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尚半眯起眼睛:“那姑娘好生眼熟。”
“嗯……的确眼熟。”待那姑娘把正脸转过来,靖初侯就认出来了,可不是眼熟吗,“那是我府上原来的一个丫鬟,前段时间悬哥去户部,遇到大皇子,舍过去一直狼牙玉哨那次,就是给她办理身份证明文书的。”
“她叫什么?”周尚可没见过什么靖初侯府的丫鬟,他说的眼熟也不是这么一回事。
别的丫鬟他不一定认识,这位可是鼎鼎有名,靖初侯脱口而出:“叫盈盈,不知姓氏……悬哥估计知道。”
周尚恨不能把窗棂给扣下来:“刚才我同亲家说的旧友,膝下有一个女儿,当时出事才八岁,现在也应该这般亭亭玉立了……真像啊,和我旧友的妻子太像了!”
靖初侯心思动了起来,那盈盈也是被拐卖到京城的:“亲家,你那侄女是死是活?”
“哈,我哪里知道?”周尚一脸苦笑,“我既不知道好友尸身何处,也不知道他的妻女是死是活,当初想找,可西瓯那边乌烟瘴气,我也只是个小官,手伸不进去。后来到外放的几年,也试过,没有音讯。”
靖初侯宽慰他:“说不定改头换面,在一方安身立命了。”
周尚:“希望吧,这一回我终于能过去了,再找找看。”
回去继续喝茶前,靖初侯又一次古怪地瞟了他儿子一眼。
这小子真是到年纪了。
桥上各种商贩,支货架,开阳伞,叫卖不绝于耳。
周盈虽然暂时以王悬丫鬟的身份,住进他的院中,但每天都能自由出府,为自己“独立门户”做准备。
“我刚才好像看见侯爷了。”周盈抬头,看王悬的反应。
王悬表面上没有反应:“他不管我的,走吧,问题不大。”
他们要去的地方是京郊的码头,周盈本来是想要一个人去的,可是王悬非要跟着。
周盈又说自己还要顺便踏青,不打算驾车过去,结果王悬也说要去踏青。
这给她整不会了。
于是周盈和王悬,身后跟着白搭,就这样用脚走过去。
驾车都得半个时辰,徒步得走到猴年马月。
走了将近半截,王悬暗暗往她身上看去,一个人的身份,和远足的姿态是有关系的。
练家子能走半时辰的路,农夫樵夫工匠货郎也能走,但是一眼就能看出几者的不同。
在他的观察中,周盈一截走得快,一截走得慢,没有远足的经验,王悬没见过丫鬟这么远会走成什么样:“身体放轻松,不要像在府上那样绷紧,胳膊自然摆动,腰以上的身体,稍微往前倾……”
周盈侧头看他,好似反应过来王悬是在教她走路,于是在基于自身聪慧程度上,略微“笨拙”地学了起来。
“挺聪明的,”王悬看她一点就通,也很高兴,“盈盈姑娘要是学一些护身的功夫,应该也不难。”
这个大型的码头,一大半都是货运的。
码头广场还有很多小摊子,直接开市了。
王悬走着忽然停下脚步,看向人群中一个印象中见过的人:“盈盈姑娘,那个是不是你在诚恐寺客庄里相处过的女孩子?”
“哪个?”周盈问,见王悬直接抬手指去,她看过去,是鹿添,“啊……确实。”
她有些心惊,有松了口气,敏锐如王悬,在东菜市场应该可以看到鹿添监斩的样子,不过他居然没有提。
周盈不知道的是,王悬那天一来看着了人群中的她,预感到法场会有骚乱,所以一直盯着她看,没有注意台上都站着谁。
“要过去找她说说话吗?”只是想找点东西和周盈说话的王悬问道。
药丸的保存也极为讲究,鹿添今日终于得空来码头看看有美白自己想收的材料,万万没想到还能碰见周盈。
看到她师姐和王悬现在的距离,鹿添不由得陷入沉思。
任务上说是要盯着王悬,但是好像不需要盯这么紧吧?她师姐可真的是太敬业了,居然能突破王悬的重重心防,站到他手边。
鹿添心生敬佩。
“不了,她应当也忙。”周盈摇头,“哪有那么多闲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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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虞国公府上,世子爷在湖边百无聊赖地赏花。
脚边,是一地花瓣。
鹿添已经好几日都不来找他玩了……
“拖泥,带水。”崔岳望着褶皱的湖面,眉间也生起褶皱,“你们说,我是不是该找点事情做?”
带水心疼地看着一地残花败蕊:“要找事情做的话,也得先请示国公爷。”
崔岳垂头丧气:“出去说我是虞国公世子,谁不羡慕?可是这世子,当得正不开心,处处都是禁忌,没有半分自由可言。”
拖泥到不这么觉得:“可是世子可以结交到鹿姑娘这样的朋友呢!”
“算了,不找事情做了,就这么闲着吧。”崔岳拍衣起身,往自己院里走去,“鹿甜甜这个坏东西,已经够忙了,要是我也忙起来了,岂不是更难见面!”
回去!
睡觉!
也许是太过思念鹿添,崔岳白日做梦,梦里也在极度思念着她。
此时的虞国公府也是春天,迎春花在怒放,昭示府中还有这么一丝鲜活生气。
今日是鹿宅重开的日子,崔岳久违地站在国公府后门,环顾物是人非的十六步巷。
他熟悉的鳞衣蛇刀回来了,为首的人也是他多年不曾见面的长辈。
“鹿伯父。”崔岳向他行了一个晚辈见礼。
鹿择和鹿添,耳朵的轮廓最相似。
其次是眼睛。
崔岳只是匆匆扫了一眼鹿择的轮廓,不敢细看鹿择的脸。
他很想念鹿添,也害怕想念鹿添。
那头的鹿择开口了:“听闻国公已经找到了金毒的解药。”
“找到了。”
鹿择欲言又止:“那……”
崔岳知道他要问什么,答道:“本公还政与陛下之后,晚辈会把她带去乘风涧下葬的。”
幼帝已经可以亲政,他这个摄政王,也该急流勇退了。
“国公爷今时不同往日,身份恐怕不妥。”谁知道鹿择并不吃他这一套,皱起了眉,话里话外都不赞同他这个打算,“把甜甜交给我吧,我是她的父亲。”
一阵风吹过十六步巷的尽头,两边对峙,剑拔弩张。
过山风都默默把手压到蛇刀上,身体绷紧。
年轻的虞国公亲手把徐莅拉下龙椅,自己当然不会这么堂而皇之坐上去,冠以摄政王的称号,辅佐幼帝。
皇权回归,过山风和摄政王之间必然会起冲突,谁能想到,幼帝亲政的第一战,居然是为了鹿添的骨灰。
良久,崔岳说:“不给。”
他看向鹿择身后,那一群正在警惕的过山风,看到他们的眼神中的戒备和敌视,清醒过来。
这群鳞衣卫从没有来过十六步巷。
鹿宅马上就不再是原来的鹿宅了,鹿宅里的过山风也不是原来的那群过山风了。
原来的,都死在了乘风涧的大火中。
现在的,来自蛟山。
崔岳顿感悲戚,一路走来,爱的人没有了,支持他们的人也已经消逝,他真的成为孤家寡人了。
“崔岳。”鹿择已经生气了,不管不顾念他的大名。
崔岳不答,转身进了国公府。
现在朝堂之上,摄政王才是群臣人心所向、众望所归,是大虞帝国实际上的主人,只要他想,一呼百应,禁军和神捕营甘愿为他赴汤蹈火。
想要拿捏他,是相当棘手的。
到屋里,崔岳拿出了那个坛子,靠在床头,从天亮坐到天黑。
深夜,外头挂上的灯笼柔光洒进来,落到他的床榻上。
不知道是不是犯困了,崔岳眼睁睁看着他怀中的骨灰坛在消失。
猛地再一睁开眼,外面天还亮着。
他往怀里一捞,空空如也,鹿添的骨灰坛真的不在了。
惊得崔岳立马起身,半晌,他终于发现了古怪的地方——他身上的衣服,是他少年时的。
还有屋子里的陈设,很多本该消失的摆件,也都跟宝贝似的放在架子上。
他推开门出去,春光明媚,能刺伤眼睛。
坐在台阶上的带水探出脑袋来:“世子醒了?饿不饿?”
带水……还活着。
世子……
崔岳细细咀嚼着这两个字。
难道是梦?
回忆如同潮水一般,漫上脑中。
他的母亲尚在人世,而且身上的隐秘毒药已经解除,投毒的旁支受到了应有的罪行。
鹿甜甜竟然离开了他整整两年!!!
骗了他整整两年!!!
这两年,他就像一条快饿死的鱼,就靠那一口不知真假的游戏约定撑着。
虽然他们依旧和解,但是心结在那里,做不到真正的和好如初。
鹿添……还带他去了刑场,看她监斩卖国贼。
崔岳有些不敢相信,这些记忆是他经历过的。
太虚幻了,说不定是什么□□,正在麻痹他。
“啪!”
想着想着,崔岳抬手,给自己来了一巴掌。
“世子??!”带水表情惊悚,害怕地从台阶上站起来。
拖泥西子捧心,靠着树干滑落下去:“相思成疾啊!相思成疾啊!鹿姑娘!看看我们世子吧——”
好吵,崔岳眉头习惯性蹙起,冷冷地警告:“安静。”
……
带水和拖泥都愣住了。
拖泥被突然威严起来的崔岳吓了一跳:“世子……已经到性情大变的地步了吗?”
“世子,需要我们做什么?”带水还是那副处变不惊的性子。
崔岳发觉有异,现在他应该还是十分随和的:“咳!”
他想了想:“先去看看夫人。”
印象中,鹿添几天没来找他,十六岁的崔岳已经憋疯了。
现在他来了,他首先想要去看看母亲。
半途中,他停下来,又发现了其中的一处异样。
救了母亲的,是鹿添。
既然他可以接触到这个世界,那么鹿添呢?
拖泥疑惑:“世子?不去了吗?”
没事去主院做什么,国公爷和夫人不是让他没事别来吗。
崔岳摇摇头,自己真的是疯了,这或许只是一个虚境,幻想中的世界。
不能因为这个世界里有鹿甜甜,就把它当真。
幻境是没有逻辑可言的,他身边这些已故的人,不都还活着么。
或许是,他也死了。
也许吧。
反正,他的心已经死了。
.
乘风涧,毒巢。
穿过石廊,前方出现两道关卡,皆有侍卫把守,他们见了来人,纷纷提刀抱拳问候:“鹿小头领。”
鹿小头领——鹿添下巴一扬:“提沈玉。”
后方黑暗中有人应声:“是。”
一层层牢狱牙门开锁,等鹿添带人到审讯处,那刑架上已经绑好人了。
铁链声叮咛锒铛,不甚平坦的山体地面分出色块,暗色块处有纵横几道细槽,平时做导水用。
鹿添欣赏起被架在铁架上的沈玉。
刑架上的男人青筋暴起,铁索把他的脖子勒住,满脸涨红。
“过、山、风。”沈玉仕途顺遂,落到此境,不甘与屈辱愈发浓烈,见到鹿添和那群鳞衣,恨不得喝他们的血,吃他们的肉,“尔等卑鄙酷吏,竟敢严刑逼供,枉顾律法,迟早、不得好死。”
这座山水源充沛,春季的石室里,听得见水滴声。鹿添坐到椅子上,接过下属递来的皮鞭,只是灵巧动一动手腕,那细长鞭尾如毒蛇吐信般弹出去。
啪!
沈玉的左手食指的指甲被精准劈裂,血滴了下来,落到铁链上。
这一鞭来得突然,回得迅速。
“啊啊啊!!!”沈玉的意识差点没跟上来。
在沈玉嚎叫过后因伤口疼辣而发出颤抖的抽气声里,鹿添眼角染上了几分笑意:“你一个小角色,本不该受这些苦,说个名字罢了,在这里死撑着又如何,外面的人也不知道,他们肯定要做好最坏打算的,该不该报复你儿子、你族人,全凭你们之间的交情和信任,与过山风没有关系。”
站在鹿添座椅后侧的莫帕接了一句:“看来你很信任他们,希望他们也是如此。”
哪有什么交情和信任,沈玉松了口,他当过转运使,知道些逼供手段,这一鞭开胃小菜都能要他半条命,后面、后面的挣扎也没有用的:“单橘茶园的莫老爷,来沈家求合作的……沈某也是被赶鸭子上架的,诸位大人明察。”
他越说越激动,人无力下坠,挂在锁链上:“某有家室,有族人,西瓯那是何等穷山恶水之地,没有足够的钱,怎能过上好日子?依《虞刑》,下官最多是褫夺官职,抄家流放照兴州,十年之内不得启用,罪不至死……罪不至连累族人。”
鹿添手一抬:“背得不错,带下去吧。”
“接下来怎么办?”莫帕追问。
鹿添接过供词:“先回京城,将这些呈至御前,由陛下定夺。”
不出意外,就得往西瓯走一趟了。
审讯结束已经天黑,皇宫也落了钥,但是过山风有特权。
城郊树影重重,鹿添一匹快马赶月奔驰。
凄厉的马嘶声在寂静的山岭炸响,黑马头朝下,翻滚倒地,鹿添也顺势往前滚开,才没被健壮的骏马压到。
林中显现出几个人影,是来杀她的刺客。
鹿添紧急调整,拇指顶住格挡。
铮。
刃出鞘。
“嘉宾”二字暴露在月夜中。
几个刺客也动了,他们要杀的,就是“嘉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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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咻——
砰————
信号烟花在空中炸响,杀手们完全愣住了,鹿添没给他们反应的机会,第一时间放出了求救信号。
“上!”他们时间不多,得在嘉宾的援军赶来之前,结束掉她的生命,“嘉宾人头八万两白银。”
过山风的命不属于自己,遇到这种危险,最好不要逞强,不要犹豫,直接喊人。
当!
刀刃相撞。
鹿添一脚把人踹飞,藏有钢片的长靴加上重重的腿法,把人踹到附近的树干上,捂着肚子倒地蜷缩。
林间起了雾,杀气腾腾。
“什么人?!”当七位当值的过山风陆续赶到时,鹿添已经解决了两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