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婉莹就笑眯眯地坐在一旁煮茶，时不时和谢明辉辩上几句。
十岁的陆希悦悄悄和哥哥说，她以后也要像太姥姥一样优秀，再嫁一个像太姥爷一样的人。
她回忆着太姥姥的话，“我要嫁一个与我心灵相通的人。”
陆希洛急着出门打球，敷衍地应着，“嗯嗯嗯，要是不通哥哥帮你打通。你作业写完了吗？”
·
陆希悦大三那年的春天，爸爸派车接她回老宅。
陆希洛也在车上，两兄妹一路无言，心中隐隐有不好的预感。
果然，车还没停稳，他们就见到了院中挂着的白幡。
陆希悦和哥哥深一脚浅一脚地走进院子，妈妈见到他们，哭得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最疼他们的太姥爷走了，明明昨天晚上还通过电话，说好周末要回来吃饭的。
陆希悦哭得脑子都木了，稀里糊涂地应下爸爸的话，抹去眼泪和谢乐乐一起去陪太姥姥。
与院中的哭声相比，屋内异常。
两人走进客厅，就见太姥姥平静地坐在沙发上，不知在想什么。
·
叶婉莹已经在这个位置上坐了很久了。
早起吃过饭，谢明辉一边往沙发走，一边念着想喝茶。
她取来茶具，和他商量试试落落拿来的新茶。
没得到谢明辉的回应，她偏头看去，那人坐在沙发上，已经没了气息。
怔愣片刻，她缓缓放下茶具，挨着谢明辉坐下。
就坐在现在她坐的这个位置。
家里的孩子都担心她，其实她冷静极了。
她冷静地感知谢明辉的手一点一点失去温度，冷静地通知儿孙丈夫的死讯，冷静地看着他们筹办后事。
现在，她冷静地守着谢明辉生前留下的最后一丝气息，冷静地回想着他走前的每一个细节。
日头偏西，孩子们一个一个肿着眼进了屋。
叶婉莹伸出手，却想起身边已经没人可拍了。
哦，只剩她一个大家长了，没人再站在她前面了。
叶婉莹看着满堂儿孙，缓缓开口。
“活到九十六岁，能吃能动，最后还能无病无灾地走，是喜事。
你们不要哭得太大声，他不喜欢。”
想了想，她又嘱咐一句，“以后也不要大声哭我，我怕吵。”
目光扫过矮几上的茶具，还是早上摆放的模样。
叶婉莹看着桌面，不知是宽慰孩子，还是自言自语。
“怪老头心眼儿多，知道自己要走了，偏偏向我讨茶吃。
这辈子欠了他一杯茶，下辈子他肯定要追着我还回去的。”
·
晚上，叶婉莹拒绝了所有人，独自回到房间。
卧室少了一个人，仿佛呼吸都有了回声。
她靠在床头，翻看着谢明辉的笔记本。
叶婉莹想起自己第一次发现这本笔记的情形。
她当时乐了好几天。
她笑一次，谢明辉就脸黑一次，无力地解释他只是记一些大事，并不是每天都写日记。
大半个世纪过去了，这个本子里的内容，大半都与她有关。
叶婉莹费力想了想，自己是从什么时候起开始动心，想改变与谢明辉的关系的。
也许是婚后，她无意间发现了书房那幅字。
也许是初见时，惊艳了宴会厅的笑容。
时间太久远了，原来他们已经携手走了这么久了。
虽然开始得不浪漫，中间还遇到了挫折。
好在他们都发现了对方的好，愿意朝着对方的方向迈出脚步，相互扶持渡过难关。
关了灯，叶婉莹在黑暗中缓缓闭上眼睛。
“谢明辉，可别忘了，我还欠你一杯茶。”
第二天早上，叶婉莹的房门被敲响。
过了片刻，门被轻轻推开。
苏落的声音传来，“奶奶起来吃饭了。”
几分钟后，叶婉莹的卧室里充满了压抑的哭声。
她面容安详地躺在床上，已在睡梦中去了。
床头，是那本摊开的大事记。
【1949年，3月21日，星期一，晴
婚期已定。
叶家婉莹，明眸善睐，我见心喜。】
第7章 番外：林木成森（上）
苏落考大学那年，曾问过林林的意愿。
林林考虑之后，还是想继续工作。
之后没多久，苏落把她丢去了宣传部。
在职场从零学起，除了付出努力外，还要有颗强大的内心。
苏落那时刚进入启悦不久，手上的实绩也不够多。
热搜体质带来热度的同时，还有许多莫名的偏见。
最尖锐的刀，来自本该属于同一阵营的自己人。
一次林林和同组的Anna确认策划案中的问题。
对方把不耐烦刻在了脸上，一边确认，一边嘲讽林林学历低，理解力不够。
学历是林林的硬伤，初来乍到，她忍着气想快点对完工作。
一拳打到了棉花上，Anna比林林还不开心。
不知哪来的气，Anna把话题扯到苏落头上。
暗讽她做事太高调，如果高考落榜，又要辛苦大家帮她公关。
至此，一直不怎么吭声的林林和Anna大吵了一架。
苏落很快知道了这件事，得知林林没吃亏，她的脸色才好看了一些。
有苏落和纪远护着，而且事出有因，林林这次没有被处罚。
Anna作为老员工，被不痛不痒地批评了几句，这件事就算过去了。
之后，林林和Anna还在一个小组。
许是知道了林林不是好脾气的小绵羊，Anna言语上收敛了一些。
但是排挤和针对依然存在。
那段时间，林林几乎把所有的精力都放在了工作上，逼着自己快速成长。
她一直记得吵完架后，苏落说的话。
【发生这样的事，还是因为咱俩的实力不够。
再努力努力，咱们周围就都是好人了。】
大半年过去，苏落考了个状元回来，心里再酸的人面上都带着笑说恭喜。
林林因为工作成绩突出，在年底的考核拿了优，转年升了小组长，也开始带团队了。
随着工作能力和职位的提升，她越来越能体会到苏落说的那句话。
周围的好人变多了。
生活为你打开了一扇窗，还会附赠一个潘多拉魔盒。
林林的家庭隐患还是爆发了。
她拒绝了当扶弟魔，却没想到父亲会去学校堵苏落。
人生前十八年，她的亲人只有外婆，后来又多了一个苏落。
外婆已经走了，林林不敢想如果苏落因为自己出事的后果。
她毫不犹豫地选择了报警。
虽然陆离和苏落都说这件事和她无关，林林还是忍不住的后怕。
直到进了家门，她的手还在抖。
几分钟后，敲门声突然响起，林林差点儿打翻手中的水杯。
门外是刚才送她到楼下的李木，他手里还拎着一打啤酒。
当初两人都是小助理时，林林和李木对接过很多次，私下也一直都有联系。
几年过去，两人都成长了不少。
当初外婆去世时笨嘴笨舌安慰她的人，也有了在不经意间开解他人的沉稳和内敛。
两人就着酒，天南地北地聊了很多。
第二天早上，林林酒醒后，李木已经离开了。
桌上放着早餐和一张纸条。
【风雨过去，天大地大。】
家里的事在谢仲泽介入后，很快就解决了。
随后，林林还收到了苏落给她的大礼。
之前，苏落和她凑钱买下了公司给她们租的房子。
林林只掏了不到十分之一的钱，苏落却分了一半产权给她。
说是房子一人一半，但是苏落的东西几乎都搬走了。
林林心中不安，苏落笑着说她这是用房子套牢林林，谁吃亏还不一定呢。
笑闹后，苏落摸了摸她的头，“我和这个小窝是你的底气，以后就做你想做的事，一路往前冲就好。”
林林更努力地扑到工作上，她也想有一天能成为苏落的底气。
几年后，苏落成立了个人工作室，将启悦的一部分合约分了出来。
林林也从启悦出来，担任了工作室的宣传总监。
完成了一次次被当做业内教科书的策划案后，林林的经历也成了他人口中的传说。
接受完《职场人》的采访，林林驾车回家。
路过一家医院，林林忽然想起多年前，就在这家医院，她因为苏落掉入水池自责。
陆离当时对她说，不要小看自己，以后她对苏落的用处还大着呢。
现在，她真的做到了。
·
林林现在还住在她和苏落买的那套房子里。
苏落结婚前，就把产权全部过给了林林。
林林坚持不要，苏落一本正经地和她讲道理。
比如这套房子是她的婚前财产，如果林林不要，她还得去做财产公证。
“陆离把他的钱都给我了，我要做了财产公证，也太伤夫妻感情了。”
再比如，以后她和陆离吵架了，这套房子还在她名下，她就会忍不住搬出来住。
“我住这么远，多耽误陆离给我道歉，求我和好呀。”
类似的理由，苏落还有一箩筐。
总之一句话，如果林林不接受过户，就是他俩幸福生活的绊脚石、拦路虎、陷马坑......
陆离在这件事上无条件支持苏落。
“这里原本是落落给你的结婚礼物。
不过你们这些单身久了的人，谁知道什么时候才会结婚。”
林林发誓，她姐和姐夫是世界上最会虐狗的夫妻，没有之一。
·
林林给自己倒了杯水，脚尖一下一下地点着地面。
她虽然单身，但是也有喜欢的人好伐。
放下水杯转身，林林在窗户上看到自己的影子。
眉眼含笑，脸颊绯红。
她冲动地拿起手机，想说些什么。
屏幕上躺着的扣款短信熄灭了她所有的旖旎心思。
她忘了今天是给父母转生活费的日子。
现在她和林家只剩下按时打赡养费的关系，一年都很难打一个电话。
这样的原生家庭......
林林扣下手机，拖着步子去卸妆。
她不是小朋友了，再喜欢再爱，最后都是要过日子的。
这些年，她身边不乏热心介绍对象的人。
一开始，林林还挖空心思找理由拒绝。
后来有一次，介绍人得知了她家的情况，委婉地表达了她在婚恋市场的“嫁值”不高。
再往后有人想帮她介绍对象，林林都把父母弟弟搬出来，屡试不爽。
林林洗了把脸，抬头看着镜中的自己，扯出一个难看的笑。
怎么能什么好处都占尽呢？
当初用家庭回绝了相亲，现在又妄想别人接受自己的家庭。
贪心了哈。
林林深深吐出一口气，晚上果然不适合做决定，容易冲动。
公*众-]号[闲/闲-]书/坊 番外：林木成森（下）
年三十晚上，结束了所有工作，林林搭车去了机场。
这几年她已经习惯了四处旅行度过春节。
初一下午，林林揣着求来的平安符，刚下到山脚，就接到了李木的电话。
“过年好，你在哪儿呢？”
林林向上拉了一下围巾，“过年好啊，我在游山玩水，看祖国的大好河山啊。”
李木那边似乎有很多人，林林在嘈杂的人声中听见他说，“你转头。”
她心有所感地转过头去。
大年初一的下午，薄薄的雾气笼在山脚。
林林身后不远处，李木穿了一件长羽绒服，隔着人群，笑着向她挥手。
他身后站着一对中年夫妇，正满眼热切地看着林林。
•
一小时后，林林坐在李木家的客厅里，还觉得不太真实。
厨房里，李家父子正在准备晚饭。
李木妈妈一边乐呵呵地剥着橙子，一边和林林聊天。
电视里正在回放昨天的晚会。
苏落今年和魏书君合演了一个小品，满屏都是观众的笑声。
被平淡又欢喜的气氛包围着，林林在职场上修炼出的盔甲，早已丢得不见踪影。
李木妈妈数落着儿子越来越忙，一年回不了几次家。
去年，韩深入股了陆离的工作室。
陆离打着“回归艺人本身”的旗号，把工作室的管理都甩给了韩深。
连带着其他人的工作都有了变化。
蔡蔡去了宣传，李木接任了韩深的职位，现在是经纪总监。
林林轻声细语地分析着，“能力强才会忙。”
李木妈妈把剥好的橙子放在林林手心。
“那也没见哪个女娃儿喜欢他噻。”
林林呼吸一滞，不知怎么接这句话，低下头咬了一大口橙子。
待这口橙子咽下去，李木妈妈又开启了下一个话题。
“林林，你耍朋友了没得？”
刚才那口橙子有些酸，林林摇头，在李木妈妈的笑容里轻声说：“我家条件不好。”
后者明显愣了一下，“你个娃儿......”
·
饭后回到酒店，林林满脑子都在想李木妈妈说的话。
做了一夜光怪陆离的梦，醒来后林林按计划继续自己的行程。
在大厅见到李木，她还以为自己没睡醒。
李木还穿着昨天的羽绒服，见她下来，笑着迎了上来。
“昨天你说想四处逛逛，我妈一大早就把我赶出来当导游了。”
林林心下生出几分欢喜，“李导，那就辛苦你了。”
游逛一天，两人吃了一肚子小吃。
天黑后，李木开车送她回酒店，随意找着话题。
“你明天就要走吗？”
“嗯，明天早上的飞机。”
“我来送你。”
“不用了，这边有机场专线。我走得早，你好好休息。”
“那，回京见。”
“嗯，好，回京再见。”
车内安静下来，收音机里传出主播的声音。
“......大佛景区昨日接待游客4.5万人次，同比去年增长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