浅绿、深绿、墨绿,越来越多的鬼火缠绕她周身漂浮。
虞花妤手脚冰凉,它们跟逗弄似的,流连在她的靴子旁。
察觉到她要往另一边走时,戏弄似的忽地飞起,要朝她的眼睛来。
虞花妤喉头干涩,除了天上的月亮,这四周黑乎乎一团,鬼风吹响。
她带着哭腔,“师兄,我知道错了……”
“别吓我了……”
“封建迷信要不得……不兴整这些啊……”
第6章
“虞花妤,你胆子很大啊。”
虞花妤背脊一凉。
猛地回头望去,漆黑的半山腰,幽暗的鬼火蹿进矮树中,时隐时现。
忽地,鬼火蹿过的绿油油草叶迅速衰败,睁眼之间一片片都枯萎如干草,仿佛被吸收全部的水分和生命力。
这效果堪比硫酸啊。
虞花妤瑟缩着,鬼火突然从另一端的高草中迅速飞出,直直朝她撞来。
虞花妤一踉跄,往后退了几步,腰上被冰凉的手一托,她浑身汗毛都吓得竖起来,一激灵地转身,手抵上温热结实的胸膛。
南执砚那张美得妖艳的脸近距离出现,精致的眉眼,神采流转的幽幽瞳孔,诡异的针刺感和目空一切的冰凉,她甚至能清晰地看见这人细密的根根下睫毛。
本就妖孽得逆天的美貌,漫不经心的笑更显得魅惑异常,勾引人冒着失去生命的风险,想要住进这双薄情的眼眸里。
她回过神来,苦着脸求放过,“师兄,我其实——”
话没说完,修长冰凉的手托起她的下巴。
捏住下巴的手微微用力,虞花妤被迫开口,反应过来之时,咕咚吞咽下塞进的苦药。
“咳咳咳!!”
虞花妤背过身,弯着腰猛咳,眼泪溢在眼角,干咳得肚子疼,怎么都吐不出来。
她泪眼朦胧地抬头,南执砚换了件白色外袍,是百年前宗门服的样式,裹着比例绝佳的身材,宽肩窄腰。
他的食指上勾着从她这儿抢去的灵符袋,红色的细绳有一搭没一搭地绕着他修长的指节转动,原本禁锢着腕部的镣铐已了无踪迹,再无刚遇见时的狼狈模样。
他本就肤色比常人苍白,如今痊愈后的一身白衣,高洁清雅,可偏偏睥睨众生的桀骜,幽绿的眸色更如堕落的魔孽,妖冶异常。
难怪他的血人人争着抢,想用他做实验,这治愈能力太强大,反复使用起来,比现代小白鼠还耐损耗。
南执砚垂眸冷眼看少女弓着腰捂着胃。
秀气的小脸皱成一团,不过几秒,眼珠子又滴溜滴溜转,仿佛在打什么小算盘。
看起来怂里怂气的,小心思倒不少。
刚才竟敢扒他的衣服,还将他推回去。
南执砚目光骤得阴冷,她还真有不怕死的勇气。
少女痛苦地朝他伸出手来,声音干涸,“有水吗……”
被南执砚冷飕飕瞟一眼,虞花妤瘪瘪嘴,摆摆手,“没有就算了……师兄,你给我吃的什么呀。”
“吐真剂。”
虞花妤捂着胃的手赶紧捂住嘴。
这人是回复活点拿道具啊,趁着他还没提问题,虞花妤谄媚着笑,“师兄,我知道错了,我做这一切的出发点,仅仅是因为——”
南执砚凌厉的一眼,虞花妤自觉掐断剩下的话。
他慢条斯理地将红绳往她的小拇指上系,玩趣似的打结,指尖传来若有似无的带着凉意的摩挲。
“师妹,在想些什么?”
“深渊秘境和镣铐质量真不怎么样……“虞花妤猛地捂住嘴。
“呵,就凭那些小玩意儿,妄想真的禁锢住我?”南执砚系好红绳,笑意更深。
虞花妤黑脸地勾了勾小拇指,红绳吊着的灵符袋轻巧动了动,宛如随风摇摆的晴天娃娃。
凭她也值得师兄你这么高调地越狱?
南执砚退开两步,笑容璀璨,“说吧,你接近我的目的是什么。”
数簇鬼火“嗖——”得聚集在她的小拇指之下。
它们忽上忽下地飘忽,绕着灵符袋和她的指节嗷嗷待哺,急不可耐地要将灵符,和她施展灵符的手一同吞噬。
南执砚睨着虞花妤,不放过她的任何一个细节动作。
那突如其来奇特的力量可疑,他探测过她的灵力,绝不足以三番两次地将他扑倒在地。
虞花妤竭力捂住自己的嘴,声音从指缝间跑出,“我是诚心诚意来色|诱你的。”
“……”
“……”
她两眼一黑。
淦。
说出来好羞耻!
南执砚缓慢地眨了眨眼,漂亮的眉眼里流露出难得的讶异神色。
冰山美人蹙着眉问,“色|诱我做什么?”
“进行知识普及,体会成年人的快乐,找个阳光明媚的日子,带上结实的麻绳,邀请你进小黑——”
她掐着喉头,捂着嘴,拼劲全力将剩下的几个字吞回去。
淦。
说出来好羞耻!
还让人说两遍!!
南执砚愕然地看着她。
团团深绿色鬼火互相拥挤,仿佛被施法人的心境所影响,躁动不安起来。
吐真剂一次量只有前三次效果好,往后逐渐变弱。
南执砚抿了抿唇,朝她迈近,伸手要再喂个吐真剂进去。
虞花妤偏头躲开,羞耻得眼角含泪,咬牙切齿地摁上他的手臂,“该信了吧!”
别让她再说真话了,满脑子黄色废料的发言不利于修仙。
饶是她,也不知道接下来还会有什么惊天二十四禁发言啊。
南执砚的目光仍充满怀疑,虞花妤大脑飞速转动,不如将错就错,奇怪的暗恋比居心叵测揣着密谋更保命。
真诚,永远的必杀技!
“师兄,我是真心喜欢你的,想要师兄的一件衣物,也是因为孤枕难眠,若抱着睡觉,有个思念的寄托,说不定还能梦见师兄。”羞耻的泪水终于滑落,为谎言增添了一丝楚楚可怜,“我只是,在喜欢人的方法上,有那么一点点小小的问题。”
第7章
虞花妤小心翼翼地挤出真诚的笑容,“师兄,喜欢一个人这件事,和学习修仙一样,都得有人教。而我无父无母,孤苦伶仃,又总是被当成异类……”
幽绿鬼火的转速减慢,一圈比一圈缓地转动,似乎平静不少。
虞花妤哀怨地说,“我在这方面就看了些书自学成才,可能一不小心入了其他路子……”
她哽咽着,偷瞄火焰,绿色边缘的光芒渐小,滚烫的热度也变低,只剩两三簇试探性地徘徊在她的靴边。
它们绕着它的脚腕边转了一圈又一圈,虞花妤紧张地盯着,忽地,鬼火们极速贴近她的靴子,即将贴上的一瞬间,她差点尖叫出来,下一秒,它们凭空消失无影,只剩她打颤的双脚。
虞花妤登时两腿一软,抓着南执砚的手臂,又条件反射地松开手。
弯着腰大气没喘两口,眼前递来一张褐色的灵符字条。
“照着念。”
虞花妤擦了擦额头的冷汗,小声嘀咕,“又来……”
他仗着自己用灵力容易暴露,就她这儿薅羊毛呢。
每个人灵力有限,上回被他拿去充电的量,她都还没恢复过来。
揉了揉吓僵硬的胳膊,她一手接过灵符字条,扫一眼,似乎是个手工活?
脑内模模糊糊的记忆上涌,这是个基础咒法,能捏只瓷白的小兔子玩意儿出来。
这么简单的咒法,还要代工啊?
似乎看出她的困惑,南执砚淡淡开口,“我杀过人。”
“哦……”
确实,越纯洁无垢的人,做出来的小兔子越干净。
在这个世界里,灵符做的小兔子有点伴手礼的意思,通常是给生病人带的小礼。
她记得,这本小说的女主角,也就是真正的圣女,在一个剧情里,便做了只白净无暇的乖巧小兔子,赠予牢笼里伤痕累累的南执砚,一下子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虞花妤闭眼念决试了试,刚念完,手心一沉。
她睁开眼,和半个手掌大小的白色泥塑状小兔,大眼瞪小眼地互看。
哎,果然假圣女在这些方面就是比不过真的。
没有流光四溢,也没有闪瞎眼的白光圣洁特效。
她递给南执砚,问:“是要带给谁吗?”
“衣袖挽好。”
清雅的嗓音,虞花妤茫然地抬头,南执砚的视线移向远处的青山。
虞花妤低头反应了半天,才意识到是干活的时候,习惯性就撩袖口,白皙的皮肤裸露在外,她啧啧地自我欣赏两声,摸了摸滑嫩的肌肤才将袖口往下撸。
虞花妤暗爽地理着袖口,面色还维持着方才哀戚的模样,狂打同情牌,“谢谢师兄提醒,这些也没人教过我。”
她甩了甩长袖,好奇南执砚的反应,还没看着,衣领忽地被人提起。
一阵天旋地转,站在山底下的院落里。
放眼看去,这地方和方才的景致有几分相似,花草种植得比方才繁茂得多。
“把这个交与屋里的人。”
虞花妤眯着眼看南执砚在兔子身上绑着的灵符纸条,显露的几个配方有些眼熟。
“这里面住着的是风也阑的道侣,我让他痛苦万分,道侣承伤相同,但师姐是无辜的,纸条上是可以缓解疼痛的配方。”
虞花妤反应了一会,回忆起这段只提及一两句的剧情。
原来南执砚现在还不知道,曾经同门的师姐,也是背叛他的人之一,或者说,整个同门,没有一个人是真心待他的。
曾经他以为的同门情谊,虚幻不如镜花水月,他们怕他,也从不真正相信他。
她看向微微敞开木门的小屋,这位师姐之后还会擅自代表整个同门,对他进行一番言论的羞辱。
如果这里能不发生羞辱事件,或许往日同门虚假情谊,也不会成为压在南执砚身上的稻草,大大减少be可能性。
虞花妤将小兔子背在身后,故作天真笑容,“哎呀师兄,人家鸳鸯一对,要痛一起痛才快乐。”
南执砚蹙起眉头,原本对她稍微善意些的神色,登时烟消云散。
见他伸手要东西,似乎要准备自己送上去,虞花妤先跑往台阶,回头笑道:“别急着嘛,我先问问人家意愿,说不定人家和我一样奇怪,一早做好随时和亲亲道侣合葬的准备,这贸然减轻痛苦,生死时差改变,不就毁人家算盘了。”
她抱着小兔子贴近门边,不敢看南执砚的表情,朝着门里观察,紧张地瞎调侃,“师兄不能理解也正常,你也不相信我是真心想要你的衣袍。”
门“吱嘎”一下开了。
白发苍苍的师姐佝偻着身子,全无同辈修仙弟子的神气。
她双眼浑浊,气色倒比另一位倒霉师兄好一些,屋里倒着颜色不一的药罐子,看得出她极力想留住生命。
视线从虞花妤身上的困惑,转到离得不远的南执砚身上。
不可置信,和竭力想掩饰的恐惧。
虞花妤抬起手,刚要将师姐推进门里。
“好久不见,执砚……”
她声音嘶哑,却还听得出往日里是温柔女声。
虞花妤愣愣地收回要推搡的手,她记错剧情了?
视线在两人当中徘徊,师姐伸长了手臂想喊南执砚过来,虞花妤尴尬地让开路来。
不应该记错啊,虽然只是一笔带过的事情,但确实没人是真心待南执砚的。
南执砚微微皱眉,师姐反常的亲昵让他意外和不适应。
往昔和师兄师姐组队任务时,也不过是同辈情谊。
……但,她或许是那一圈人里,唯一一个未对他落井下石的人了。
见她踉跄要摔到地上,南执砚正欲上前,师姐的袖口里,一张血色的灵符缓缓飘落。
她颤抖着手去抓符,想念动咒语,却猛地咳起来,体力不支地依着门板滑落。
仿佛是对自己如此不堪无力的恨意,这股怨气齐齐朝南执砚泼洒,“滚,你这个妖孽!”
她不再伪装,“他们一早和我说,你蛊惑人心,伴着厄运,我不信,如今我不得不信……劫数……哈哈哈,当真都是劫数。”
她的眼神里是滚滚的愤怒,“你来做什么……看我们笑话吗?哈哈咳咳咳,我们一个个都是被你害死的!你这个不详的妖孽,带着你的东西——!”
她瞪大眼睛,忽然说不出话来,她掐着嗓子想破口大骂,却如同被禁声了。
南执砚瞥一眼虞花妤。
少女为了丢静音咒,手忙脚乱地提着灵符袋,脚底下纷纷洒落掉一地的灵符。
见他看过来,她还挺不好意思地和他挥了挥手,“等我一下下,马上就收拾好。”
“……”
南执砚的脸上没什么情绪,抬步朝外走。
虞花妤小跑着跟上去,回头,师姐躺倒在地上,一手抵着地面,扯着嗓子无声地怒喊。
而那只逼真至极的小兔子,孤孤零零地倒在夜色里。
灵动却又孤寂得让人不禁想着,倘若是这般惹人烦厌,是不是倒不如没有生命还来得讨喜。
天降落淅淅沥沥小雨,啪嗒在繁茂生命力旺盛的草木花草之中,世间寂静得仿佛只有这雨声。
虞花妤收回视线,小步跟上南执砚的身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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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执砚负手而立于山崖边,微眯起眼,眺望天边微微亮起的鱼肚白。
映衬他身后不远处的深渊秘境入口,那黑色逆时针的漩涡异常恐怖。
破晓的风凉飕飕地吹起他的束发,泼墨般的长发尾端,由细细的红绳束起,随风微微晃动。
他本算着,若时间够,还想看个日出,再回到那暗无天地的地方。
他轻轻阖眼,感受微风细抚过面的轻柔,雨滴垂落在身上的轻轻拍打。
这一次回去……他此生,都再也不会出来了吧。
听见背后的脚步声,南执砚微微侧头,“磨蹭许久,若不是需要岐寞宗的弟子才能开启,我早捏碎你的骨头。”
背后传来的少女声音娇俏,“我舍不得师兄这么早回去嘛。”
“人人都盼着我被关在这里头,年岁越长越好,才保佑天下太平。”南执砚低声轻笑,转过身来。
见少女手上捧着的小玩意儿,他神情一愣,眉头蹙起,“这是何用意。”
虞花妤扬着笑脸,柔嫩的双手展开,掌心中立着一只奶白色的小兔子。
或许是时间匆忙,灵符的痕迹都没擦干净,磕磕绊绊地折叠痕迹在兔子的耳朵上。
她挠挠眼下的皮肤,“就,关久了,你还能和它说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