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卿雪看着眼前贵妇人的架势，颇是为难。
这位夫人的排场可了不得，两个小厮开道，四个侍女环绕，簇拥着她翩翩走了进来。长明居整修过后已经变得相当宽敞，可她这么一进来，其他客人简直无处容身了。
“清场，我要和这位老板谈谈生意。”
她话音一落，两个小厮立马去请其他客人出去，明卿雪不悦地皱起眉，正要说话，一个侍女抢先道：“你这小店有什么好的，赶紧呈上来，只要咱们夫人高兴了，抵得过你做一个月的生意！”
明卿雪抬了抬下巴：“那上面就是最好的，夫人可要？”
那是她开出来的大型吊灯。
红水晶雕成朵朵盛放的玫瑰，一滴滴水珠从花叶垂下，每一个棱面都折射出璀璨的光辉，华贵又浪漫，是不同于当下含蓄风格的另一种美。明卿雪开了灯后，眼下即便是白日，众人也能感受到它的耀眼光芒。
但这吊灯毕竟太过特殊，虽然震撼，她也没指望能像当初的台灯一样卖出去，因此店铺装修时干脆留在店里用。现在指给这位夫人看，也颇有让她知难而退的意思。
哪知这位尊贵的夫人看了半晌，居然问道：“这是作何用途？结亲？”
“原本是这样……”
现代可不就是用来结婚的，但古代应该不至于……
“我要了。”
等等，她还真要？这是嫁女还是娶媳啊？
那夫人又在店里转了转，台灯、手电，各类灯都点名要了一份，叫一起送过去，留的地址是——
章巡检府上。
认真的吗！章巡检不是不要她的手电筒吗？
夫人浩浩荡荡地来，又浩浩荡荡地走，只留下一袋银子，和凌乱的长明居众。
阿意喃喃道：“卿雪，你别是卷入了旁人的争斗里。”
明卿雪苦着脸，表示不想说话。
但不论如何，生意总还是要做的，更何况，也多亏了章巡检夫人留下的大笔银两，明卿雪才得以进行她的下一步计划。
敲定了开采矿脉一事后，官府会派出监工，由她再雇佣工人，进行开采，虽说是按照二四四的比例，但官府的那一份矿石，到头来还是要卖给她——没办法，除了明家，还有谁会制这矿石？
这样一来，明卿雪打算在城外租或买个庄子，专门用来存放、加工矿产。现值盛世，良田当然作价不低，她便想去挑选一些劣质土地，最好是难以耕种的，又便宜又合适。
因此这些天，她是天天带着韩维往城外跑，有时顾姣也跟着一起，他们都有经验，不至于让她受了蒙蔽。
这日他们再出城时，城外又起了大雾。
“记得第一次和东家出城，就是这样的雾，那天还救了明月姑娘。”
明卿雪也想起来了：“是了，那日船夫还提醒我们，说每逢大雾，必然出事，希望今天平平安安的才好。”
“放心吧东家，咱们出来这么多次了，能有什么事？”韩维爽朗一笑。
他们雇了马车往庄子上赶，这庄子地方虽然偏僻，但离开矿处并不远，价钱又便宜，因此明卿雪其实是比较满意的。看了这几天，假如不出意外的话，她就准备定下这个了。
行到半路，只听马儿嘶鸣一声，前面马夫惊慌道：“不好！马受惊了！”
怎么会？这家车行的马从没出现过问题！
明卿雪镇定道：“车夫大哥，拜托你尽量控制住马匹，我们自然加钱感谢！”
那车夫一边拼命往后拉缰绳，一边着急道：“我也想，可是这，这……”
他满头大汗，可是马儿不听使唤，甚至拼命踢动起来，他一个不慎，竟然从车辕上翻滚了下去！
“小心！”
韩维立刻出了车厢，试图接替车夫控制住马匹，但他毕竟没有经验，左支右绌下，马儿速度不减反增，他咬着牙道：“东家，我抱着你跳车吧！我瞧那车夫滚落在地并无危险，可让马儿再跑下去，向那边跌落就不好了！”
明卿雪咬了咬牙，知道这并不是讲究男女大防的时候，何况韩维一向待她都如晚辈般怜爱，她也不是宁死不失节的古人，既然车夫无事，那跳车也是可行。
这念头不过在她心间转了一瞬，她便掠开车帘出来：“那就拜托韩大哥了！”
韩维伸臂把她护在怀里，瞅准机会就跃下了车！
两人在地上滚了几圈，无数草木碎石扎透了韩维的衣服皮肤，渐渐渗出血来，但他无暇顾及自己，只着急道：“东家，你没事吧？”
明卿雪身材娇小，被他紧紧护在怀里，倒是没什么损伤，她看着狂奔远去的马车，心中只余一阵惊悸，定了定神才道：“我没事，韩大哥，你有没有伤到哪？”
韩维摇了摇头，扶她起身后四顾一望：“我没事，只是这地方太偏了，我也不认识是哪儿，刚刚那个车夫应该在我们后面，要不要去找他？”
明卿雪沉思道：“不，和他分开或许是好事。今儿本来牙人该跟我们一起，可偏偏他说自己家里有急事，又跟庄子那边说好了，这才叫车夫送我们去，我们原也没想过有什么，可是却出了这样的事……不能排除车夫的嫌疑，找到他反而危险。”
她踮脚四处望了望：“那边像是有村子人烟，不妨过去问问，到了人多的地方，我们自然安全。”
韩维原本没想这么多，听了明卿雪的分析，也赞同道：“东家说的是，那咱们就往那边走走看。”
这会儿，明卿雪早就在系统商城里兑换了一些止血药，她把药给了韩维，叫他自己敷上。想了想，又兑换一份七步倒，以防不测。
两人慢慢往大路走去，忽然看到远处赶来一群黑衣人。
“瞧起来不像农民……”韩维疑道。
明卿雪急道：“来者不善，快跑！”
可是韩维膝盖受伤，即便敷了止血药物，也不能阻止疼痛，何况他又要顾及明卿雪，不多会两人就被追上。
“难怪马车里没人，原来是半路跳了车……哈哈哈哈，你们以为自己能跑到哪去？”
明卿雪仔细观察他们，这群人七八个，皆是壮年男性，穿着黑衣，蒙了黑纱，瞧不见面貌，只有手里的刀闪着寒光。
“你们是谁？”
为首一人反倒像是被激怒了似的：“小娘皮装什么呢？你这么针对我们东家，还装不知道我们？”
明卿雪皱眉：“我没有针对过任何人。”
“哈？她还不承认？老大，砍了她！把她的脸也砍烂，看她还嘴硬吗！”另一人尖声叫道。
韩维急道：“各位好汉，你们有什么深仇大恨，何必这样对一个小孩子？”
明卿雪却是一怔。
砍烂她的脸——这说的不是明月？看来，他们并非第一回 做这种事。
不过，明月是被扔进应江后，又自己爬上江岸的。他们未必知道明月还活着，她不能透露这一点。
她掐了掐手心，努力使自己保持镇定：“各位，既然你们知道我的身份，想来也知道我只是一个普通的生意人，何必刀剑相向？我家还有些钱财，只要诸位愿意放人，我们双手奉上……”
“钱，你那点钱我们瞧得上？干掉你，东家自然有赏！”
“慢着，她这段时间做生意可是赚了不少，我们怎么不能从中捞一笔？”
眼看他们自己起了内讧，明卿雪紧张无比，再拖一点时间，再拖一点……
那老大却下了定论：“钱虽然好，也要拿到手里才行。要是放这小娘子回了城，再找这样的机会可就难了！误了东家的事，你们谁担得起？”
几人不再说话，提起手中的刀。
明卿雪焦急无比，眼看刀光迎面砍来，再也避无可避，忽然身上一重，却是韩维合身扑上来，替她挡下了这一刀。
“韩大哥！”
“东家……你快跑，求你……照顾姣娘……”
“跑？她能跑到哪里去？洗干净脖子等着吧！”
这商城药是假的吗！怎么还不生效！
眼看韩维负伤也要努力拉扯住几人，明卿雪只有咬牙奔逃，可是，她能逃到哪里去？
“有人吗！来人啊！杀人了！”
从未感到时间如此漫长，在声嘶力竭之前，在被一刀当头砍下之前，她终于……落入了一个怀抱。
什么人？
她神思恍惚，大口喘息着，奔逃到精疲力尽的身躯，似乎又被带着旋转、飞跃，头晕到想吐，耳边传来阵阵惨叫。那粗嘎的叫声，是刚刚还在威胁着她们的黑衣人？
她安全了？
有人……救了她？
“求你……救救韩大哥……”她再也支撑不住，陷入到无边的黑暗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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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满怀冰雪
明卿雪醒来之际，犹感有些头晕。
糟了，韩维不知怎样了！
她立刻翻身起来，这才发现自己躺在一间相当简陋的屋子里。
眼前低矮的土墙、破烂的家具，又让她茫然了好一会。
所以，是被好心的农村人救了？果然她逃跑的方向是对的！
希望那个人也救了韩维……这么想着，她起身下床，却见一个少女走了进来。
“你醒啦？感觉怎么样？”
这姑娘眉眼弯弯，甚是可爱，只是……瞧着仿佛有点眼熟？
明卿雪怔然间，姑娘已经走到了面前，细细看了看她的脸色，道：“看起来气色还好，果然歇够了就没事了，不过另一位伤得可是很重，你要去看看么？”
“多谢，请问你是哪位？是你救了我么？”
姑娘噗嗤一声笑了：“我？我怎么有那样的本事？”
“是我哥啦，我叫萧盈，我哥哥叫做萧珩。喏，他就在外面。”
明卿雪同她一起向外走去。
这里确是一处乡下宅院，地方阔朗，院子中植着一棵高大的杨树，树下有个少年抱剑阖目，阳光穿过树叶细碎的间隙，在他脸上落下斑驳的光影。
听到声音，他倏然睁开双目，俊眉微微一扬，冷淡的目光向她投过来，又微一颔首，算是招呼。
明卿雪心头一跳。
这个年轻人看上去比她大不了几岁，却似乎非常难以相处，那双眼睁开时，有如寒潭彻骨，冰雪封山。
她蓦地想起稼轩的词来：唤起一天明月，照我满怀冰雪，浩荡百川流。鲸饮未吞海，剑气已横秋。①
她转头望了萧盈一眼，这才上前拜谢过：“多谢公子出手搭救，救命之恩，无以为报，若是……”
那少年冷冷打断她：“不必。”
明卿雪一时窒住，又听他道：“那人在西厢。”
恍然明白他说的是韩维，她再次谢过，匆匆往西厢房去。身后萧盈软声道：“哥——你看你把人家吓的……”
明卿雪无暇多管，匆匆推开门，一个女孩儿正在床前守着，见她进来，倒被吓了一跳：“啊，你是那个昏着的，你醒啦？”
明卿雪点点头：“姑娘是？家兄是你在照顾？”
女孩儿瞧着只有十四五岁，梳着两根发辫，面容质朴纯净。谈话间，明卿雪知道她叫做果儿，是这家的女儿。这庄子置在细柳村，是萧家的产业，他们一家都替萧家守在这里。
明卿雪两人受伤昏迷之后，萧珩带着他们来到这里养伤，萧盈自告奋勇要照料明卿雪，韩维就由果儿照看着。
“最近是不是不太平啊？”果儿一边说着，一边绕着自己的发辫，“前些天我们收留了耿哥哥，今天主家又救下了你们……”
“耿哥哥？”
“啊，”果儿捂住了嘴，又看了明卿雪一眼，咬着唇道，“耿哥哥就是耿青，不知道为什么会沦落到乡下来，我也不是很清楚……不过主家说，可以让他留下来……”
明卿雪原本还疑这耿青不是好人，既然萧珩做主留下，想必没什么大碍，她又看了看韩维，韩维伤在背部，眼下只能趴着，还在昏睡。
她过来是想看看要不要换些商城药，眼看果儿用的伤药也是质量上乘，便没再换药，只叮嘱她照料好人，明家另有重谢。
果儿有些不好意思，又有些好奇：“明姑娘，我们细柳村是小地方，没听过江州城里的明家。”
明卿雪一笑：“江州城里豪强巨富极多，明家也算不了什么。对了，你们这里怎么送信？我想托人往城里带个话。”
“这个……得问主家吧？”
明卿雪扶额。
这户人家倒是忠心，事事俱都问过萧家意见。可这等琐事，她并不想去麻烦那个很难打交道的萧珩，或许，她应该去托萧盈问问？
她出门去找萧盈，萧盈倒是很爽快：“这有什么，你写封信就是。我哥亲卫脚程极快，今晚就能送到。”
亲卫？
这人什么来头？
明卿雪思索间，又听萧盈道：“我哥正好找你，等下你一起说了便是。”
萧盈给她找来了笔墨纸砚，明卿雪写好了信，就准备去找萧珩，她看向萧盈，小姑娘嘻嘻一笑，退开半步：“明姐姐，你该饿了吧？我去看看晚饭！”
明卿雪无奈，只能自己带上信去找萧珩。
她敲了敲萧珩的门：“萧公子，冒昧打扰，眼下你可有时间？”
“进。”
萧珩所居的屋子显然有些年头，但还打扫得很干净。此刻他正端坐在一张楠木云纹长案前，凝视着案上的剑。
明卿雪说了来意，萧珩淡淡点了点头：“好。”
他以目光示意，于是她上前把信放在案上，又后退几步。
在院子里时还没多大感觉，现下独处一室，却教她越发紧张起来，这个少年人的压迫力如影随形，整个屋子虽大，却仿佛全处于他的笼罩之下，让人无处可逃，她恨不得立刻转身就走。
但这个人毕竟是他们的救命恩人，而且看起来还愿意继续帮忙的样子，明卿雪顿了顿，又问道：“萧小姐说，你找我？”
萧珩微微颔首：“贼人七人，四人已诛，三个活口。”
明卿雪眼神一亮：“萧公子可问到什么了？”
萧珩看了她一眼。
那目光实在太过微妙，让明卿雪情不自禁地心虚起来：“怎、怎么了？”
“他们还未醒。”
莫非是因为商城的七步倒？这药怎么回事？起效这么慢，持续时间却这么长？
明卿雪无言。
她斟酌了一下，才开口道：“是我下的药，只是我得药后第一次用，并不清楚药效……可能，是要多睡一会儿……”
“明姑娘很聪明。”
明卿雪狐疑，这是在夸她，还是在反讽？
但他那张冷脸上实在看不出什么，她想了想，只好生硬地转移话题：“差不多该用晚饭了，我出去看看。”
晚饭是萧家兄妹和明卿雪一起用的，果儿一家并不同他们一起。明卿雪刚上桌时，还颇为犹疑，想着这顿饭必然食不下咽，气氛冷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