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贺鸣珂这些年,已经让她心力交瘁。
“我先走了,周末见。”
阿芸拍拍他的头。
贺鸣珂推开门,白辜月正在收拾书包。
他紧紧攥着手里那只熊,可恶,为什么要让他来送,不如让他去死更好。
白辜月可是他的敌人,敌人。
一整天下来,他不但没从白辜月嘴里捞到一点舒心的好话,还要反送给她礼物。
对敌人的友善,就是对自己的……
“贺鸣珂?”
白辜月背好书包,看见贺鸣珂一声不吭地站在门口,十分困惑。
贺鸣珂心一横,咬着牙把熊递上前,“赐你的。”
“谢谢你贺鸣珂,今天我很充实,不需要……”白辜月义正严辞地说着,低头看清了贺鸣珂手里拿着的是一枚小熊后,眨了眨眼,声音越变越低。
贺鸣珂保持着他的姿势,“是赐你的,不是送给你的,白辜月,你不要也得要。”
“贺鸣珂,无功不受禄。”白辜月盯着那只小熊,小小声地说。
贺鸣珂上前一步,把熊塞到她怀里,不耐烦道:“少说废话了。”
白辜月受宠若惊地怀抱着小熊,她摸了摸小熊毛绒绒的耳朵,抬起脸小心翼翼地问:“贺鸣珂,这是送给我的?”
他反复强调:“是赐。”
“我真的可以收下吗?贺鸣珂。”
她看着小熊,目光柔软。贺鸣珂还是第一次见她露出这种神情,他愣了一瞬,随即傲然道:“当然,这种玩具我家多得是,况且,我是不会要别人碰过的玩偶的。”
“谢谢你,贺鸣珂。”白辜月抬头凝视他,“你把家庭教师借给我,还送我小熊,你并不是一个传统意义上的坏人,是我误会你了。”
她抿嘴,最后对他一笑,露出了那两枚尖尖的小犬牙:“我会好好珍惜它的。”
什么。
贺鸣珂后退一步。又感到一阵春风拂面而来。
这究竟是什么表情。
贺鸣珂盯着她的笑,嘴张了半天了竟说不出一句话。
该死。贺鸣珂捂紧自己胸口,为什么心脏跳得那么快。
白辜月的笑容转为担忧,“贺鸣珂,你的脸色看上去很糟糕。”
“少管我!”
贺鸣珂咬紧牙关,这个狭窄的空间让他呼吸不顺。一定是白辜月用了什么奸计,害他心律失常、脸部发烫。
“白辜月,你别以为……”
“怎么了?”
“你等着,我不会放过你的!”
贺鸣珂撂下这句狠话,连滚带爬离开了书房。
第14章 孤军奋战
秋,一个令人多愁善感的季节。
唐代诗人李商隐曾在《宿骆氏亭寄怀崔雍崔衮》中挥毫落下:“秋阴不散霜飞晚,留得枯荷听雨声。”意思是深秋的天气,霜也来得更晚了些,留得满地枯败的荷叶,以听夜里萧瑟的雨声。诗人借景抒情,表达对友人深深的思念。
这首诗很符合贺鸣珂当下的心境。
他托腮,呆呆望向窗外,校园里的树木大多已呈颓败之色。
眺着眺着,思绪又被窗口掠进的秋风稀释。慢慢地,脑海里摇摇晃晃地浮现出前些日子白辜月对他的那一抹笑。
贺鸣珂双眼无神,心思已不在“残荷”“枯叶”上,他的嘴角忍不住缓缓地、一点点地上扬。
上扬,再上扬。
“贺鸣珂,你能让一让吗?”
幻境被打破,贺鸣珂嘴角僵在半路,突然意识到自己在做多么荒唐的事。他捂住嘴,一瞧来人是白辜月,更是手忙脚乱。贺鸣珂火急火燎地把椅子往前移了一大步,端坐着,等待白辜月进入座位。
白辜月吸吸鼻子,一路的疾跑让她的鼻子冻得通红。她在学校制服裙子下面又加了一条旧的运动校裤,这样一来,既不会因为没穿校裙被值日生扣分,又可以保暖。
没想到贺鸣珂今天会如此配合。白辜月原本打算,如果贺鸣珂不让座,她就麻烦前座腾个空间让她翻进去。
今天很幸运,节省了与他人进行交涉的时间。白辜月回到座位,把书包塞入桌肚。她看向窗外,清晨的太阳散发着暖洋洋的光。他们是八点钟的太阳,是冉冉升起的红日。
此时,应该做些有意义的事,不负胸前的红领巾。
白辜月拉开书包拉链,从里面掏出三沓厚厚的试卷,卷子落在桌上,桌面震了三震。
今天起得比昨天早了十五分钟,是件好事,她决定奖励自己三叠考卷。
白辜月有个习惯,那就是每晚睡前自省十分钟。她会在这十分钟里总结自己的一天。这一天都做了哪些事,有哪些事本该可以做得更好,以及哪些事原本可以不做却又浪费了自己的时间去做了的。当然,大部分都与学习相关。
她需要经常反省的就是自己赖床,以及吃饭太慢。白辜月时常为此感到抱歉,她虚岁已经十岁了,却改不了赖床和吃饭磨蹭的毛病。
要知道,赖床是读书人的大忌。如果她能五点起床,必然能够读更多的书。可是,她撑死只能六点半起床!多么可怕。
不仅如此,吃饭太慢也是她难以改变的缺点。从上幼儿园开始,她吃饭的速度就比一般小孩慢,慢的还不是一星半点。白詹宇在她会开始吃饭时就告诉她,要细嚼慢咽,不着急,慢慢吃。
他说,如果没有把饭菜都咀嚼彻底的话,它们就会沉积在她的肚子里,越积越多,她以后只能抱着大肚子去上学。
当然,现在的白辜月已经知道这是白詹宇编出来的谎言,没有任何科学依据。可慢慢吃已经养成了习惯,她怎么也改不过来了。
这样一来,她既起不来床,吃饭又磨磨蹭蹭,早上必然要浪费掉许多宝贵的时间。关键是裴绍西还要牺牲自己的时间来等她,白辜月感到很羞愧,任凭她怎么说,裴绍西都坚持要每天和她一起上学。
原本她打算放弃早餐这项无所谓的步骤,但白詹宇坚决不肯,如若她执意,白詹宇必然会和她闹别扭,她只能眼睁睁看着时间流逝。
白辜月暗暗发誓,要在早读课把早上浪费掉的时间全部狠狠补回来,谁都无法阻止她。
贺鸣珂见白辜月的表情突然热血起来,开始埋头飞速做题。
横看竖看都是一个奇葩,服装怪异不说,作为一个人类,却没有人的七情六欲,还长了一对金毛的眼睛。
金毛的眼睛……贺鸣珂又晃神了,那天白辜月冲他一笑的场景再度重现于脑海。
该死,他在做什么。
贺鸣珂惊醒,抽了自己一嘴巴。
他盯着白辜月专心致志的侧脸,看上去人畜无害的,实际上一肚子坏水。也不知道使用了什么至阴至毒的邪术,竟害得他的大脑一个清晨都在想她。
可怕的女人,其实私底下是一个偷偷养蛊的歹毒巫女吧。
也许她在养一种精神蛊虫,并且在拿他贺鸣珂做实验体。以笑容引诱他人,只要对方对上她的双眼,她便从瞳孔处注进蛊毒,借此蚕食人的意识。
他绝不能被轻易摆布!
“老大,你又在看白辜月呀?”
丁渔突凑上来揽住他的肩,顺道看清白辜月桌上厚厚的卷子,惊叹,“不愧是全年段第一的白辜月同学,真用功啊。”
“别碰我,少乱说。”贺鸣珂拿开他的胳膊,惊慌失措地看了眼白辜月,白辜月似乎什么也听不见,还在奋力做题。
丁渔刚被推开,又贴了上来,“老大,今天是单元测,你复习了吗?”
“单元测?”
“是啊,单元测,你不知道吗?”
没错,他不知道。准确来说,贺鸣珂是忘得一干二净了。
贺鸣珂后脊发凉,这些日子他光在计划报复白辜月了,一个字都没有复习,一个字都没有。
“老大,你这么强,应该能超过白辜月拿到第一吧?”丁渔笑嘻嘻地在他耳边悄悄说。
“废话,那是自然。”
贺鸣珂呵呵了两声,渐渐感觉口腔干涩,大脑发晕。
“我就知道!”丁渔大力拍着他的肩,“我刚才在和张小昂打赌这次考试谁会是第一,他赌了白辜月,你才我赌的是谁?”
“哦?谁。”
贺鸣珂并不想知道,他的后背开始发汗。
“您啊!”
丁渔摇晃着他的双肩,眼中有兴奋之色,“那小子又要把游戏机输给我了。”
“呵呵,算你有眼光。别再碰我了,让我起来,我要去厕所。”
“老大,你的脸色怎么不太好?”
“只是教室不透风,太过闷热罢了。别再烦我了。”
丁渔盯着大大敞开的窗户,摸摸下巴百思不得其解,“闷热?”
贺鸣珂双腿虚软地走在走廊上,要命了,不说英语和艺术,语文数学科学他是一个字都没看,就这么上战场……贺鸣珂不敢往下想。
“呦,这不是贺鸣珂吗?马上就要考试了,你去哪儿?”
面对面碰上单峥宇和郭泽康,他们停步在贺鸣珂面前,为什么偏偏在这时候遇到这俩人?贺鸣珂心烦意乱。
然而他嘴上却说:“区区一个小考试,难道要紧张兮兮地坐在教室里复习?那也太傻了。”
“贺鸣珂,你说得也对。这次单元测,A班的第一名毫无疑问就是你了吧?”
贺鸣珂扯起一抹毫无色彩的笑容:“不然还能有谁呢?”
“行,贺鸣珂,等你的好消息。”
俩人走后,贺鸣珂险些跪倒。贺鸣珂已经没有余力,只能倚墙而行。
他的人生迄今为止,还没有沾过“失败”的边,唯一可称为“弱项”的,大概就是他的学习,准确来说,应该是算术。
从前在英国读书时,贺鸣珂的算术成绩就已经岌岌可危,贺文彬万万没想到也无法接受,他一个商人的孩子会败在数学上,于是火速聘请了麻省理工毕业的家庭教师专门为贺鸣珂辅导功课。
好在低年级的数学并不算难,甚至可以说是毫无难度,在阿芸的帮扶下,他这才有惊无险地度过了在英国的小学三年。
然而回国后贺鸣珂发现,国内的数学,他看不懂。
是的,他看不懂,没有一课能看懂。
呵呵。
贺鸣珂心中升起一抹悲凉,没想到他的人生这么快就走到Ending了。
“老大,你怎么去了那么久,考试座位都排好了,我就坐在你斜对面哎。”
丁渔指了指自己的座位,贺鸣珂枯萎的身体重新舒展开,他问:“你的实力如何?”
“实力?”
“你能考第几名?”
“勉勉强强第三吧,”丁渔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噢不,您要是第一的话,我应该就是第四了。”
“班级?”
丁渔拍拍他的肩,“老大,你也太小瞧我了,身为你的小弟,我怎么能掉链子呢,当然是年级排名啦。哦,不过年级第四好像在班级也是第四哎,哈哈哈,老大,你这样夸我我都不好意思了。”
“行了,少废话,”贺鸣珂必须马上解决眼前这个棘手的考试,他需要丁渔的帮助,不然等待他的将是毁天灭地的灾难,“听着,等下我给你丢一张纸条……”
“天呐,老大,千万不要这样,”丁渔打断贺鸣珂,“虽然我知道我实力不够,必然考不过您,但我也不能动这种龌蹉的心思,剽窃您的答案。”
丁渔捂住心口,“老大,你的心意我领了,但我真的不能这么做。”
“龌……蹉……?”
贺鸣珂脸色青一阵白一阵,准备好的话突然堵在喉咙口。丁渔点点头,铿锵有力地补充:“是的,作弊是很龌龊的行为。那些作弊的,都是不学无术、懒惰成性、品格低劣、道德败坏的人。
“够了!”
贺鸣珂大吼一声,丁渔被吓了一跳,“怎……怎么了老大,我说错了吗?”
“你说得没有错。”贺鸣珂眼中失去了活人的光泽,他走到自己考试的座位前,一屁股坐下。
丁渔疑惑地看着贺鸣珂,发现他的面色平静,好像在顷刻间看淡了尘世,甚至隐隐透出点佛光来。
“阿弥陀佛。”丁渔心生敬畏,合起手掌。
第15章 奇耻大辱
北浣实验小学四年段单元测结束了。
大家窸窸窣窣地把桌子拼回原位,男孩子抱着球肩搭着肩地离开教室,女孩子三三两两结伴去跳皮筋。值日生们在忙碌地扫地。
一切又回到了平常。
是的,对于智力超群的A班学子而言,这只是一次再平常不过的考试,和以往的任何一次考试一样,无足挂齿。
肃穆的考试时间结束,笑闹声重新充斥教室。
没人在乎这次单元测,因为根本没有什么好在乎的,只要有脑子的人,都能考到90分以上。
A班总共有35名同学,毫无疑问,年段榜上的前四十名,都将被A班承包。
此刻,全班只有一个人在不安。
贺鸣珂把笔放回智能笔盒中,他双目空洞,双肢僵硬。收卷的刹那,似乎把他的脑子也一并抽去了。
他感到十分寒冷,像行走在西伯利亚的雪地里,迎面刮来的是蚀骨的寒风。
和贺鸣珂相比,白辜月显得淡定许多。她重回座位,放好文具,好像刚才什么也没经历。夏冬天和谢小婉跑来邀她去操场玩,白辜月难得地同意了,三人就这样兴冲冲地离开了教室。
落了片白茫茫大地真干净。
贺鸣珂心中无喜也无悲,人生的意义、宇宙的奥秘,什么家国仇恨,此刻都不复存在。他只是坐着,脑袋空空地坐着。
“老大!”
丁渔冲上来,撑着他的桌角,被贺鸣珂那一脸的超脱凡尘的寡淡震慑到,不自觉发问:“老大,英国人也信仰佛教吗?”
“不知道。”
贺鸣珂幽幽地捧着脸,双眼再无波澜。
“老大,你考得怎么样?”
这句话仿佛一道惊雷劈面而下,贺鸣珂的七魂六魄重新归体。
难掩的崩溃席卷而来。
“好得很。”
贺鸣珂凄惨地一笑,用手遮住半张脸,双肩抖了抖,一滴清泪滑落腮边。
“老大?!你怎么了?”
单元测的成绩出来了。毫无悬念,白辜月又是年级第一。第二名是裴绍西,同样的,万年不变的老二。
丁渔还是稳稳坐着老三的位置。他吹着口哨回到班级,远远见贺鸣珂不动如山地坐在位置上。成绩出后,大部分同学都去找张黎老师问自己分数和排名了,唯独贺鸣珂没有。
他又走到贺鸣珂的桌旁,“老大,你不想知道你的分数吗?”
“没有这个必要。”贺鸣珂好似大病了三年,唇无血色,声音疲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