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你从事的还是文学这一行。”双刚不甘示弱，“而且，你不要觉得这门学问枯燥，其实文学是世界上最有条理和逻辑的事情。”
陈曼丽面无表情：“正统文学还就是枯燥。”
双刚：“......”
双玉：“......”
“而且你又不是不知道她们高中的国文是怎么教的，”陈曼丽看向双刚，“那种固定格式和模板的套路回答，跟文学有什么关系吗？就连作文都有格式可以遵循，要说起来跟程序没什么区别。”
“话也不能这么说，那到底还是有自由发挥的空间。”
“我最烦你这副文学卫道士的模样，”陈曼丽拉着双玉的手，“小玉，你告诉妈妈，你为什么想读计算机，我们不读文学系也没关系，但是你不要因为冲动就做决定。”
“妈妈，我没有冲动。”双玉想了想，说：“我是觉得，学习计算机的话，和机器打交道就好了，而且电脑的变化很简单，也有逻辑。”
双刚急于说些什么，被陈曼丽按了下来，“好，小玉你放心，妈妈跟爸爸都会支持你，只要你选了你喜欢的就好。”
双玉有些不信，犹豫着看向双刚。
“你不是说，只要女儿开心快乐就好了吗，”陈曼丽语气缓和下来，看向老公，“如果她不选自己喜欢的事情做，又怎么会开心。”
双刚沉默良久。
“那好吧，”他几乎是强迫自己说出了这句话，“你也长大了，这是你自己的事情，只希望小玉你以后别后悔就行。”
“但是，如果小玉你到时候觉得计算机不是你喜欢的，不要硬撑，我们可以转专业。”双刚仍不放弃。
“好的。”双玉弯起眼睛，发自内心地笑，“但是我不会转专业。”
说完这句话，双刚就出门了，客厅里只剩下陈曼丽和双玉。
双玉原本以为陈曼丽也要离开了，可没想她忽然问起了微生淮。
“我和他？”双玉困惑，“我们一直是好朋友。”
双玉一向不撒谎，陈曼丽看着女儿懵懂又真诚的大眼睛，原本打算说出来的话始终说不出口。
“妈妈也就随便问问，小玉，妈妈知道你最近压力大，也要注意劳逸结合。”
双玉乖巧点头，“妈妈您不用担心，我明白的。”
可是入学考前一周，双玉还是紧张了。
其实一开始她自己都没注意到，后来某天午休结束，她在茶水间接水，结果水从杯子里满溢出来她都没有意识到。
还是蒲似跑过来帮她关上水龙头：“双玉，你是不是还没睡醒呀？”
“哦，哦，”双玉慌忙摸纸巾，“抱歉。”
“你不用和我说抱歉哦，”蒲似轻轻皱起眉，“还好是温水，如果是热水的话，那后果就严重了。”
“谢谢你。”双玉还是很不好意思。
回到班里，微生淮双臂抱在胸前若有所思看她。
双玉被她看得有点不好意思，“你看什么？”
“我是说，”微生淮弯起嘴角朝双玉扬了扬下巴，视线缓缓看向她的裙子，“班里空调还不够啊，你这是去洗澡了？”
双玉慌忙低头顺着微生淮视线往下看——她墨绿色的裙子湿了一大片，贴在腿上冰冰凉凉，自己都还没注意到。
“我才没有去洗澡，”双玉气鼓鼓，声音却软软的，“刚才接水不小心溢出来。”
微生淮意味深长地“哦”了一声，双玉没理他，自顾自坐到座位上拿出至今擦拭裙子，一旁微生淮声音不咸不淡：“双玉，你该不会是紧张了吧？”
“我紧张什么。”
双玉慌忙扭头看微生淮。
他头发有些长了，垂在额前，眉眼还是跟往常一样干净澄澈，笑起来的时候一侧眉毛轻轻挑起，莫名带着点混不吝的意味。
现在的他不再是住在长石街需要靠小理发店维持生计的穷困少年，可身上还是穿着从前那种地摊十几块买来的黑T。
这样的T恤他有好几件，款式一样，胸前的图案不同而已。
被他这样盯着，双玉忽然想起上周那件事——
那时微生淮被邀请去骑马，原本他不准备去，后来双玉随口说小马好可爱，微生淮便改变了主意。
“你感兴趣的话就去呗，只不过他们那群人很无聊的，肯定要说生意上的事，你不介意的话我叫上黄赫他俩？”
双玉很开心的点头。
那个马场之前她跟陈曼丽去过，只不过那时候她还很小，陈曼丽不允许她骑。
其实原本微生淮原本也说骑马危险，后来双玉坚持，他便让人挑了一匹最温顺的枣红色小马给她。
双玉兴奋地几乎快要跳起来，又忽然想起来，电视上女主角骑马的时候，男主角总要坐在她身后保护她的。
她在微生淮的帮助下骑上了那匹小马，侧头看着微生淮，脸忽然就红了。
“双玉，你该不会是紧张了吧？”他笑。
“我哪有紧张。”双玉想，不就是一起骑马，也没什么大不了。
“你放心，我会帮你牵着马，不会让你受伤。”微生淮说着，牵好了马的缰绳。
宽阔的马场一望无际，傍晚的晚霞绚烂，微风里带着的热气擦着皮肤吹拂而过。
空气都格外安静。
“哦。”
双玉瞬间明白了微生淮的意思，语气里带着点失望。
微生淮回头，他眼神古怪看着双玉好久，最后哈哈大笑。
“喂，双玉，你不会以为我要跟你一起骑上这匹马吧？”
微生淮笑声很大，肩膀都跟着高高低低地起伏，“不是，麻烦你低头看看这匹马，它还是个孩子，我可不做虐待动物这种事。”
枣红小马眼睛亮晶晶的，风吹得它柔顺的鬃毛轻轻飘扬。
双玉气得大脑都嗡嗡响，愤愤扭过头咬着牙低声矢口否认：“谁要跟你同骑一匹马啊。”
——他现在又说，“双玉，你该不会是紧张了吧”。
这句话让双玉一下就想起了当时的尴尬，她都不想理微生淮了。
他以为他是班主任么，难道人人看到他都会紧张？
可双玉没想到，微生淮没像往常那样，说一些奇怪的话惹她生气。
他随手拿起桌上的自动笔转了两圈，双玉盯着他骨节修长的手指，有片刻出神。
“知道你重视这次考试，”微生淮忽然很认真，“但你真不用紧张。”
双玉缓缓抬起头，去看微生淮的脸。
他眼角带着微笑，微微仰着头，看着双玉，语气很认真：“这学期你每次考试都是班级前三名，就算发挥失常也考得上理想中的学校。”
“你知道我想考哪所？”双玉拧眉。
微生淮没回答她这个问题，反而笑了，双玉更加不解。
“而且，你还有我呢。”他说。
双玉知道他又在不正经了，有些不开心地撅起嘴，“那我考得差难道你会陪我复读吗？”
微生淮把手里的笔往桌上一放，“你怎么就知道我不会？”
他看着她，完全不像开玩笑。
双玉怔住了。
半晌，她扭过头，嘴唇动了动，话没说出口。
双玉没看到微生淮的手攥住了桌肚里面的粉红信封，又捏紧那张薄薄的信纸，只听到他说：“对了双玉，我问你个问题。”
“什么？”
双玉又立刻说，“你别取笑我，否则我真的会生气。”
“我当然是很认真问你，所以你也要认真回答。”
“好。”
“我是想问你——”
第73章
“你喜欢李京泽吗？”
微生淮问。
空气都仿佛安静了下来, 双玉彻彻底底被他惊到，嘴巴张着，半天不知道该说什么。
原本她还以为微生淮要问她高中毕业后想去哪里读书的事情, 毕竟现在班级里大家都在讨论这件事，而微生淮从来都没问过她。
她好像也的确当着他的面说过自己会留在江水读书这件事，可他从来不来问，这还是让她隐约有些不舒服。
双玉从没想过, 微生淮会问这样奇怪的问题。
她和李京泽的确关系还算不错, 可是班级里就没有同学不喜欢他这个热心又公正的班长，他对大家也想来一视同仁，为什么微生淮会问她这样一个问题。
为什么是他——这样问。
双玉心里缓缓涌上一种酸意, 在意识到自己的不悦之前，她已经脱口而出：“你问这个做什么？”
“你刚才说会认真回答，”微生淮仍是那副认真的态度，“怎么，要反悔？”
几乎是被他气到眼泪都快流出来，双玉抿着唇绷了半天, 最后还是信守承诺：“我认真回答你, 我不喜欢班长。”
说完, 双玉几乎是逃也似的起身，她随手拿起桌上的水杯出了门。
“喂，你不是刚接过水？”微生淮在她身后喊。
可双玉根本没理她, 径直出了教室。
——“我认真回答你, 我不喜欢班长。”
双玉带着不悦的话从手机录音里面传来，李京泽一脸不敢置信地看着微生淮, 看着他手里递过来的粉色信封。
“你——”
“我帮你直接问了双玉, 不用谢。”他说话的时候没去看李京泽, 声音吊儿郎当的。
天台上的风吹动微生淮的头发，他一手插在口袋，斜斜地依靠在栏杆上，仿佛没注意到栏杆上那斑驳的铁锈。
“你怎么能这样！”李京泽一把夺过他手中的信，一向平静的他此刻恼羞成怒，脸都涨得通红。
这封信是他早上塞进双玉的桌肚里面的，当时微生淮也在，但李京泽并没有打算隐瞒躲藏，他就是喜欢双玉，很喜欢，所以他当着微生淮的面就把这封信递了出去。
“我还想问问你，”微生淮掀起薄薄的眼皮直视李京泽，“现在是什么时候，你不知道双玉因为考试的事情紧张？”
他语气是在问，声音也不高。
但李京泽却从里面听出了质问的感觉，甚至还带着点威胁。
微生淮身上自带一种冷漠疏离的气质，平时他都是懒散什么都不在乎的模样，所以当他这样认真说话的时候，李京泽竟然有种被震慑的惊惧。
“那，那也不管你的事。”李京泽别过眼，将信胡乱塞进口袋，“而且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的心思，不就是也喜欢双玉？是男人就坦坦荡荡，玩这种手段算什么？”
李京泽恼怒，可恼怒背后更多的是失望。
不能否认，微生淮的话说得没错，考前大家都紧张，他这个时候剖白心意的确不合适，但是他知道双玉，双玉不会撒谎，她刚才说不喜欢他，这话一定是真的。
可是李京泽知道微生淮喜欢双玉，如果等到考试结束再表白，他的胜算更低，所以他最终还是把这封信交了出去。
是他考虑不周。
“不用你教。”微生淮留下这句话，往楼梯的方向走去，走到一半忽然又回头看向李京泽。
“不过你说的没错，我是喜欢双玉。”
考试前一天晚上，班级里气氛异常沉闷，大家都在拼命看书，双玉皱眉翻着纠错本——里面的知识点都已经反反复复背了好多遍，可不管背了多少遍，最终还是放不下心。
忽然，她觉得边上有一道灼热的视线。
双玉扭头气鼓鼓：“你看书还是看我？”
“看书。”微生淮手撑起下巴，视线还停留在双玉脸上，唇角弯着，眼睛都在笑。
双玉瞪他：“你明明是在看我。”
“好，抱歉，我刚才撒谎，我的确是在看你。”微生淮嬉皮笑脸合上书，一副任君处置的模样。
双玉：“......”
“都看了那么久了，累不累啊，不然我提问你一个问题？”
“明天就要考试了，再累也是最后一天了。”双玉轻轻吐了一口。
“你不知道越紧张越考不好啊。”微生淮在她眼前打了个响指，吓得双玉身子赶紧后挪。
“那好吧，你问。”双玉的确看的脑子昏昏沉沉，先听听微生淮问的是什么吧。
“我想问，你人生中听过的第一个3D环绕音乐是什么？”微生淮看着双玉，表情认真。
双玉看着他狭长带笑的眼眸，疑惑了片刻，还是认真思索。
犹豫了很久，她摇摇头，“具体记不清了，但应该是初中的时候吧，初中之前我都听儿歌。”
微生淮愣了一下，差点被她的“听儿歌”笑到。
他咳嗽了一声，“这个问题的答案我知道。”
“你知道？什么？”双玉不敢相信。
“丢手绢。”微生淮面无表情。
——这是他从网上看来的冷笑话，之前双玉情绪紧张的时候，他发现讲笑话有用，便去网上看了不少。
微生淮好整以暇，等待双玉反应过来之后哈哈大笑。
双玉反射弧一向很长，有一次，她甚至过了一天才反应过来微生淮笑话的意思，然后突然在晚自习笑出声。
可双玉只是微微皱了皱细细的柳眉，“丢手绢？那是什么？”
微生淮：“......”
“你没听过丢手绢？”微生淮简直不敢相信。
双玉摇头。
“丢手绢是什么？”她问的很认真，微生淮一脸黑线帮她解释了半天，最后双玉实在听不懂，他只能从网上找了个视频给她看，看完双玉才理解。
而后一脸恍然大悟的表情：“哦，原来是这样，好好笑。”
微生淮：“......”
算了，当我什么都没说。
这十数年的苦读，最终只是由短短两天几张薄薄的答卷来给出交代。
这两天天气普通晴朗，书上的鸟都和从前一样，按时鸣叫，考完一场去吃饭休息，然后继续下一场。
仿佛这只是一次最普通的模拟考。
或许其实它本就是一次普通的模拟考——人的命运会因为早出门几分钟、错过一趟飞机而产生剧变，一场考试的重量无论大小均不足为奇。
周四下午，结束了最后一门入学考的科目，班主任组织大家到中心广场拍毕业照。
同学们兴奋的情绪难以抑制，班里书和纸张纷纷扬扬飞向空中，尽管老师们一再强调考完了也不意味着可以为所欲为，但几乎没几个人能听得进去。
尽管有少部分同学在对答案，表情阴晴不定的怪煞风景，但是大部分同学都已经彻底把考试抛到了脑后，大家商量着拍完照片要去哪里玩，欢笑怪叫声此起彼伏。
每一届都如此，每一届又都不同。
他们都还太年少，以至于不懂得缅怀。
在高中这段独一无二的旅程中，其实大部分人都只是过客而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