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嫌挤就把那些尸体都丢出去,顺便喊几个狱卒过来收尸,直接送化人场去。”对于白云老道的狗腿子,老御医是不会施予半点怜悯的。
“啊?”小学徒愣了一下。“可师傅,咱们还没查出这些道士的死因耶!”
“验尸格上直接写‘暴毙’就好了,其他就不必麻烦了。”老御医整个心思都在文若兰身上了,根本懒得理会其他小事。嗯……对他来讲,死再多白云的狗腿子那叫好事,不烧香拜佛就算客气了,难道还要认真去替老牛鼻子查线索、报仇?想都不要想。
梁上,武梅渲听见他的话,乐得差点笑出声来。
看来白云老牛鼻子的人缘很差啊!
若非武家也算江湖名门之一,家大业大,不能随便乱拚,就冲着白云老道敢让底下人对文若兰下这种毒手,她就杀进皇宫里,将那臭道士给宰了。
现在发现老御医处处维护文若兰,她突然觉得这家伙挺可爱的。
决定了,老御医救文若兰,等于救她一样,以后他就是她的救命恩人了,她会传令江湖同好,有事没事稍微注意他一点,若他出了问题,武梅渲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小姑娘没有太多的心眼,当她喜欢一个人时,便是为文若兰掏心掏肺,也是愿意的。
她卧于梁上,心安了大半。有老御医在,文若兰的性命至少了有五成把握,剩下的……就看皇帝怎么想了,若皇帝执意杀人,那么她也顾虑不了太多,阎罗殿都愿意为他走一回,誓要保他平安无忧。
小学徒犹豫地看着老御医,半晌,期期艾艾地道:“这样好吗?”总是人命一条,这样做是不是草率了点?
“有啥不好?”老御医一把火突然上来,用力拉开文若兰的衣衫,只听嘶一声,裂帛声起,他上半身的衣服已成碎片。“你们看看,这群人对文大人做了什么?!文大人好歹是堂堂的翰林学士,所谓刑不上大夫,他们是什么东西?竟敢对文大人用刑,死了都算便宜他们了!”
众学徒一见文若兰身上的鞭伤、烙痕……那几乎是体无完肤的惨状,心火熊熊燃起。
文若兰被关的真正原因,大家多少心里都有数,但杀人不过头点地,有必要这么折腾人吗?
原来不只帝王无情,就连皇帝门前一条狗,仗起势来也是咬人不留情。
只是,那条狗凭什么违背祖制?就凭他蛊惑皇上、掳获圣心?果然,这些臭道士都是死有余辜。
学徒们也不再客气,三三两两合作,扛起臭道士的尸体就往外丢,同时叫来狱卒,将人送到化人场,烧干净了自然没事。
倒是梁上的武梅渲,第一次这么清楚地直视文若兰的伤,恨得她差点咬碎银牙。
该死的臭道士!她对他们真是太客气了,只对他们点血截脉,让他们死得这样轻松,早知如此,她就使出分筋错骨手了,让这群臭道士尝尝什么叫生不如死的滋味!
白云,你最好一辈子躲在皇宫里,永远别出来,否则,我要你后悔投胎做人!文若兰的惨状将她心里所有的杀气全勾出来了。
终于,经过老御医一番施为,文若兰的情况总算稳定下来。
老御医赶紧吩咐一个学徒,让他去请牢头来。文若兰现在这个样子,是绝对没可能直着走出天牢了,但若让人发现他是被扛出去的,麻烦更大。
尤其他受刑不过、险些身死的传闻若被那些爱慕他的大姑娘、小媳D知道,还不搅得满城风雨?
听说七公主都为他横剑自刎了,若再有几个公主、郡主、大臣千金跟着效法……老御医不敢想象结果会有多可怕。
说到底还是白云太愚蠢了,没事干么招惹文家两父子?
老御医毕竟不是朝官,所以不明白,若无皇上撑腰,白云哪里干得出这等恶事?
因此追根究柢,那祸源还是在皇帝身上。
不多时,牢头来了,听完老御医的要求,一双剑眉都皱成八字眉了。
如今文家的事多烫手,大部分人尽管知道他们是被陷害的,但架不住人家白云国师位高权重啊!现在为了文若兰得罪白云道长,不是寿星翁上吊,自己找死?
老御医见他一双眼飘忽不定,便知这人意图推托、不负责任,不禁沉下脸色。“你搞清楚,本官可是受皇上之命前来救治文大人的,若他有个万一……哼,你有一百颗脑袋也不够砍。”
“是,下官这就去想办法。”牢头真觉自己倒霉极了,自从文若兰被关进来,就什么麻烦事都找上门,几个公主、郡主接连要求探监,拜托,天牢重犯是可以随便让人探视的吗?
但牢头哪里敢得罪这些金枝玉叶,只得一一照办,可就算他已尽力服侍这群姑奶奶周全,还是被骂得狗血淋头,好像文若兰会被关,都是他的错似的。
后来连国师都找上门,说要询问文若兰有关皇家猎场意外的消息……白痴都知道,国师是在乘机报复尚书大人对他的弹劾,但牢头敢拦吗?
那些小道士刑求文若兰时,他看得都害怕,可这些人哪个官不比他大、身家背景比他雄厚,他压根儿不敢拦,结果早上一看,关押文若兰牢房里的人,从犯人到国师的弟子全死了,一个不剩,吓得他差点尿子。
他赶紧把事情报上去,想不到大理寺的人没来、刑部安安静静,居然来了个老御医,一样使唤他像使唤一条狗,他真是……
“我这是招谁惹谁了我?”牢头无限哀怨自己的霉运。
现在老御医要他不惊动任何人,想办法将文若兰偷运出去……等一下!
牢头走到一半,又箭步冲回来。“请问咱们这是要将文大人送去哪儿?”
“当然是皇宫啦!还能去哪儿?”老御医翻个白眼,觉得这牢头真笨,活该一辈子守天牢,升不了官。
“确定要送文大人进宫?”牢头还以为要不着痕迹送文若兰回尚书府呢!那路程可远了,要不被发现,很难。
“废话,难道老夫还会跟你开玩笑不成?”老御医吹胡子瞪眼睛的。
梁上的武梅渲一听要把文若兰送进皇宫,才放下的心忽又提上喉头了。
这皇帝到底是怎么想的?要杀人,直接派人砍了文若兰脑袋就是,偏偏他派了御医来医治文若兰,却又不让他回家,要御医将人带回皇宫?
难道皇帝想拿文若兰来威胁文知堂,让他别动歪脑筋,若敢结党拉派,企图颠覆国家,儿子也别想活了?
可尚书府已被禁军团团围住,文知堂就算想连络门生故旧帮忙都出不了门,又能掀起什么风浪?
皇帝已经将可能发生的危机以宁错杀也不放过的手段,尽数扼杀,如今再扣留文若兰实在没有道理……
武梅渲百思不得其解,只能暗下决定,横竖文若兰上哪儿,她就去哪儿,一定看紧他,不让人轻易害了他性命。
那牢头得到老御医肯定的答复,笑得眼睛都眯起来了。
“大人早说嘛!要进宫,又不让人发现,那还不简单,走密道就行啦!”
“这里有密道可以直通皇宫?”这回不只老御医吃惊,连梁上的武梅渲都吓一大跳。
“当然。”还不止一条呢!深宫内院,总有各式各样不能搬上台面解决的问题,这时,利用密道将人送到天牢,再由皇上的影卫负责处理,既安全又私密,历代帝王都很喜欢用呢!
也因此,这密道就越开越多,真正到底有多少条,连牢头也无法确切掌握。
不过掌握个四、五条,牢头还是有办法的。他带着他们走到天牢最底部,这里昏暗得即便点了油灯依然昏黄一片,潮裰谐涑庾乓还筛朽之味,让人闻着就想吐。
老御医发现这里的犯人个个白发苍苍、全身上下长满褥疮,不知已经被关押多久了,他们有的是重犯,有的……
突然间,他狠狠吸了口凉气。
因为他看见一张有些熟悉的面孔,虽然那人形容与二十五年前相差甚远,但他眉头上的痣,老御医是不会看错的,那曾是今圣当太子时的太傅,官拜三公的一品大员。
太傅啊,不过因为顶了皇上一句话,结果落到这步田地。
他回头看着被学徒背在背上的文若兰,倘使没有七公主横剑自刎吓着圣上,这位号称风流潇洒、桃花满京城的文翰林,最后的下场会不会也是这样呢?
伴君如伴虎,果真一点也不假。
不过皇帝实在太狠了,自己的太傅都这样对待他,老御医难免起了兔死狐悲之心,暗下决定,待文若兰的事完成便告老还乡,宁可做个赤脚大夫,也不要继续留在宫中,过着提心吊胆的生活。
第16章
武梅渲一路尾随他们,也注意到老御医的异状,她暗暗将那让老御医失常的人记下来,然后看着牢头在布满青苔的砖墙上,按照某种规律,拍了几下,打开一道密门,他们一行人走进密道,准备由此进入皇宫。
武梅渲只望了一眼密道,就知道自己不能跟进去,因为那条密道太狭窄了,若出什么意外,她绝对避无可避,被人来个瓮中捉鳖。
现在怎么办?她是要相信文若兰在皇宫里会得到妥善的照顾,回去专心保护文知堂?还是另谋他图,想办法跟下去?
不!她信不过皇帝和白云老牛鼻子,她一定要进一趟皇宫,H眼见到文若兰平安无事,她才安心。
不过现在时机不对,等夜晚,月黑风高,她再去闯大内会情郎。
有了决定后,她立刻摸出天牢,转回尚书府。
文知堂那边也还有一大摊事,她不能光顾着文若兰,放任不管文知堂,否则等他平安归来,非怨死她不可。
她本来是冲动嚣张的一个人,直到认识文若兰……唉,为了这家伙,她变得连自己都快不认识自己了。
做任何事都要预先设想三天后、五天后,甚至是更长久的将来会有什么影响……这种紧张到快把人逼疯的日子,亏得这些做官的过得下来!
不得不佩服他们,尤其是文知堂和文若兰,那份料敌机先的本事,她崇仰归崇仰,但要她去做,想都不要想。
她才不要活得这么累呢!快意恩仇的江湖才适合她。
她现在已经开始幻想五湖四海游,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快乐日子了。
不过若那时候,能再有文若兰相陪……算了、算了,都不知道他俩缘分是否够深,想要和他双宿双栖……
是的,她好想好想一直跟他在一起,就连刚才他被带走,她都有股冲动把人抢回来,扬长而去。
但她不能这么做,只能苦苦压抑这份相思之情。
可她发现自己的耐性越来越差,本来已经决定,此间事了,便潇洒离去,不再为一段没可能的感情郁闷难解。
但如今……她不知道为什么自己的心越陷越深。
到时候,她真舍得走吗?
当武梅渲回到尚书府,却见文知堂和禁军统领争执得面红耳赤。
本来以文知堂的地位权势,禁军统领见了他都要行礼如仪,尊称一声“文尚书”,可现下文知堂失势,所谓锦上添花者众,雪中送炭者无,约莫就是这回事了。
文知堂今朝不比往日,随便一个跳梁小丑都敢对他无礼,禁军统领甚至发出恐吓,若他再不识相,就给他一顿好看。文知堂气得一口血差点喷出来。
武梅渲同样怒火冲天,但她不能出面公然教训禁军统领,于是随手从地上捡起一颗石子,直击对方背心,打得他连连往前冲了七、八步,一口鲜血喷了出来。
那口血正好喷在文知堂衣襟上,他嫌恶地皱眉,甩袖往屋里走去。
其实他只是在演戏,看见禁军统领被打,他就知道武梅渲回来了。
现在整座京城还会对文家伸出援手的,也只剩武梅渲了。
不知道她探视儿子怎么样?他就这么一个儿子,可是很宝贝的。
果然,他一进里屋,就见武梅渲面带愠色地站在那里,瞧见他,神色转为担忧。由近日种种迹象来看,皇帝对文家的逼迫是越来越甚了,文家人若稍有不甚,恐怕万劫不复就在眼前。
“伯父,你没事吧?那个混账……”
“我没事。”文知堂轻声安抚她。“冯统领正想对我动手时,你先下手了,所以有事的是他,我一根寒毛也没少。”
武梅渲松了口气,只要文知堂没事,她对文若兰就算有交代了。
然后,不待文知堂相询,她主动说出探视文若兰的经过,以及他现在的情形。
她知道父H一定是关心儿子的,所以尽拣好的说,不好的便三言两语带过。
果然,听完她的描述,文知堂紧皱的眉头稍稍缓解些许。
“只要出天牢就好,至于进宫……我猜这回皇上肯对若兰高抬贵手,八成是某位公主以死相逼的结果,所以老御医才要带若兰进宫,一来对皇上有交代,二来也安抚了公主。”文知堂的分析几乎与现实一致了。
这文家两父子脑袋不知道是怎么长的,精明到快变成妖怪了。
但武梅渲有点不开心。不是不高兴皇上放过文若兰,而是……他到底招惹了多少女人啊!怎么像数不尽、看不完似的?
她还不知道七公主为文若兰横剑自刎的事,否则就不只是心里别扭,而是要抱桶陈年老醋直接当水喝了。
确定儿子没事,文知堂心头大石总算放下,只是……
“武姑娘,我……老夫知道这件事有些为难,不过……”
“伯父有事尽管直说,只要我力所能及,绝不推辞。”她不玩虚的,就是率直。
换做以前,文知堂可能会觉得她太外放,少了点姑娘家应有的矜持,可如今看遍两面三刀的人后,却发现率直真是人性中少见的优点,至少她不会表面笑嘻嘻,却在背后捅一刀。
文知堂深吸口气。既然自己决定脱离朝堂了,那份逢人且说三分话的习性也该改一改了,就从现在开始学着有话直说吧!
“王叔、柳伯的尸体不能长期放在屋内,理当尽早入土为安。于是老夫与那冯统领交涉,就算尚书府目前不让活人进出,但死人总不在此列吧?即便我不能出去送二老一程,让棺材铺的伙计前来收尸,由我出钱,为二老风光大葬,以谢二老至死不曾叛离故主的忠心表现。奈何冯统领……”一提起这事,文知堂就气到面色通红。“那混蛋竟说,我自身都难保了,还想着给家里下人办丧事,这么有钱,不如分禁军兄弟花花,反正等老夫一死,再多的钱也带不进地狱,他们……”“伯父且放心,你就算现在给他钱,他也不一定有命花了。”刚才武梅渲打冯统领那一石子是有学问的。石头击中他背心,暗劲直摧入体,先伤他肺腑,此时,他若好生休养便没事,但若喝酒、动武,做些激烈之事,保证马上经脉寸断而死,也算是教训一下那目中无人的冯统领,不要以为天下人都那么现实,见人有难便拚命落井下石,这世上还是有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人。
“你……”文知堂本想说,她这样会不会太残忍一点?但转念一想,人家都欺负到头上来了,他再不反击,真的只能等死了。
他不怕死,但真不甘心为了这种莫须有的罪名被害,死后还不得清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