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詹宇看她停手,又兴致勃勃地问:“新学校怎么样?北浣实小,超厉害的学校哎,在里面感觉怎么样?”
白辜月抬头看了他一眼,他双眼放光,36岁的人还是和孩子一样。她叹了口气,哀愁地捧起脸。
事实上,就他们家的经济水平,根本无缘什么北浣实小。
母亲赵繁英在生下她没几年后去世,白詹宇又因为交通事故轧掉了整条右臂。
爹娘离世的早,白詹宇在老家几乎没有了任何亲信,赵繁英的爹妈也早早跟他断了联系,只留下三四岁的女儿在身边。
说白詹宇乐观或者傻都挺准确,总之他犟着一口气带着白辜月来到了这个大都市,誓死要扎根在这里。
除了周边的几个老顾客,白詹宇的饭馆几乎没人光临,即便如此他依旧每天勤勤恳恳地、乐乐呵呵地擦地擦桌打扫卫生。
白詹宇瞅着她闷闷不乐的小脸,笑了笑,“干嘛这样,开心一点。”
“学校有人欺负你吗?”他嗅到一丝不对劲,收起笑容。
白辜月快速摇头,终于还是说出了内心所想:“我不想在那里读书。”
这句话她不是第一次说了,白詹宇也不是第一次听了。知道她没被欺负,白詹宇松了口气,还是装傻充愣地问:“多好的学校啊,干嘛不想?”
白辜月也不避讳:“太贵了,没必要。”
白詹宇假装生气地用肩膀撞了撞她的肩膀:“你脑袋里一天到晚都在想什么呢?小孩子家家的,整天愁眉苦脸,这是你该操心的吗?”
“我要是能读这种学校,做梦都要笑出声。”
他装模作样地表演完,又安静下来看着白辜月,她一点反应都没有。“别这样月月,你应该懂爸爸的意思。”
白辜月抬起手帮他拿掉了眉毛上的菜梗子,她知道,是自己的不对。
如果她当初在新华小学不和那群男生打架的话,白詹宇就不会心一横把她送到北浣实小了。
她只是听不得别人拿她爸爸的身体缺陷取乐。
白詹宇可不是这样想的,他从来不知道自己的身体让白辜月承受了那么久的欺辱,要是早知道,他砸锅卖铁也要把白辜月转到最好的学校里。
只不过他这副身体换不了,他始终觉得对不起女儿。
俩人都在心里觉得对不起对方,巴巴地注视着彼此,白詹宇先笑了:“好了,傻妞,别老想太多,赶紧去写作业。记得吃你的蛋糕。”
他总是会想尽办法逗她开心。白辜月如他愿地扯了扯嘴角。
她心里却在想今天打架的事。唯一值得庆幸是,张黎老师并没有把今天的事告诉任何一方的家长。
白辜月沿着狭窄阴暗的楼梯向上,终于到了她自己的卧室。
她打开门、摁亮灯,一间小小的房间呈现在眼前,空间有限,不过足够她学习休息。
桌上放着白詹宇给她买的一块蛋糕,巧克力味的,上面敷着一层薄薄的巧克力碎末。
白辜月拿着店里赠送的塑料小黑叉子,挖了一小块到嘴里细细品尝,眉眼忍不住舒展开。
她吃了一小块,又把包装壳盖上,然后把剩下的那些放在了隔壁白詹宇的房间里。
白辜月脱下书包,拿出自己的日记本。
她记日记的习惯是从二年级开始的。
白辜月细细回忆了一下今天发生的所有事,发现这一切都无法绕开一个人。
贺鸣珂。
她感到不安,锁眉思索半刻,又记不清自己在哪个环节招惹过他。脑海里浮现出他那张邪恶的脸,白辜月忐忑之余又生出一丝迷惑。
为什么他那两只眼睛总是充满了对她的厌恶,就像白詹宇看到蟑螂一样,程度更甚。
白辜月闻了闻自己的衣服,没有异味,是淡淡的立白洗衣皂的味道。
那么她真的想不通了,贺鸣珂为什么要对她有如此大的敌意?她不明白自己做错了什么。
白辜月追根溯源,回想起今天上课无意间瞧见的某种诡异仪式——贺鸣珂把自己的文具摆了整整一桌。
不仅如此,他靠在椅子上,时不时就恶狠狠地瞪她一眼。
好像在防她偷东西。
白辜月着实被这些奇怪的举动吓到了,她当然不会偷东西,为了避免引发误会,她再也没有往他那儿多看一眼。但不知怎么回事,这一举动似乎令他更加狂暴。
只是简单的一节语文课,只需要用到一根笔。她不明白他的用意。
白辜月叹了一口气,提笔在日记本上写下:
“我想我已经足够小心,但不知为何,我的新同桌贺鸣珂总是表现得对我恨之入骨,我不知道他究竟有什么企图。”
写到这,白辜月歪头沉思,措辞似乎有些不当,她什么也没有,贺鸣珂企图她什么呢?
白辜月拿起橡皮擦,把“企图”擦去,改成“目的”。
她又拿起红笔,把贺鸣珂三个字圈住,在旁边标注:危险人物,能避则避。
末尾严谨地打上了三个大大的感叹号。
同一个夜晚,私人别墅里,贺鸣珂被赵嫂掰着脑袋,面色铁青。
赵嫂拿着碘酒处理好他脖子上的抓痕,叹了口气,从她看到这条伤口开始,总共叹了不下十口气。
“究竟是怎么搞的?”
“都说了是摔的。”
贺鸣珂整了整衣领,脸色还是极差,这个问题他回答了不下十遍。
赵嫂半信半疑地盯着他,这道抓痕明显不像摔出来的,刚回来那会儿还有三条红彤彤的指印呢。贺鸣珂被注视的十分不自在,忍不住嚷起来:“别看了,能有什么事?”
贺佩灵伏在门框旁围观了好一会儿,幸灾乐祸地说:“我看是被人揍了吧。”
赵嫂心惊肉跳:“鸣珂,这是真的吗?你被人欺负了?”
“你们都疯了吧,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贺鸣珂瞪大眼睛,激动得要从椅子上跳下来。随即,他冷静了,只轻哼一声,反问:“只有我欺负别人的份儿,谁有那么大的胆子敢欺负我?”
贺佩灵白了他一眼,吐吐舌头,“我看就是。”
“贺佩灵!”不等他开口,她先一溜烟地跑下了楼。
赵嫂又叹了口气,越看他的伤口越糟心。贺文彬和阿琳娜中年才得这双子女,视俩兄妹如珍宝,要不是公务缠身,实在腾不出心力照料孩子,也不会交付到她手里。
夫妻二人特地嘱咐过她,小孩的要求只要不是很过分的,能满足的就都尽量满足。
她哪知道“过分”和“不过分”还有“很过分”的界限是什么,有钱人家的孩子比金子都要金贵,千金公子想要什么、想做什么,只要不犯法,她都由着他们去了。
这一由就由了将近十年,俩人的性子愈发顽劣,完全超出了她能控制的范围。
先生太太下个月就要从美国回来了,届时看到俩人这般不知礼数……她不敢细想,忽然有点头晕。
“还要看到什么时候?”
赵嫂回过神,哎了一声,又难以割舍地瞅了他的伤口一眼,一周内大概就会好吧?她暗自祈祷后便不再打扰他休息,拿起桌上的棉签碘酒快速离开了房。她该准备向先生太太负荆请罪了。
房门被合上,赵嫂的脚步声渐渐远去。
贺鸣珂咬牙切齿,他分不清胸中充斥着的羞愤还是蚀骨的恨意,猛捶了桌子三下,可恶!荒唐!奇耻大辱!
他怎么可能告诉赵嫂他的的确确是被人打了,还是被一个看上去弱不禁风的女生打的。
这要是传出去,他贺鸣珂还要怎么做人?还要如何树立他的威严?天底下的人还怎会服他?
他抬头,看着镜子里的自己,脖子上那大片的红棕色碘酒刺眼无比。
贺鸣珂的双眸骤然燃起熊熊的复仇之火。
呵呵,白……
白什么月来着。
一时半会儿记不起她的名字,不过这并不影响他酝酿复仇大计。
第一个敢对他动手的女人,很好,他记住了。
贺鸣珂后仰,靠在椅背上,双眸微眯,他抬起右手,慢慢握紧成拳。
“白膏月,我一定会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第5章 复仇者联盟
小孩子的社交很简单,仅仅一天,四年(A)班的同学就已经打成了一片。
当然,除了白辜月和贺鸣珂。
北浣市的秋天凉意明显,正好合了贺鸣珂的意,他在校服里面加了有领底衫,刚好挡住昨天血战留下的伤。
他站在走廊的一侧,环臂靠墙,用一种睥睨众生的姿态俯视着来来往往的同学。贺鸣珂左右肩各站着一个男生,左边的是来自四班的单峥宇,右边是来自七班的郭泽康,家世都非同一般。
三人鼎立,像在进行什么会晤,吸引了不少人的目光。
单峥宇正在和贺鸣珂侃侃而谈,他不时打量贺鸣珂的个头,然后使劲挺直自己的背。他暑假刚过150,但是这个贺鸣珂似乎已经有160了。
“我家有五套房,我外公是北浣市的教育局局长,我姐姐在硅谷工作…贺鸣珂,听说你外婆外公是俄罗斯的?巧了,我暑假去莫斯科玩了一趟,怎么说呢,红菜汤不错。”
贺鸣珂摆弄了一下新换的卡地亚手表,抬起下巴,不以为意:“是么,没吃过,都是些廉价东西。”
单峥宇笑容一僵,呵呵了两声,紧急地和对面的郭泽康打眼神,准备让他酝酿一下,下一句说个狠的。
没想到郭泽康这家伙正在专心致志地低头研究贺鸣珂脚上的鞋子。
贺鸣珂心不在此,他在等待。
看了眼腕表,距离早读时间还有五分钟,难以置信,居然有人比他还嚣张,胆敢无视校规到如此地步。
终于,一抹蓝色的身影从电梯门内弹射而出,半途被值日生拦下,走廊禁止乱跑乱跳。
她点点头,只好用近乎竞走的姿态快步向前。
单峥宇和郭泽康也注意到了,单峥宇抓住时机:“贺鸣珂,听说你昨天和那个女生打了一架?”
贺鸣珂轻瞥他一眼:“打架?是单方面压制。”
郭泽康适时开口:“听说你还被那个姓裴的打了?”
贺鸣珂皱眉,瞪他:“哪儿来的谣言?”
说曹操曹操到,电梯门又开了,裴绍西飞快冲出,结果也被值日生拦下。他匆匆走过长长的走廊,正好撞见一旁的贺鸣珂。
裴绍西步子慢了一步,下意识看向了窗内,白辜月安安稳稳地坐在位置上。于是他呸了一声,不轻不重地说了一句;“晦气。”
贺鸣珂一怔,还没等怒火攻心,裴绍西就已经回到了自己位置上。
岂有此理?岂有此理!
“贺鸣珂,这是?”
贺鸣珂咽下滔天怒火,风淡云轻地回复俩人:“loser都是这样。”
白辜月把裙摆往下用手熨了又熨,她好不习惯这身校服裙。一是太贵了,总让她担心受怕,二是她穿不惯裙子,小腿凉飕飕的极不自在,跑步也跑不利索。
她多希望学校能够离家近一点,或者,让她赶紧满12岁,她非常需要自行车的帮助。她家离学校实在太远了。
白辜月瞧见贺鸣珂正往位置这边走过来,脸色并没有比昨天打完架好多少。
只要她不去招惹他,那么贺鸣珂应该也不会主动找她麻烦。
白辜月相信人类交往法则在正常人身上是适用的。
于是她头一撇,假装看不到贺鸣珂,如果她当贺鸣珂是空气,那么贺鸣珂也应该会把她当作空气。
贺鸣珂入座的声音很重,椅子似乎要被他压断。
白辜月松了一口气。这种和平安宁的氛围真好。
贺鸣珂心里可不安宁,如果白辜月肯转过来看一眼,就能看见他近乎扭曲的面容。
原本他想,如果这个“白膏月”能主动来找自己负荆请罪,那么他可以大发慈悲饶她一回,她要是表现得足够忠诚,也不是不能考虑将她纳为小弟。
可是,他看到了什么?
她不仅没有一丝愧意,反而极具嘲讽意味地把头一扭,一眼都不愿多看他。
贺鸣珂平生哪经历过这种折辱,加上刚才裴绍西对他的一击,他现在气得快要晕倒。
冷静点贺鸣珂,他告诉自己,这些人也不过是个给他提鞋的角色。
贺鸣珂开始沉着冷静地分析,着手部署他的复仇大计。他势必要让“白膏月”和裴绍西付出惨痛的代价。
尤其是“白膏月”。
让他想想,首先,他需要在这个班里划分出自己的势力范畴。据他观察,“白膏月”在班级人缘惨淡,唯一的狗腿就是那个裴绍西。
反观自己,无时无刻不在被人簇拥。
不过,这远远不够,他需要一个绝对忠诚的人。
苦心筹划时,一枚崭新的橡皮忽然滚到他的桌面。
贺鸣珂确定这是从“白膏月”那边滚过来的,还是一枚崭新的、包装膜都还没撕开的橡皮。
这是……
想求和?
贺鸣珂真是被她寒酸的道歉方式逗笑了。好吧,看来他的冷漠确实让她感受到了实实在在的痛苦。
虽然他的橡皮数不胜数,但看她如此诚恳,家境又那么清贫,还羞于表达,他也只好勉为其难地收下这迟来的道歉礼了。
“你以为用……”
话还没说完,白辜月一把拿走橡皮。
“不好意思,不小心滚你那儿去了。”
她迅速撕开包装,擦掉本子上的错字,然后又迅速放进笔盒里,盖得死死的。
好,很好。
贺鸣珂收回空落落的手,撑住下巴,他绝对不会放过她,就算她跪下求他饶恕,也绝对不会放过她。
午饭时间,学生们需要统一到餐厅用餐。白辜月端着餐盘,诚惶诚恐地看着偌大如宫殿的餐厅。
餐厅有五个区,自助餐区、中餐区、日料区、西餐区、甜点区。每一份料理都是在专业的营养师指导下烹饪的。
白辜月咬紧牙关,钱已交无法追还,怎么样也要吃回本。
她端着满盘子的食物,找到一处无人地方,埋头开始奋斗。
“月月!”
白辜月茫然地抬起头,酱汁还粘在嘴角,这个学校还没有人这么叫过她。
昨天那位马尾辫女孩和及时报告老师的丸子头女孩笑眯眯地端着餐盘来到她旁边坐下。
白辜月挪了挪位置,给她们腾出了空间。虽然她并不明白她们的来意。
“可以叫你月月吗?”
马尾辫女孩看了一眼她的餐盘,不可思议地说:“你吃这么多?”
白辜月一头雾水,她也不认识她们,只好随便她们怎么叫。
“我叫夏冬天,”马尾辫女孩自来熟地做起自我介绍,“她叫谢小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