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顶上方传来杂乱无章的脚步声，能明显听出放学的欢快。
一直站在这里说不定还会被误会。以高中学业的枯燥程度，添油加醋后八卦满天飞也不是不可能。
林同学有些许社恐，也不想社死。
她往一旁走了几步，面对墙站。墙上挂了幅水彩画，镶嵌在相框里。
是梧桐树，阳光穿过林叶，在地上留下光斑。
林陌是应试学习模式下刷题出来的纯理科生，在艺术方面的鉴赏能力几乎为零。
她这辈子距离绘画最近，是在七、八岁的时候。
当时的小林陌像是找到了毕生追求，拿着本子画的废寝忘食。陆淼和林燚把她的爱好看在眼里，但碍于家里经济拮据，在决定送她去特长班学习绘画之前也是再三犹豫。
那是林陌比较快乐的一段记忆。
小学放学，她背着小书包去特长班。身边的小朋友都是被父母鞭策着去上课，因此愁眉苦脸。
只有小林陌，踩着夕阳，小辫子一跳一跳的，心情愉快的想哼歌。
耳边还有锦上添花，是其他家长的夸奖——
“看看人家孩子，上特长班乐乐呵呵的多好！”
在学习爱好的同时还能满足虚荣心，小林陌每天都在期待去上课，在特长班里的表现也相当不错。
小孩子的快乐总是简单的。
而等她到了三年级的年纪，渐渐知道了家里条件不好，而特长班价格昂贵。
于是，和每一个会被夸奖懂事的小孩子一样，她自认聪明地说谎自己不喜欢画画了，便再也没有去踩那条马路上的夕阳。
思绪收回，眼前，是另一个夕阳照在顾洵的那张画作上。
少年画的是晨曦，白色光线并不能与金黄夕阳融合。
但那光线画的极好，画出了刺眼的效果，又不会给人夸张的感觉。如果是早上来，估计会让人分不清真与假吧。
无聊中偏头，发现，画室隔壁的教室也是空的。
推开门走进空教室，不禁回忆起顾洵的长相。
那张脸，是挺好看的。
不过，真的至于有很多人送情书吗？
从小林老师的视角来看，青春期的少男少女都是很好看的。
无论是青春痘，还是三天没洗的头发，或者是素面朝天。因为他们自带青春朝气滤镜。
这是她在教育实习时发现的事情。
综上，四舍五入，她无法以一个高中生的视角来判断，顾洵这个人的苏感究竟有多强，甚至成为被校园女生们奉作男神的存在。
不禁感慨，果然还是年纪上来了啊。
打工人嘛，偶尔缅怀青春踌躇满志、大部分时间则选择得过且过混吃等死。
怀念篮球场、怀念前后桌、怀念奔跑、怀念某个人，唯独不怀念那一摞摞堆得比脑袋还高的卷子、以及与鸿沟一般难以跨越的偏科。
所以，当前小林老师、现小林同学拉开书包拉链，面对头疼不已的化学学科时，还是可耻地决定再苟一天。
她拿出了化学练习册下面的数学习题，《五年高考三年模拟》。
穿越之前正在带高二年级的数学课，班里刚讲到三角函数。
随便找了一道历年高考真题解闷，一行一行整理解题思路，标出思维发散；一种解法结束，她又追求一题多解。
渐渐沉浸在数字与逻辑的世界里，连天黑了都没能察觉。
还是卷子上的字迹都有些看不清了，林陌才猛然想起自己今天来这里的根本目的是什么。
急忙抬头看向画室大门。
原本的门缝早就关严，门上还挂了锁。
林陌一拍额头，身体向后仰，无声哀嚎了一阵。
有些懊恼。
.
一中的艺术班比正常班型提前一周开学。
这些日子都在筹备画展，顾洵每天画画的时间明显减短。
今天从画室出来时，走廊大理石地砖上的金色方光还未完全离开。
顾洵动作很轻，从关门到上锁都没有发出什么声音，虽然这里一向没有什么旁人。
而在转过身准备离开时，他却发现一向关门的隔壁今天似乎坐了人。
顾洵难得对外界事物产生好奇，他往教室里看了一眼，发现，是那天在福利院救他的女生。
女生坐在靠门第二排的位置，不显眼，此时认真的模样却很难被忽视。她眉眼舒展，神情专注，右手轻握铅笔，在泛黄纸张上写下一行行数字字母公式，行间距很舒适。
她似乎很享受解题的过程，而不是在完成任务。
顾洵看了一眼便收回视线，原本就轻的脚步放的更轻。
专注是一件美好又难得的事情，他不忍心打扰。
……
在回福利院的路上，林陌始终在思考，应该如何和林小棋解释信没有被送出去。
她的朋友同事都曾说过她在做事时特别专注。
林陌自认为这种专注只是在视觉上，不会连关门上锁的声音都听不到。
今天属实是被自己打脸了。
当然，这些理由都不足矣掩饰她送信失败这个结果。
南江市傍晚的天空总会带着些粉蓝色，几颗星星坠在天际发亮。
不算宽阔的马路上，高挑的路灯白光明亮。烧烤摊的袅袅炊烟从拐角飘过来，空气中弥漫着烤串的香气。
踩在青石砖路上，看着盘旋在半空中的白烟，林陌吞了吞口水。
摸了摸衣兜，里面只剩一块钱了。
她现在吃不起烧烤。
这时一个推自行车卖糖葫芦的老爷爷从街角走过来，林陌用这一块钱买了一串糖葫芦。
走到福利院大门的时候，看见林小棋果然坐在门前的石墩上等她。
还没彻底黑下来的夜色里，林陌举起糖葫芦朝他挥了挥，小男孩的眼睛瞬间亮了。
但那惊喜的光亮并没有没维持多久，在林陌走到他面前时，林小棋仰起头，噘着嘴说：“林陌你是不是没有找到顾洵，也没有帮我把信送出去？”
再次被小男孩的机智震惊到，林陌轻咳两声，同时给自己定了目标：“虽然因为我的个人原因，今天没蹲到顾洵，但是我已经打听到他的常驻地点，保守估计下周周末之前一定把信给他！”
林小棋很自然地接过‘赔罪糖葫芦’，一边咬着酸酸甜甜的山楂，一边含糊不清地大方道：“其实你下周再送其实也没关系啦，我不介意。当然，前提是每天都能有糖葫芦！”
林陌：“孩子，想复杂了。”
林小棋声音弱弱地反驳：“我才没想多呢…”
等把整根糖葫芦都吃光，连木签子上沾的糖都被舔的干干净净，又把木签子“毁尸灭迹”，一大一小才进到福利院往食堂的方向去。
“你也没吃晚饭？”林陌看了眼身边的小跟班。
林小棋吃完糖葫芦心情很好，嘴巴也跟抹了蜜一样：“在等你一起吃呀。”
有些谎言总是格外好听。
林陌觉得这小跟班如果能走正途，长大了一定前途无量。
.
虽说约定的时长是到周末前，但开学第二天就已经是星期五。
林陌周一很早就到了学校，这次运气不错，走到画室门口就碰到了顾洵。
男生一身蓝白校服，偏瘦的身材将校服穿出了休闲装的效果。衣袖向上挽起一截，露出白净骨感的手腕。
他是从水房出来的，手里拿着刚涮完的画笔。
“顾同学，你好。”林陌和他保持两米远距离，举起手打招呼，同时从校服衣兜里拿出来那封信。
顾洵脚步放缓，立在林陌身前两步远处，身高高出她一个头。
目光从女生浅笑的面庞移到她手中信纸上，表情没有变化，只是礼貌地把画笔换了个方向拿，笔尖指向侧方。
视线落回到她眉心上，平和地打招呼，“早上好。”
林陌正了正神色，看着他的双眼，诚恳说：“我今天来是因为上次的事情，我代我们福利院的孩子像你道歉，这是其中一个小孩子写的道歉信，他托我把这封信还有这块赔罪巧克力交给你。”
顾洵接过，看了一眼巧克力就把它攥在左手掌心中，又当着林陌的面把信纸展开。
字迹歪歪扭扭，语气稚嫩，甚至还有错别字以及用拼音代替的字，字里行间带着点调皮胆怯，但能看出来是在真心认错。
他认真读完信，抬起左手看了眼腕表。
六点四十三。
时间还早。
抬眼看向林陌：“请你稍等我一下。”
林陌点头：“好。”
男生走进画室，不到一分钟就出来，手里多了两封画展邀请函。天蓝色的纸张，边缘用银箔点缀，花纹简约大方。
他双手递交给林陌，说：“道歉信我收下了，如果有时间的话周末可以带他来画展玩。画展上会有小零食，就当是给林小棋巧克力的回礼。”
那巧克力边缘都有些变形，也不知道小男孩是握了多久都没舍得吃，最后竟然舍得拿出来送给他作为赔罪礼道歉。
如果不收的话，小朋友难免会多想，但顾洵也不会让还没上一年级的孩子吃亏。
相比顾洵的条理清晰做事得体，林陌有些惊讶。
她没想到顾洵会说这么长一段话。
眼前的少年语气平和，眸色清浅，既没有办画展的骄傲，也没有邀请旁人来看展的不好意思或扭捏。
坦坦荡荡，谦逊真诚。
林陌对上那双澄澈的眼眸，浅笑，白净的脸颊上出现两个不太明显的酒窝，“他会很喜欢的，谢谢。”
顾洵垂下眼眸，长长的睫毛在眼底留下一片阴影，淡声说：“没关系。”
任务圆满完成，林陌要回去找亲爹亲妈了。她笑着挥挥手：“那我去上课去啦，拜拜。”
“再见。”顾洵也和她挥手。
林陌走到两层楼间的平台处，回头，看见顾洵刚转身往画室走。
少年永远不慌不忙，不卑不亢。
是家庭和睦带来的温和，经济充足给予的底气，和天赋傍身赋予的自信，以及他自身的选择。
那是顾洵的青春。
而林陌的青春，敏感、自卑，在本该追逐梦想的年纪为金钱发愁，却因无法工作而无力沮丧。
那段时光就像是在漆黑甬道中磕磕绊绊、碰壁不断，是她在看似摆脱掉自卑与敏感之后、从来不愿回忆和提起的过往。
清晨的光线无声移动到脚下。
低头，看见那双泛起毛边的白色运动鞋被光线照亮。
仿佛就是一个瞬间的事。
又或是在这一瞬间才意识到、已经许久没有纠结过那段时光。
并且见到了自己理想之中、青春的确切模样。
林陌突然释怀地弯起嘴角。
她不该站在成年人的视角，去批判和看不起十几岁的小林陌。
明明对其他人的十几岁很宽容，又为什么要对曾经的自己不断苛责？
大林陌没有必要后悔，小林陌也没有什么过错。
错过夕阳，还有晨光。
抬头，楼梯口正对一间教室，教室前门没关。
红日下半部卡在上窗沿，光线砸在走廊瓷砖地上。
亮得晃眼。
林陌却直视着那处。
青春就在眼前。
正在重新开始。
--------------------
【小剧场】
许多年之后
林陌：我当时第一次蹲你都没蹲到。
顾洵：…是你放学后在画室隔壁教室做数学题的那天？
林陌：？
顾洵：我怕打扰到你，故意放轻了动作。
林陌：……
——“你赔我糖葫芦！”
——“好。”
第7章 早恋
在上楼梯踩空险些摔倒的时候，林陌从感慨万千一秒被打回现实。
果然不能盯着看强光太久，视野会发黑。
林陌悲催地想，如果她生活在漫画里，估计就是那种煽情BGM维持不超过三秒的角色，俗称笑点担当。
走廊里很安静，还没到上学高峰期，高一年级早自习从七点十五才开始。
一中依照中考成绩分班，在大型考试中成绩好并符合标准的学生可以申请调换班级。三班学霸最多，七班是实验班里排名较后的班级。
七班也是拥有借读生和“关系户”最多的班级，林燚是其中典型代表。
林陌走到教室门口时刚刚六点五十，教室里没几个学生，数量屈指可数，都在收拾桌堂或者吃早饭，林燚是其中之一。
林燚的座位在教室最后一排，靠后门，椅子往右后方一斜就能一半身子歪出教室的那种。
而他本人对这个座位非常满意。
不光下课跑得快一路畅通无阻，上课迟到容易混进来，距离垃圾桶也近、扔垃圾特别方便！
仿佛是为了不辜负这块风水宝地，他此时侧身坐，后背靠墙，左胳膊搭在椅背上，右手拿着个鸡蛋饼当早餐，两条腿则是嚣张地交叠放在同桌的椅子上。
姿态跟坐龙椅似的。
“哇你来的好早啊。”
林陌的座位在进门第一排第一列。刚放下书包，就听到林燚这样说，语气懒洋洋的，还带着故作惊讶的夸张感。
“……”
就，有一种被抢台词的感觉。
她坐到座位上，一边从书包里掏出语文书一边随意说：“你来的比我早。”
还以为林燚是迟到常客。
林燚最擅长顺杆爬，此时话语里满是自豪：“那是当然，我爸还没起床我就跑来了。”
第一次从他口中听到爷爷的存在，林陌不禁转过去看他。
接收到女生的视线，林燚扬扬眉，嘴角一勾：“我爸昨天晚上回来时候喝酒喝多了，敲我门说今天早上要揍我。”
“你又闯什么祸了？”
林燚耳朵上还带着耳机，大口把最后一块鸡蛋饼塞到嘴里，然后将那油乎乎的塑料袋团成一团，精准扔进后方垃圾桶，“我怎么知道？！反正先跑了就对了。”
“……”鸡蛋饼的香味已经飘到教室前排，林陌不想再和他聊下去，转过身，打算把文言文背一背。
林燚却从后排跑过来，手里还抱着把不知道从哪弄的尤克里里。他一脚踩在林陌同桌的椅子上，同时把尤克里里放到大腿上垫着，像是抱吉他的姿势，右手指尖拨弄着弦、但很有自知之明地没让弦出声，跟着耳机里的歌声闭着眼低声陶醉哼唱：
“听、见你说，朝阳起又落”
“晴雨、难测，道路是脚步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