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咚咚咚”。
当然,这只是它预想中的声音。
猫爪子在不挠门的情况下敲门,声音微乎其微。
小白猫看着自己的爪子绝望了。
它把目光放在深色的防盗门上,要不……委屈你一下?
这样想着,“吱呀”一声,门开了。
以小白猫的高度,它看见了一双穿着黑色尼龙袜子套在蓝色塑料拖鞋里的大脚丫。
小白猫做好表情管理,咧着小嘴巴:“喵——”爸!
屋里的男人盯着这只不请自来的小猫咪许久,久到小白猫努力维持的“微笑”状态快要坚持不住。
他突然侧身把门开得更大了一些,给小猫留出一条路来。
小白猫走进去前,小脚丫在门口的布上蹭了蹭灰,然后贴着男人的小腿,在他的脚下绕了几圈。
在男人俯身摸它的时候,十分亲昵地将脸贴在他的掌心里,“喵呜~”
安静的卧室。
女人背朝着房门躺在床上,她已经维持这个动作一个下午了。
房门悄无声息地打开一条缝,一条白色的影子走进房间之后又被轻轻地关上。
被子十分整齐地铺在床上,除了女人躺的位置隆起了一块,还有一小块圆包慢慢地朝女人靠近。
慢慢的、慢慢的。
圆包与隆起的部分汇合。
女人整个身子一颤,然后又肉眼可见地僵直。
沉寂一会儿,女人翻了个身,迅速地掀开被子。
只见在她原来躺着的地方多了一团又白又圆的东西。
可能是突然发现遮盖物没了,那东西小心翼翼地探出头观望了一下,“咪唔。”
女人心头一松,是一只猫。
这里是二楼,窗户又是关着的,猫是从哪里进来的?
正这样想着,一人一猫原本隔着半张床的距离,也不知怎地,这只猫出乎意料地亲人,手背上传来的绵软触感让女人的手一下缩到胸口。
低头,她猝不及防撞入了一个流光溢彩的世界。
小猫几乎要贴着她的身子坐下,它懵懂的双眼里映照出女人苍白没有血色的脸庞。
“唔?”小猫歪着头,似乎不明白为什么会有人抵挡得住它的美丽不来摸摸它。
它叹一口气,一副真拿你没办法的样子。抬起小屁股,在女人的视线中爬到她的腿上,支起身子,两个小爪子扶住她的胸口。
然后,嘿!贴贴!
女人错愕地看着猫自来熟地把脑袋撞进她的手掌心里,自顾自地开始蹭蹭。
从一开始的手足无措,女人慢慢放松下来,她转换姿势盘腿而坐,一手扶住小猫的后背,一手轻蹭它的脸颊。
蹭着蹭着,她手一顿,眼泪倏地落下来。
女人俯身将猫拥入怀里,小猫没有被她的动作惊吓到,反而温柔地舔舐着她的下巴。
小雨。
她的小雨啊。
女人无声地哭泣着。
整个身体呈现出压抑的绷直,但她的手却不敢用力,只用脸颊轻轻地触碰小猫的颈侧。
她的眼泪晕湿了小猫颈侧的毛发,让它的毛发一缕缕地贴在了她的脸上。
女人能清楚地感知到猫爪垫的柔软,一下一下地抚摸着她的头发。
于是她的眼泪更加汹涌地流下。
房间里,女人压抑地痛哭。门外,男人背靠着墙壁,神情有所触动地仰望天花板。
发泄过后,女人抱着白猫絮絮叨叨地说起女儿小时候的事。
说被她当成画板的墙壁,屋子里的白墙没有一面是完好无损的。又说起她特别会哄大人开心,做了坏事之后会抓着她的手贴她的脸磨蹭,甜言蜜语把她哄得找不到北。也会在惹她生气之后,一边哭一边用小手揉开她紧皱的眉心让她先笑一笑,笑一笑她就不哭了。
女人说了很多很多,小雨去世后,短短两个星期她瘦了将近二十斤,以她目前的身体的状况根本就支撑不住情绪上大喜大悲之后的疲惫,但她却强迫着自己继续讲。
不是为了挽留女儿,她只是想让小雨知道,妈妈真的特别、特别地爱她。
就算她去了另一个世界,也不是一个孤独的小孩。
女人的声音逐渐变小,眼皮张开又落下,小猫的尾巴有规律地拍打她的手臂,在这样令人安心的环境里,女人沉沉睡去。
一直到女人的呼吸平缓,白猫小心地从她的臂弯里钻出来,站在枕头上,在妈妈的脸颊上轻轻落下一个吻。
晚安,妈妈。
夜风穿过窗户,带起了厚重的窗帘,风渐渐平息,屋里的女人侧躺在床上,面朝着窗户,眉心紧缩。
她做梦了,梦见了她许久不见的女儿。
是女儿去幼稚园的那条路,女儿拉着她的手蹦蹦跳跳,到了幼稚园后,女儿冲她笑了一下,一眨眼就变成了一只白色的猫,跳进了幼稚园里,和两只大狗、许多小猫一起往里面跑去,一下就不见了。
她从梦里醒来,枕头湿了一大片,丈夫沉默地在用湿毛巾给她擦眼泪。
她转过脸,嘴唇张歙,“我梦见小雨了。”
“她让我们不要担心她,她在外面认识了很多很好的朋友……”
她说自己一点都不懂事,一直害妈妈流眼泪。
她还说让妈妈给她生一个小弟弟。男孩子的身体比女孩子的强壮,不会和她一样生病,将来一定可以和她一起保护爸爸妈妈。
不是的,小雨很乖,只是妈妈一直接受不了小雨要离开妈妈的消息,才躲在病房外面偷偷地哭。
是妈妈没有保护好小雨,没有给小雨一个健康的身体。
说着说着,女人干涸的眼泪又一次汹涌地流出。
丈夫把毛巾放在一边,俯身拥抱自己的妻子,他们的脸紧紧相贴,两股眼泪汇成一条小河,蜿蜒隐入女人的鬓角。
楼下。
小雨抱着白猫坐在雨棚下面。
她出来的时候是爸爸给她开的门,爸爸的白头发好像更多了一点,原本像是夜空里的星星,如今却连成了一片。
在开门之前,男人垂在身侧手紧握成拳,又慢慢松开,他弯下腰,克制地把小猫拥入怀中,随后眼角带着水光默默地目送小猫走下楼梯消失在视野中。
小雨的手臂用力,下巴搭在白猫的头顶,轻轻地说:“谢谢你啦。”
“我把之前没有来得及说的话全部跟妈妈说了,好开心呀。”
凌慈注意到小女孩的身体边缘有些透明,当做没有看到转而抬头认真听小雨说的话。
她的记忆里留下和妈妈相处的画面极少,这些仅留的画面全部都定格在妈妈扬起的嘴角上。
“妈妈会做好吃的小蛋糕,好可惜没有早点认识你们,不然你们也可以吃一点啦。”
说着,小雨摸着猫毛的手一顿,有些怀疑,“猫猫和狗狗能吃蛋糕吗?”
“能的吧?”
没有人告诉她答案,她又很快把这个问题抛到脑后了。
凌慈从她的身上跳下来,向院子的方向走两步,停下,然后回过头看她。
小雨恍然,“对哦,很迟了,要回去睡觉了。”
她从地上爬起来,慢吞吞地跟在小猫的背后,又絮絮叨叨地开始讲了起来。
讲完了妈妈,她开始说爸爸。
爸爸好喜欢她和妈妈的,每一次下班都会给她们带小礼物,有时候是奶糖,有时候是路边见到的小花……
暖黄的月光落在地上,一路延伸,通向她们刚刚出发的地方。
凌慈走得很慢很慢,就算小雨说自己好累,想睡觉了,就算后面再也没有传来小雨的声音,她也一直维持着现有的速度没有回头。
只不过她的头越垂越低,越垂越低,紧贴着胸口。
夜风从背后吹来,无数散开的荧光乘着风越过她在前面带路,为她铺就了一条直达归途的银河。
越来越接近小院,凌慈的身边只剩下一颗小小的荧光,落在她的鼻尖上,就像水珠落地,溅开四溢的光点消散在空中。
大家都没有睡。
凌慈径直走到大黑狗面前,躺下,把她的头埋进他肚子上的毛里,呼吸有些急促。
这次不是被鬼吓到了,她只是有点难过。
烤栗子回头看了炸栗子一眼,然后两兄弟默契地一同走上去,一左一右躺在凌慈身边,两条长尾交织着搭在凌慈身上。三小只护着四个小团子躺在一侧,连半面妆也安静地呆在树上,眼睛低垂,幽绿的瞳色的黑夜中若隐若现。
哈士奇似乎也意识到了什么,喉咙里发出呜咽声,断断续续,不扰人的耳朵,却让人觉得悲伤。
同样的,今天晚上大黑狗没有拒绝哈士奇的靠近,少了一个人在身边,初秋的夜晚有些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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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周日的太阳照样升起,金色的阳光照亮了小院的一个角落。
凌慈睁开眼睛,刚醒来画面还有些模糊。
屋檐下房东给他们新造的小别墅排成一排。
起身爪子往前伸,伸到极限,肩膀下压,尾巴抻直,浑身舒畅。
她慢吞吞地往楼梯的方向走,昨晚睡她旁边的四只小猫如影随形,眼睛都还没完全睁开,就凭借着本能跟在凌慈的尾巴后面晃悠过去。
凌慈上半身钻进纸箱里,虽然没有之前他们一家四口住的那个纸箱大,但两只猫一起睡绰绰有余,而且底部还垫了一层厚厚的泡沫垫。
她整个身体都进去了,但没有躺多久,门口就传来了敲门的声音。
“嘤嘤嘤——”
抬头望去,四只花纹不一的小橘猫在门口蹲成一排,十分礼貌地看着她。
凌慈:……
她挪了挪位置,整个背部完全贴在纸箱壁,给小猫们留了位置。
宝娟咧开嘴:呀~~
在窝里面,五只猫睡了个回笼觉。
老爷子开门出来,空地上空无一猫,还以为他们又恢复了早起出门溜达的习惯,但他顺着大黑狗忧郁的眼神——
他昨天辛辛苦苦做出来的独栋小别墅客满了。
连新来的狗在都占了一个,顾头不顾尾,只有脑袋是呆在纸箱里的。
老爷子:……
门旁的纸箱出了些声响,他低头看去,一只白色的猫头探出来。
老爷子问它:“今天不出门啊?”
“喵。”
“那吃点猫粮?”
“喵。”
“再来个罐头吧。”
“喵——”
密码正确,老爷子重新回去屋里。
再出来时,他的手里拿了五个罐头。
四只小橘猫才刚刚满月,他们一个罐头,然后剩下的干脆拿了一个大盘,把四个罐头全都倒在里面,然后用勺子把罐头的肉在周边围了一圈,方便他们吃。
至于大黑狗和哈士奇,还是老样子,肉汤拌饭配上鸡胸肉。
哈士奇吃得快,吃完了还在四个孩子身边转悠,眼馋他们盆里的肉,被老爷子赶跑了。
老爷子:“没大没小。”
陈雅静今天来的没有昨天早,但来得巧,她一进门,四只花纹不同的小橘猫堵在她的路上玩耍。
她想着,这可是你们自己送上门的。
四只小猫是看着房东的脚后跟长大的,对这个时常进出院子的两脚兽也没有丝毫防备,在被魔爪摁倒在地的时候,他还懵懵懂懂地举着四个小爪子。
嗯?我怎么翻不过身来啦?
小猫的绒毛触手是不可思议的柔软,他们的肚子上只覆盖了一层薄薄的绒,肚皮起伏之间充满了生命的张力。
陈雅静没有忍住,两手抱起小猫,头埋在他的肚子里面猛吸了一大口。
嘿嘿,小猫小猫。
奶味儿都还没散去的新鲜小奶猫。
因为生活环境很好,所以小猫身上很干净,没有跳蚤和小虫,耳朵也是粉粉嫩嫩的没有螨虫的痕迹。
反应过来的小猫扭动着身体,不停地喵喵叫,呼唤自己的监护人。
救、救命呀~有人要吃小猫啦。
大黑狗焦急地走来走去,一边是从小看大的小孩,一边是小主人,难以抉择。
见陈雅静没有停下来的意思,甚至还觉得强扭的瓜很甜,老爷子看不下去了。
老爷子清了清嗓子。
陈雅静的身子一僵,慢慢将小奶猫移下来一点,露出一双眼睛环顾四周,满院人猫狗皆是一脸震惊。
甚至旁边侥幸逃离的三只小橘子看她就像在看魔鬼。
陈雅静:……
在她宕机的空档里,额头上有一个小小“m”花纹的m豆从她手里逃脱,忙不停迭地往回跑。
社死现场。
陈雅静没有那种“只要我不尴尬,那尴尬的就是别人”的优秀品质。
她扭捏地走到老爷子身边坐下,总觉得整个世界都不是那么友好。
但大家也不都是揪着一点不放的人,猫猫狗狗都有自己的事情要做,哪里管得了一个两脚兽脸红不脸红的。
老爷子作为爷爷,自然也是要给孙女留点面子的。
于是,在这个安静得连根针掉在地上都听得见的院子里,陈雅静内心呐喊:你们谁到底是说句话啊!
一句话不说真的好尴尬啊!
哪怕是一声狗……叫?
“嗷——”
哈士奇清理完小猫吃剩下的盘子,高兴地嗷了一声。
陈雅静看着那只傻狗,突然觉得自己有话可说了。
她指了指狗,“这种狗我在网上见到过,叫哈士奇。工作犬,就是那种专门拉雪橇的,精力可旺盛了,如果不把它精力消耗完,会拆家的……”
老爷子听得很认真,时不时点头告诉孙女表明自己有在听。
陈雅静觉得自己面子回来了。
她拿出手机,特地找了一个哈士奇拆家的视频给老爷子看。
老爷子看得啧啧惊叹,道:“没事,这里也没什么东西给他动的。”
现在院子里就两棵树,五个纸箱,纸箱拆了没事,它总不可能把树啃秃噜皮吧。
陈雅静说:“还是看人吧,工作忙的人没时间带狗出去玩,狗子精力旺盛拆家玩,如果按时遛狗的话,可能就不会乱来?”
她不太确定。
说到这里,陈雅静想到之前一个大爷把狗溜趴下了的视频,觉得怪可乐的,从浏览历史的旮旯里翻出来给爷爷看。
老爷子笑了。
白猫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了椅背上,小脑袋凑过来也看热闹。
大黑狗打了个喷嚏,陈雅静看去,这只狗爷爷养了也快七年了,好像从来都没有走出过院门,但不吵不闹不拆家,守在院子里陪在爷爷的身边,外面的世界有多大也不知道,它的心估计只能装得下院子那么大的世界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