沉浸在自己思绪里,没注意到人走空了,关岳伸手一拉那咯吱响的门,一个身影从里面摔出来,直接撞在关岳腿上。
夏初云抬头和关岳视线对上一秒挪开,刚才还倔的跟头小牛似的,这会背着手低着脑袋看自己灰扑扑的脚指头。
关岳看着还没到自己腰的女儿,头顶发旋都透露着乖巧,可那是不了解她的人,其实整一个就是气人包。
“膝盖还疼不疼?”
夏初云从小就会看人眼色下菜,听到关岳问她伤口,嘴巴一撅,圆溜溜的眼睛里水珠子说掉就掉。
夏初云长相随她妈,从小长得可爱灵动,皮肤又好,见天往外晒都晒不黑,一双溜圆的眼睛眨巴眨巴,不管谁见了都忍不住抱一下摸一下,就是跟着关岳一个大男人身边长大,性子养的像个男孩似的,风风火火没少闯祸。
但女儿这泪珠子说掉就掉,算是掐住关岳心尖了,刚才还板着脸装模作样训斥人,瞬间蹲下去抱着女儿放一旁板凳上,夏初云皮儿嫩,磕在膝盖上那一块,又肿又青看着吓人,给关岳心疼坏了。
一边好声好气的哄夏初云一边给她吹膝盖。
夏初云哭了一会差不多了,看见关岳握着她的膝盖手都不知道往哪放,伸出两只手搂住关岳脖子。
小孩子声音软乎乎的,“爸,你以后能少下矿吗?我害怕。”
夏初云很少说这些,她知道他爸不容易,得赚钱养活自己,也许是从小没有妈妈的原因,夏初云懂事比同龄孩子早很多,关岳早出晚归去矿山留她一个人在家,她害怕的晚上睡不着觉都不会和关岳说什么,但这次是真的把夏初云吓到了,毕竟她才八岁,还是个小孩。
出乎意料,这次关岳居然答应了夏初云。
“好,爸以后少下矿,不让你担心。”
夏初云以为自己听岔了,以前他也和关岳说过同样的话,但关岳每次只是笑着摸摸她的头,说下次去城里给她买好吃的好玩的,敷衍过去。
夏初云开心疯了,不敢置信的和关岳确定,“真的吗?真的吗?爸,你真的答应我以后少下矿?”
不让关岳去矿山不可能,只要能少下矿危险就少很多。
关岳摸摸女儿的头,“嗯,爸答应你的什么时候骗过你。”
这下夏初云连膝盖都不疼了,抱着他爸要玩开飞机,关岳哪有不同意,一把端起女儿往脖子上放,准备开飞机,父女俩刚转身,同时注意到窝在竹床边上那个身影。
太小太没存在感了,蹲在那里比竹床还要矮。
夏初云抱着关岳的头,诶了一声。
“差点忘了,爸,昨晚我还捡回来一个人呢。”
第三章
关岳回到家第一眼看到的就是躺在地上昏迷不醒的女儿,急忙抱回房里,又是烧热水又是喂药的,后来家里人来多了,渐渐的谁也没注意到角落那个瘦小的孩子,直到现在。
夏初云抱着关岳的头,扯了一下他爸的耳朵。
“他是我昨晚从水库那边捡回来的,爸你认识吗?是不是谁家跑出来的孩子。”
关岳把夏初云放下来,走过去,那小孩一身黑漆漆脸上脏的看不出面容,一双眼睛直直的盯着前面地板,转都很少转,傻了似的。
“小孩,你是哪家的?”
没反应,连眼珠都没眨一下。
关岳伸手在小孩面前挥了挥,小孩偶尔眨眨眼,其余时候视线不移,关岳让夏初云洗条毛巾过来,把小孩脸上的脏污给擦了,露出本来面容。
瘦,黄,黑,跟只营养不良的猴子似的。
关岳认了认,对小孩没一点印象。
夏初云趴在她爸肩膀上也歪着头看小男孩,“爸,他好像不是咱们这几个镇上的,我都没见过。”
关岳皱眉,“你说你是从水库捡到他的?”
夏初云点头,“是呢,昨晚暴雨,爸,你说不会是水猴子给丢上来的吧。”
“说了多少次没有水猴子,那是老人吓唬小孩的,但你平时还是不准靠近水库边去玩,知道没?”
夏初云瘪嘴,“知道啦知道啦!”
说完,夏初云眼尖的发现小男孩蹲在角落,双手交叠捂在胸前,似乎是把什么攥在手里,她连忙叫关岳看,“爸,他手里抓着东西呢。”
关岳顺着看过去,也发现男孩手里抓着的东西似乎连着脖子上一根线,只是他身上太脏了,浑身漆黑,不仔细看都看不到那根线。
关岳上前想要掰开男孩的手看他手里东西,结果还没碰上去,刚才还呆滞木楞的男孩突然像发疯似的,眼神凶狠龇着牙,朝关岳手指狠狠咬上去,关岳用力一甩,男孩顿时被甩飞出去,撞到墙上,白墙的墙皮掉落下来,落在男孩身上。
夏初云被这瞬间发生的事吓到,反应过来跑上去,焦急的抱着关岳的手看,“爸你没事吧!”
这小孩下了狠劲,虽然看着瘦猴子似的,却把关岳手指头咬破出血了,要不是他反应快,估计伤的更深。
夏初云气死了,站起来对着男孩叉腰生气道,“我好心把你捡回来,你居然还咬人!呸,狼子野心。”
关岳......
“云云,是狼心狗肺。”
夏初云嘀嘀咕咕一顿骂,男孩又变回木偶,一动不动,似乎只要不碰他手里的东西,他对外界就没有反应。
关岳处理好手上的伤口,又给夏初云量了□□温,小孩身体好恢复快,醒过来之后就没什么事了,让他比较忧心的还是捡回来那个小男孩。
也不知道是谁家小孩,看样子脑子还出了问题,得去找镇长说明一下情况,看怎么联系上这孩子的家人。
关岳把夏初云安顿回房间,把电视机打开,刚好中央一套在播西游记,夏初云开心的直拍手,都不用关岳交代,自己爬回床上抱着枕头安静坐着。
女儿难得安分,关岳接了杯水放她床边,“云云,爸爸去找镇长说事,你自己在家别乱跑,爸爸回来给你带西瓜糖。”
夏初云眼睛不挪开电视机,敷衍点头。
关岳走到门口,夏初云又叫了他一句,说还要带汽水喝,关岳当做没听见,回头看了眼竹床边上的小男孩,一直保持那一个姿势没动,带上门便走了。
关岳走后,夏初云躺在床上目不转睛看西游记,电视机这种东西在当下已经不算稀罕物件,但镇子里大多数人家还是没有,大人们白天去矿山上工,小孩子不是在读书就是在外面疯玩,晚上回家倒头就睡,电视机对于镇上的人来说,不是必需品,而且一台电视机在当下也不算便宜物件。
关岳心疼女儿,他常年在矿上起早贪黑,留女儿一个人在家怕她无聊,所以咬牙买了一台,刚买来那个月,夏初云守在电视机面前看了整整一个月,白天黑夜,直到有天半夜关岳下工回家,发现夏初云还在看,从这天起,关岳就把电视线给拔了遥控器没收,没他的允许夏初云不能看电视。
好不容易有电视看,还是夏初云最爱的西游记,她开心的在床上学孙悟空翻筋斗云,左边到右边,前边到后边。
“咚。”的一声,脑袋撞墙上了。
夏初云捂着脑袋龇牙咧嘴,眼泪包包差点流下来,很快注意力又被孙悟空打妖怪给吸引了。
一集播完开始放广告,夏初云喝了不少水,想上厕所了,下了床踢踏上拖鞋往房外面走,路过大堂时,看到她捡回来人还一动不动蹲在角落。
夏初云还在生气男孩咬了关岳的事,眼神都不给一个,踩着拖鞋重重的从他面前走过,小嘴巴撅的老高。
上完厕所回来,刚才还蹲在角落的人这会忽然闭眼倒在地上,佝偻着身子浑身抽搐,一双手死死捂在胸前,像是捂着什么宝贝似的。
夏初云被他吓了一跳,下意识躲远了几步,头也不回往房间里跑,冲进房间几分钟后,咯吱响的木门又被人从里面拉开,一个小脑袋探出来,娃娃头的小嫩脸露出来。
“我就看看,我不做什么。”夏初云小声念叨。
说完,一小步一小步挪着脚往男孩那边靠近,等到合适距离,夏初云伸腿踢了踢倒在地上的人。
“喂,你没事吧。”
男孩快要蜷缩成一个圈了,整个人都佝在一起,靠近了还能听见嘴里念叨着什么。
“我才不要管你呢,我救了你,你还咬我爸。”夏初云气鼓鼓。
男孩似乎痛苦极了,从喉咙里发出嘶鸣,像只小困兽在做死前最后的挣扎。
夏初云瞪圆眼睛,实在不忍心,蹲下身靠近过去,离得近了听见男孩声音。
嘶哑难辨,像含了沙砾似的,每一个字都费劲。
“水......干。”
“水,渴......”
夏初云突然想起来,昨晚他捡到男孩时,他也是在说口渴,还因为自己吓唬渴死他,他才松了攥住自己脚腕的手。
男孩一张脸黝黑面黄肌瘦的,却也能明显看到嘴唇上干裂的痕迹,每一道都非常深,嘴皮子都翻起来了。
夏初云看了会,忽然站起身跑回房间,不一会端着关岳给她倒的那杯水出来。
“我又救了你一次,你可不能再狼什么心肺了。”
说完,把水杯凑过去往男孩嘴里倒,男孩躺在地上,嘴巴抿的死死的,这样倒水,水全都流出去,有的还灌进鼻子里。
夏初云着急的喊,“你张嘴呀,快张嘴,不是说口干吗?”
任凭夏初云怎么喊,男孩都不张嘴,嘴唇时不时挪动两下,似乎干过头了,身体渐渐不发抖了,但也没了声音。
夏初云生怕他死了,用力推了两下,男孩没反应,给她急的上下乱窜,忽然,她想到什么,拉开大门冲了出去。
不一会,夏初云拿着几根长长的秸秆跑回来,跪在地上用秸秆头戳水里,自己在另一头用力吸,直到吸满一根然后用手指捏住头不让里面的水流出去,把另外一头怼进男孩嘴里,手指一松,秸秆里面的水就流进了男孩嘴里。
开头几次不熟练,水太多总流出来,后来夏初云学会了,每次松一半等男孩喝完了再松开另一半,就这样用秸秆喂了好几杯水,看着男孩紧皱的眉头松开,佝偻的身体也舒展,夏初云才一把丢了秸秆,瘫坐在一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