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牌位上母亲含笑的照片,乔星不由想起追悼会那日发生的一幕:
在一处相对僻静的回廊,乔星坐在台阶上背对回廊抽烟,回廊上偶有行人,到还算清静。
几分钟后她余光瞧见大表弟和大表弟妹朝着回廊走来,声音也越来越近。
大表弟妹打着电话,嗓音清脆,“明天中秋节啊……唱歌?唱歌好啊……那只能下午去了,晚上还是要在家里吃团圆饭的……行行那就这么定了明天下午两点星光雅座。”
声音渐渐飘远,两人走向了回廊的另一头,拐弯身影消失。
乔星只深深吸了一口烟,看着烟雾飘远。
这是母亲宠爱时间最长的大表弟,就是结婚以后生日、过年红包从来没断过,还要多给一份给他儿子。
又过了十分钟,乔星已经点起了第二根烟。
二表弟那粗粗的烟嗓在身后响起,“我这再有半小时就结束了……我不去吃谢友饭,我直接回去和你们玩游戏,在这里手机打游戏不爽……”
声音飘过,乔星抬头瞥了一眼是二表弟的背影。
这是母亲照顾了四年的二表弟,他读大学的那四年休息日都是在乔家过的。
乔星目视着正前方依然青翠的松柏树,叹了一口气,只觉得他们戴的黑袖套上那白色“孝”字都充满了讽刺。
母亲你看见了吗?
他们一个个都已经成年,大的还结婚了孩子都生了,你还是一如既往的年节给他们送红包。
听见了吗?有没有觉得这二十多年的红包都喂了狗?
不,狗还会摇尾巴,他们不如……
这时耳边传来嘤嘤的哭泣声,乔星转头朝着回廊看了一眼。
回廊的最前端,小表妹佩佩坐在美人靠上默默地哭着。
……也许还有一个例外。
*
这时,门铃响起,乔星从回忆中回神。
一打开门,就看到范灵和孙易带着行李箱看着她。
这两位是她的高中同学加闺蜜,母亲刚刚下葬父亲就跑了,那段最艰难的日子里,就是这两位陪她住在这个大房子里渡过的。
“你俩这行礼……怎么回事?”
范灵提起手里的饭盒抖抖,抢着说:“给你送饭来了,我跟家里说过了,今年过年在这里陪你过,你一个人在这里我实在不放心。”
孙易接着说:“我们商量好了,就一起来了,反正我就一个人无牵无挂跟着你们蹭饭吃。”
原本以为今年只有自己一个人过年……
乔星眼眶有些湿润,低着头把门打开,“快进来,外面冷。”
空荡荡的客厅里,范灵和孙易来了后叽叽喳喳地仿佛有了生气。
两人先给乔母上了个香,范灵麻利地从饭盒里盛出一部分菜品,作为贡品给放上了,嘴里还嘀咕着:“孙易,我们好像忘了买酒。”
孙易长得瘦瘦高高,一脸憨厚,“忘了忘了,乔星和胖灵一样无酒不欢,要不我去买。”
范灵从小就比较胖,外号胖灵,等大伙都抽高长大了,范灵也抽高了长到了168的身高,可是那身肉却依然在,比小时候那是瘦了点,可是以标准身材来说,就绝对过于丰满了。
好在范灵个头高骨架宽,到不显肥胖,只能说太圆润。
长大后朋友们间那些不中听的外号自然是不叫了,只有这个损友孙易还一口一个胖灵地叫着。
范灵一巴掌呼在孙易身上,笑着说:“还不快去,多买点。”
孙易憨厚的脸上闪过严肃认真地思量,调侃道:“多点买?到底是几箱?”
范灵瞪了他一眼,发出无声地警告。
走到门口,孙易又转回头问了一句,“你觉得多少酒能把我们三灌醉?”
范灵白眼一翻,“三箱,我估计你这个身板搬不动,你能搬动多少就买多少吧。”
“切,我有车啊,肥胖果然影响了你的智力。”说罢孙易提脚就跑。
范灵一顿跺脚,他俩互损多年到也没真生气。
乔星把饭盒里的饭菜盛出来,放了满满一桌子,感觉他们来了真好,这幽冷的别墅里,忽然变得温暖起来了。
晚饭时,范灵突然问起,“你那两个很好的大学同学呢?要不要叫他们一起来吃?”
乔星手里的筷子顿了一下,她放下筷子,端起酒杯喝了一口,“你说的是李倩和胡穹吧?”
“是啊。”
放下酒杯,乔星的眼底闪过一抹无奈,平淡地说:“我家出事以后,他们就把我拉黑了。”
范灵饭碗一放,气呼呼地说:“这都是些什么玩意。”
“呵呵。”乔星自嘲地轻笑,“我也挺意外的,大概他们这样从政的人比较现实吧。”
“什么从政的,不就一个官三代,一个教书先生吗?当了点小官了不起啊!”范灵适时收了声,不再继续这话题。
乔星眼底闪过一丝落寞,十年友情一瞬拉黑,什么破事她都碰上了。收拾掉情绪,她笑着看向范灵和孙易,“不值得的人过去就算了,我不还有你们吗?”
三人嬉嬉笑笑继续喝酒,有一搭没一搭聊着琐碎的往事。
夜至凌晨,范灵和孙易彻底喝趴下了,就着沙发,就着地板就这么睡了。
乔星到是越喝越清醒,想醉都喝不醉,只是头很疼。
静静地坐在地上,背靠着沙发,看着身边喝倒下的朋友。
母亲,你看到了吗?
您过世后,我退出了亲戚群。
家里破产后,我清理了好友列表。
挺好……
还有他们陪着我……
你放心……
乔星一觉睡醒都已经下午了,来到客厅,就看到范灵坐在沙发上看着手机傻笑。
她泡了杯茶走了过去,“捡到钱了?”
范灵歪着头,“我在看高中班级群,今天有同学聚会,你没收到消息吗?”
“我没加班级群。”乔星拿着遥控打开电视,在沙发上坐了下来,“我在守孝期去不了,你和孙易可以一起去。”
“我不去,我把孙易派去了。”
乔星疑惑地看向她,范灵哈哈一笑解释,“我想知道有没有人秃啊!”
这种恶趣味……
乔星无语地翻了个白眼,“灵姐,同学们才28岁,你想看人秃再多等个十年吧!”
“那可说不定……”范灵邪恶地笑着,话说一半突然卡住,眼神突然严肃了起来,“星,这帮同学聚在一起八成时间都在说人闲话,他们不会说‘繁星公司’的事情吧?”
乔星淡定地调台寻找肥皂剧,捧着热茶捂手,不在意地说:“高中同学除了我和孙易,你还记得谁家的家世背景?”
范灵蹙眉认真地想了几分钟,“不记得。”
“除了你和孙易也没人知道‘繁星公司’的乔家和我有关系。那时候小对钱还没什么概念,也没人去关心别人家的家世背景,就是你和孙易那也是大了以后才知道的,至少我那时候没这概念。”
范灵认同,“也是,我那时候也只是知道你家做生意的有钱,我天天来你家玩也不知道什么繁星公司。”
“是了,别想太多了,就算知道了也无所谓了。”
乔星的心态很平和,不觉得繁星破产是丢人的事情,这只是生意失败而已。
或许会有人八卦,有人非议,就好比现在网络上恶言攻击繁星的太多了,很多她都看过,但是这些都不会影响她的心情。
人的经历决定了她的承受能力,现在的乔星早已经不是小时候那个容易崩溃的孩子,这些流言蜚语她能当娱乐段子看。
“啊……”范灵突然尖叫。
吓得乔星一哆嗦。
“学霸……学霸去同学聚会了。”范灵兴奋地移到她的身边,使劲晃动她的胳膊。
乔星把胳膊从范灵手里抽出来,默默移开两个身位,“谁啊?这么激动。”
范灵摇头晃脑继续靠近她,把手机往她面前伸。
就看到屏幕里同学们在刷:
学霸楚寻要来!!!
学霸楚寻要来!!!
学霸楚寻要来!!!
“你当年的暗恋对象……学霸楚寻……”范灵贱兮兮地说。
乔星再一次听到这个久违的名字。
她自然记得高中的时候,班上有一个很高很帅的男孩子,成绩还特别好一直是全班第一。那个男孩子有种非常独特的气质,他每每一个微笑都让人觉得如沐春风,他的周身好像散发着亮光,吸引人靠近。
可她也记得楚寻对人很冷漠,当她想靠近一点约楚寻出去玩时,总是换来冰冷地拒绝:“不去。”
一次、两次是不去,三次、四次还是不去,她记得被整整拒绝了五次。
直到范灵提醒,“学霸是不会和我们这样的学渣玩的。”
她这段懵懂地暗恋才宣告结束。
乔星抢过范灵的手机,饶有兴致地上下翻,“要不要找找你高中暗恋的那个谁?在哪呢?”
“别。”范灵一把抢回手机,“人家都结婚了,孩子都两了。别闹。”
“哟,你还知道人家结婚了啊。搞不好楚寻孩子都三了,你激动个撒?”
范灵呆了一下,非常赞同地点头,“也是,说不定都秃了。”
“我们都长大了,还拿十年前的事情打趣,幼不幼稚?”乔星数落着。
范灵一边看着手机,一边点头附和:“幼稚,看看他们聊的都是当年谁谁谁喜欢谁谁谁,果然幼稚。”
乔星无语地翻看手机点外卖,“想吃什么?”范灵麻溜地报了一堆菜名,基本都是荤的。
点完餐,她就看着范灵劈里啪啪地打字,“你往群里发什么了?”
范灵气呼呼地说:“老娘已婚,谢绝碰瓷。”
“断桃花啊!不错有觉悟!”
范灵歪头看了她一眼,转头又劈里啪啦地打字,“老娘刚刚离婚,欢迎帅哥来撩!”
乔星沉默了一会,突然问了一句,“真的离吗?”
范灵眼神一凝,“快了计划中!”
乔星一副早已习惯的语气,好像只是随口一问,又随意一回,“三年前你也是这样说的!”
范灵:“……”
“咦……刚刚还聊得蛮热闹的,老娘就说了两句话他们就不聊了。”范灵转头看着乔星,满眼疑惑,“我有这么可怕吗?”
乔星一本正经地安慰,“大概是没有帅哥,他们太普通不敢来撩你。”
“切!”范灵瞪眼。
这一夜乔星早早就睡下了,这一觉睡得特别沉,孙易几点回来的她也不知道,一直睡到日上三竿才醒。
走到客厅就看到范灵和孙易买了一堆菜在厨房忙,她去冰箱拿了一罐牛奶,“今天怎么了?亲自下厨?”
范灵一边洗着菜一边说:“你过糊涂了,今天大年三十没有外卖点。”
“是哦,你下厨?”
乔星还是非常清楚范灵的厨艺渣,他们家就没有一个遗传到她父亲厨艺的人,否则她家大排档也不至于最后倒闭了。
“当然不是!”范灵理直气壮地说:“孙易做!”
“我做我做!”孙易笑呵呵地说:“她那个厨艺还得修炼个十年,今天过年我可不想吃一桌子黑暗料理。”
“你们俩不回去吃年夜饭真的没事吗?”乔星问。
“我妈去我哥家过年了,我在你这里过年正好。”范灵抢着回答。
孙易把锅里的鱼翻了面,“我孤家寡人一个,今年能和你们一起过年我很开心。”
乔星不会做饭被打发出了厨房。
坐在沙发上看着无聊的肥皂剧,听着厨房里碎碎念着昨日同学聚会的种种趣事。
还有范灵特意地、大声地说给她听的:
“楚寻没秃!!!”
“……”
“楚寻还那么帅啊!!!”
“……”
“楚寻居然还是单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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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初四,范灵和孙易就各自回家了,短暂的同居生活结束。初五,各行各业都开始复工,乔星也从“繁星公司”法务那拿到了一份乔父签署的全权委托书。乔父的出走看来是蓄谋已久,早在四个多月前就已经将委托书做好了公证。
乔星本身与“繁星公司”没有关系,但是因为这份全权委托书,她被迫与“繁星公司”绑在了一起。
初七清晨,一辆天蓝色豪华跑车停在乔星家的别墅前。
乔星一身黑色的商务套装,一头飘逸的大波浪被金发簪盘起,带着一副精致的黑边平光眼镜,提着一个蔚蓝色公务包,快速地钻进了跑车副驾。
蓝色轿跑疾驰在环城的高架上,朝着郊外“繁星公司”厂区去。
单杭,一个阳光俊朗的大帅哥,一边开着车一边老气横秋地说:“这两天谈过的那两家公司,第一轮谈判过后就没了回应,今天是最后一家了,是我觉得希望最大的一家。”
乔星有些失望地回应,“那两家一听‘繁星’没有商标权就傻眼了,毫不掩饰地震惊。”
“扑哧。”单杭轻笑出声,“他们是最早接触乔伯父的公司,直到现在上了谈判桌才发现有他们意料外的问题,我能想象到他们的表情,一副势在必得结果发现自己状况外。”
“唉……我现在有点明白为什么老头跑了把我拖下水,他手里没有‘繁星’商标权,‘繁星公司’就卖不出去,他这是指望我把商标权拿出来帮他还债,他做梦!”
单杭有些惊讶,“你觉得乔伯父有这心计?”
“怎么没有?”乔星愤愤不平地控诉,“他在外面养小三生孩子,能瞒住我妈十几年,这情商高得可非常人能比。”
“确实让人叹为观止。”
“老头情商智商都高,就是没有责任心,遇事就会逃避,这一点我高二就领教过了。”
“繁星没出事前乔伯父确实管理得很好,这点无法否认。”
乔星眼底闪过一抹睿智的光亮,“你没发现他只给我全权委托书而不是股份转让书吗?老头不简单连我都算计。”
单杭略一沉思,立刻严肃地提醒,“‘繁星公司’被收购如果有剩余的钱那可都是乔伯父的,乔伯父还有私生子,‘繁星’商标权不能动,这可是为他人做嫁衣。”
“是……啊……”
乔星情绪有些低落。
又一次……又一次被老头算计了。
这是爷爷一生的心血,留给我的唯一念想,我绝不放手。
单杭有些心疼地看了一眼乔星,声音低沉地说:“小时候就过得水深火热,没想到现在依然如此。”
乔星收敛情绪,不卑不亢,悠悠地说:“反正老头的如意算盘打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