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宏不急着走，他揽住白辜月的肩，把她带进了店，俩人找了个位置，莫名其妙地坐了下来。
“外面冷。”他说。
白辜月和他面对面坐着，她忍不住数起他脸上的沟壑，不忘回答：“我穿了四件。”
赵宏哈哈大笑，“可以。”
白辜月不再数他的沟壑、因为根本数不完。她又用眼睛扫着桌面，桌面干干净净，一点油渍都没有，白詹宇对擦桌子很有心得。
赵宏拿出烟盒，想了想又塞回衣服内兜。他始终带着慈祥的笑容：“多大了，上四年级？”
白辜月回答：“六年级了。”
赵宏长长地噢了一声：“上次见你还是四年级。”
话题到这，没人接腔，陷入沉默。
他又问：“作业多不多，听你爸说你次次考试都是第一名，小学霸呀，那种学校考第一应该很难吧，将来打算考清华还是北大？哈哈。”
他丢出了一堆不知道是不是问题的问题，然后自顾自笑了起来。白辜月不知道该拣哪个回答好。
她只好：“嗯。”算是回应所有问题。
赵宏嘴角一直咧着，保持着友善的笑容。他调整了一下坐姿，把凳子挪得更前了，似乎想和她推心置腹聊些什么。“月月，这些年舅舅都没怎么关心过你，挺惭愧的。”他啧了一声，又叹了口气。
白辜月看着他，“还好。”
“大孩子了，懂事了，”赵宏握住她的手，他掌心粗糙的像岩壁，“没有妈妈的日子难过吧。”
白辜月看着他独自感伤起来，“还好。”
“真坚强，坚强的孩子往往更能取得成功，”他对她的坚韧表示赞许，赵宏七拐八拐，终于拐进正题，“有想过外公外婆吗？”
除了超市门口摇摇车投一块钱就会咿咿呀呀唱的妈妈的妈妈叫外婆，妈妈的爸爸叫外公，她还没这么正儿八经地听这些称呼。
白辜月深思熟虑过回答：“还好。”
赵宏把她的手握得更紧了，似乎觉得她在用坚强的外表掩饰内心的伤痛，他轻声轻语地说：“月月，你知道的，你妈妈去世，最痛苦的是你的外公外婆，他们年纪大了，性子倔，你不要和老人家一般见识。其实他们心里还是念着你这个外孙女的，你说是不是？”
白辜月没读懂他的意思，所以没有回答。
赵宏揉了揉她的手，像砂纸在摩擦，“今年过年，要不要舅舅带你去外公外婆那儿过年？”
白辜月问：“他们在哪儿。”
赵宏笑了笑，又揉乱她的刘海，“傻孩子，真可怜，怎么连你妈是哪儿的人都不知道？唉，在z市，北方，离这里远了些。现在不是有高铁什么的，其实也很快的。外公外婆挺想见你的。”
白辜月想象不出那是个什么地方，也从来没去过。但她听人说过，她母亲的家境要比白詹宇好不少。
她又问：“那我爸呢？”
赵宏又露出无关痛痒的笑，“嗨，只是去那儿过个年，玩几天就回来，回来你不就和爸爸在一起了吗？外公外婆给你准备了好多吃的，多好啊。”
白辜月依然问：“我爸不能去吗？”
赵宏的笑容减弱了一点：“你还小，大人的事情很复杂的，大过年的别让外公外婆心情不好，他们心情不好了你爸也不自在，是不？”
白辜月把手抽回来，“那我不去。”
“哎，月月……”
白辜月站起身，“我要去做作业了。”
不管身后的赵宏怎么说，白辜月都不打算继续听了。她打开门，发现白詹宇就站在门外，露天的庭院还在飘雪，他像个被抓包的孩子一样手足无措。
白辜月把门关了，赵宏的声音被隔绝在门外。
“他想带我去外公外婆家过年。”她说，像报告又像质问。
白詹宇点点头，头上有些碎雪，“你舅舅跟我说了，挺好的，去玩几天也不是什么坏事。”
白辜月抬头看着他：“我走了你就要一个人过年了。”
白詹宇拍掉头上的雪花，“多大的事儿，过年不就是那回事儿嘛，你放心去就好了。”
“不要。”
白辜月扑到他怀里，抱紧他，白詹宇空空的袖子打在她的脸颊上，“我要和你一起过年，哪儿都不去。”
白詹宇笑笑，用手揉了揉她的脑袋，“好吧，好吧，为什么越大越粘人了。”
赵宏离开饭馆，拿起手机接通了许久没有联系的母亲的电话，最后看了一眼“老白小炒”，转身走了，走的时候还撞到了一个女孩。
虞美云一手抱着怀里的书，一手撑着伞，伞措不及防给人撞了一把，差点没拿稳。她嘟嘟嘴，回头看了一眼那个走远陌生男人：“真没素质。”
她根据白辜月给的地址，终于找到了裴绍西的家。
虞美云看了一眼怀里的作业本，她是特地来还作业的。虽然这本作业当初也是她抢来的。
眼前这栋房子，一点装饰没有，灰扑扑的水泥色，一楼是已经关门的商铺。侧面有道狭窄的步梯，一路延伸到楼上。
活这么大，她还是第一次见这样的房子。
虞美云收了伞，沿着水泥砌成的楼梯往上走，走到指定的二楼，眼前有道防盗门，这大概就是裴绍西的家了。
楼道印了各种广告，楼梯还没扶手，她环顾一圈，感到新奇，裴绍西的家真酷啊。
虞美云整了整仪容，伸手准备按铃，结果半天也没看着那个钮。她只好敲了敲门：“您好，我是来找裴绍西的。”
虞美云敲了一下，便乖巧地在门外等待。因为她听到了室内拖鞋啪嗒啪嗒的声音。
门被打开，是裴绍西，他穿着一件黑色的高领毛衣，没有穿外套。虞美云的眼睛弯成月牙，送上赞美：“裴绍西，你今天又变好看了。”
裴绍西忽视她的油嘴滑舌，双眼大大地瞪着，震惊地质问她：“你怎么来的？你来干什么？”
虞美云颠了颠怀里的作业本：“我来还你作业。”
裴绍西头疼：“你不可以明早在班上还我吗？”
虞美云扁扁嘴巴：“我就想见见你嘛。”
裴绍西立马关上了门。
金阳刚晾完衣服出来，“谁来了？白辜月？”
裴绍西摇摇头：“不是，推销保险的。”
虞美云敲门，贴着门缝说：“裴绍西，你怎么关门了，让我进去，外面好冷啊。”
金阳坐回小沙发，感觉不对劲：“怎么还喊起来了，听声音是个孩子？”
裴绍西否认她的想法：“你听错了。”
“裴绍西！你讨厌鬼！”
金阳站起来，“不对啊，怎么还叫你名了呢？”
裴绍西深吸一口气，转身打开门，虞美云哎呦一声摔到屋里，她撅着嘴巴抱怨：“裴绍西，你不能这么对我。”
金阳赶忙走来，“这是谁家的孩子？”
虞美云马上捡起地上作业站起来，露出标志性的甜美优雅微笑：“阿姨您好，我是裴绍西的同班同学，上次他和我探讨作业题目，结果忘把作业本拿回去了，我今天特地给裴绍西送来了。”
裴绍西黑着脸听完全程。
金阳听明白了，眼前这个小姑娘长得也乖，她不好说什么：“哦，那辛苦你了，先进来吧，外面下雪了吧？”
“是的，下了一点小雪。”虞美云礼貌地换鞋进屋，这个屋子比她家小的不是一点，像个迷你鸟窝。但很暖和。
裴绍西拦住她，“作业交给我，你可以走了。”
虞美云抱紧作业本，吐了吐舌头，小声地说：“我才不听你的。”
虞美云走到金阳身旁，笑眯眯：“阿姨下午好，您吃了吗？我可以在这里写作业吗？”
“我吃过了，”金阳点了下头，拘谨地笑了一下，“客厅怪冷的，去裴绍西屋里写吧，他屋里有小太阳。”
“好的。”
屋子就那么大，房间也只有那么两间，不等虞美云上前，裴绍西先一步开门进了屋，他把虞美云拉进房间里，关上门。
虞美云前脚踉踉跄跄进屋，后脚就被裴绍西当作犯人一样审问：“你究竟想干嘛？”
虞美云打量了一圈房间里的布置，比她房间要狭小得多，但很干净。
她如实回答：“因为想你了啊。”
这种话对裴绍西不管用。他依旧用猫逮老鼠的目光怀疑警惕地盯着她，好像她是别国的特工，十分危险。
“你哪儿来的我家地址？”
“我找白辜月要的呀。”
一句话让裴绍西身受重伤，他一下没了防守的劲头，语气略微虚弱：“她就这么给你了？”
虞美云在他屋里闲逛，转身回答：“不然呢？”
裴绍西闭上了嘴，沉浸在自己的痛苦中。
她乐呵呵地上前，乐呵呵地打量他：“伤心了？伤心了就不要喜欢白辜月，喜欢我吧，我不会让你伤心的。”
裴绍西抬起头，立马后退，一瞬间离她五步远，他不理解，他看不透虞美云：“你到底有什么目的？”
虞美云眨眨眼睛：“我能有什么目的。”
“你和贺鸣珂是一路人，不要以为我不知道你们心怀鬼胎。“
虞美云绞尽脑汁地思考；“喜欢你算目的吗？”
裴绍西冷笑：“真搞笑，你认识我多久？你连我是什么样的人都不知道，就说喜欢我？你们这种十指不沾阳春水的人果然轻浮。”
“什么我们、你们。”虞美云走上前，戳戳他的胸膛，又戳戳自己，“我们不都是人类吗？不都是六年A班的同学？只不过我喜欢你而已，哪儿来那么多讲究。”
裴绍西依旧冷笑，觉得她单纯的可怜，她的单纯在他眼里甚至成了某种傲慢：“你喜欢我，你喜欢我什么？”
虞美云抬起头，笑眯眯地诚实回答：“因为你很帅呀。”
裴绍西躲开她，“乱七八糟的理由。”
虞美云跟着他：“除了帅还能是什么嘛，我和你又不熟。”
虞美云继续说：“那你喜欢白辜月，难道不是因为你觉得她好看吗。”
裴绍西不允许自己对白辜月的情感被这些少爷小姐取笑玷污：“你以为谁都和你们一样肤浅？”
“那你喜欢她什么。”
“白辜月在我心里是最好的，她的灵魂比世界上任何东西都漂亮，不需要外界这种虚无缥缈的评价。她终有一天会成为我的灵魂伴侣，灵魂，你懂什么是灵魂吗？”
虞美云听完这一大通，得出自己的结论：“可白辜月不喜欢你。”
裴绍西被一击戳中要害，他弯下腰，伤口鲜血直流，不愿意再说了：“到此为止，你走吧。”
第40章 世界末日
白詹宇买的那辆二手蓝色自行车, 白辜月从四年级开始擦，天天盼着盼着，一直擦到了六年级上半年的期末, 这辆车终于可以正式上路了。
白辜月已经过了十二岁生日, 班里的大部分女生都比她高，比如她的同学虞美云，上次一聊才知道, 她已经一米六三了。
上个月月底白辜月用卷尺给自己量过, 一米五六，虽然增速比起其他人慢很多, 但好歹是在增着，她还挺满意的，等到上初中，她差不多也可以上一米六了吧！
白辜月在十二月骑上了自己的自行车，上学再也没有踩点过。过了两天, 裴绍西也购入了一辆自行车, 是黑色的, 他们又能一起上下学。
裴绍西长得更高, 她要稍稍仰头才能看清他的脸, 站在一起总有种无形的压力。裴绍西似乎进入了变声期, 声音听着和之前不一样了，沙沙的哑哑的，金阳还给他炖了只公鸡养嗓子。
声音一变, 裴绍西更不爱说话了，能用点头摇头替代的他一律不会张口回答。这个年纪的小孩总是好面子的, 尤其有自己喜欢的女孩子在身边，自然是说什么也不肯扯着公鸭嗓讲话。
因为天天在一起, 这种变化倒是显得很细微不易发觉，实际上，A班的大多数男生都已经进入了变声期。他们这一代吃的好养的好，个子蹿起来惊人得很，才十二左右的年龄，走出来一个个都是大高个了。
不过这个阶段，发育的主力军还是女生。个别女生私底下已经开始互相探讨起对方有没有来“那个”，那个指的是月经，他们上过生理课，书上说女生十三岁就会来初潮，有些女生来的早，会提前跟大家分享这份经历，传授自己的经验。
除了月经，胸部的发育也在悄然进行。班上有部分女生已经穿起了小背心，虞美云就是其中一员。她会和白辜月聊自己今天的背心款式，还说等白辜月到了那个时候，她要推荐一些给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