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过多久，外面刀剑声终于停歇，欧阳昱进来报告，一见萧盈中箭，跪倒道：“属下罪该万死！未能保护……”
“行了，”明卿雪打断他，“我记得此行带了军医，快请他来！”
军医叫岑泽，五十多岁，医术精湛，他进来看了萧盈的伤势，皱眉道：“马车中施展不开，请姑娘下令回转云州，找一处合适的场所。”
明卿雪急忙传命欧阳昱，让他先派人快马加鞭，往前面去找地方，这边马车跟上。
不多时，前面传来消息，说找到一处民居，已经清扫干净。明卿雪抱了萧盈下车，来不及同那户人家见礼致歉，先进屋将萧盈安置好，请岑泽施救。
岑泽先清理了萧盈身上伤口，只是拔箭时犯了难：“这箭有多处倒钩，不易取出。何况屋子昏暗，难以看清……”
一个在旁帮忙的小兵道：“岑大夫难道不曾听闻明姑娘是做什么的？只要明姑娘拿出盏灯来，立时照亮整间屋子！”
“还是会有影子……”明卿雪话未说完，立即醒悟——前世手术台上不是有无影灯？
“稍待片刻！”她匆匆跑回马车。
明卿雪在系统中飞快操作，快速做出了四盏无影灯，带回了房间。
没有机械臂，这四盏无影灯就由四个小兵举着，手动调整角度。岑泽转了转，十分满意，命他们拿稳了，自己慢慢开始下刀。
有了清晰无影的光照，岑泽的手越来越稳，他执刀慢慢切开皮肉，一点点取出带着倒钩的箭支……
这时，他动作停顿了，轻轻咦了一声：“小姐分明中了毒……怎么看起来又不太对？”
“是我用了解毒丹，”明卿雪紧张道，“盈盈现在怎么样？”
岑泽安抚道：“小姐没事，老夫是瞧这毒解得太快了些。姑娘年纪轻轻，真是不可小觑啊！”
明卿雪松了口气，看他清理过后，慢慢替萧盈缝上伤口，又忍不住问道：“还要不要再吃些什么药？毒可还有残余？”
岑泽点头：“姑娘不放心，老夫便再开些排解余毒、调养身体的方子罢。”
明卿雪感激地谢过，岑泽却道：“这灯着实好用，若有这样的灯，天下大夫动刀时都会顺利几分。姑娘方才说这叫什么？”
“是无影灯，”明卿雪立刻道，“岑大夫既觉着好，我送您一套，多谢您今日相救。”
岑泽笑道：“老夫忠于将军，姑娘不必一再相谢。倒是为了这无影灯，老夫也得替天下杏林之士谢过姑娘。”
两人又客气一番，岑泽去开方子了，明卿雪守着萧盈，只觉一阵疲惫。
若早知今日，她便不该把家中密室告知萧盈，惹她遭这一场祸事。
正沉思间，欧阳昱进来禀报，道周围住户已经安抚好，都有分发银子，岑泽的药也快熬好了，照岑泽的意思，今夜就在此留住，萧盈的伤势不宜再挪动。
欧阳昱道：“此处虽在云州边界，不过属下已经调集其他人马赶来。属下等守在周围，今夜应当可以确保两位姑娘的安全。”
明卿雪点了点头，吩咐道：“你叫他们再搬张床来，今夜我也在这里守着。”
“是。”
不多时床搬来了，药也熬好了，明卿雪喂萧盈喝了药，又守了一会，见她始终未醒，自己也撑不住，慢慢在旁边睡下了。
她累极倦极，一沾枕头便睡着了，只是睡得极不安稳，一时梦见萧盈笑语盈盈的模样，一时却又梦见她胸口中箭、满身鲜血，一时又梦见萧珩于初阳下舞剑……
萧珩！
明卿雪突然惊醒。
月光从窗户洒进来，凄冷迷蒙，照得萧盈一张精致的小脸越发惨白，明卿雪怔怔望着她的睡颜，心底有个声音在问自己：为何要答应萧盈来？莫非，她内心也有几分担心萧珩？
她真不该来的，可是萧珩……他究竟怎么样了？
*
萧珩正于月下展开一封密信。
信中写道萧盈受伤，明卿雪带着她回返江州。
一个中年文士叹道：“果然还是对两位姑娘动了手，姜家手段之下作，令人不齿，好在她们性命无碍。将军，小姐执意去江州，究竟是为了什么事？”
这文士正是萧珩的谋士之一，周永君。
萧珩皱了皱眉，还未开口，门外有人道：“将军，外头的守卫收到消息。”
“进。”
那人进来禀报道：“姜家那边，说明姑娘的妹妹明卿雅在她们手上，请将军单独出来一叙。”
萧珩神色微冷：“江州那边的人怎么回事？”
那人立刻跪倒：“禀将军，不是那边兄弟不尽心，实在是，实在是……”
“是明姑娘的长明居里有内鬼啊！”
萧珩：“说下去。”
“是。将军请过目：这是江州那边传来的消息。窦凡说，明卿和还在书院，他不敢擅离职守。待将军传召，他即刻回来领罪。”
萧珩接过。
“今天一早，守在长明居外的兄弟发现今日没开张。他们觉得奇怪，就选了个人装作客人去买灯，探问发生了什么事。哪知那对夫妻，就是叫韩维顾姣的，抹着眼泪，哭得成了个泪人儿，说他们的爱女——就是明卿雅小姐，不见了。”
“不光是她不见了，长明居里的两个年轻姑娘，柳意和卢真真，也不见了。这对夫妻回想起来，觉得她们之前是有些不对劲。昨夜他们夫妻俩睡得很沉，不知是不是被动了手脚。”
“那兄弟一听这话，忙问他们昨夜吃了什么喝了什么，说自己认识老大夫，可以帮忙看看。这一下就问出来了，昨夜卢真真给他们特地送了茉莉花茶，夫妻俩觉着香，都喝了。不过杯底还残余了一点冷茶，拿去一看，里头果然有蒙汗药。”
“窦凡收到消息去查时，三个姑娘早不知化装成什么模样了，她们大概是分开走的，窦凡着人查几个姑娘同行的，也没查到。”
萧珩听罢，挥手令他退下。
“周先生怎么看？”
周永君道：“恕属下无情，只是这次姜家得手的是明卿雅，又非那位明卿雪姑娘，将军何必为了她妹妹以身涉险？”
“此话先生不必再提。”
知道萧珩并不想听这类明哲保身的言语，周永君叹了口气，只得分析起来：“之前我们查到了柳意的身份，却不曾查到卢真真，无论怎么查，卢真真只是个普通的卢家绣娘。由此可见，这次明卿雅被绑，是柳意主导，其目的是为她父亲报仇。”
他顿了顿，又道：“但将军您毕竟不是圣上，大可虚与委蛇，借口推托，令柳意生出同仇敌忾之感，或许可以扭转局势。”
萧珩并不言语。
周永君观他神色，继续道：“将军只要努力过便罢，何必费这么大心思？说来说去，此事还是明卿雪姑娘识人不明，明姑娘若是明理，自然不会怪到将军头上。将军千万保重贵体，不可为了一介平民女子身陷险境。若是救不出来，永君斗胆劝将军一句，若是救不出来，就罢了……”
萧珩忽然冷笑：“周先生，你忘了，我从前也是平民。”
“这……”周永君瞠目结舌，“将军生来高贵，是因父获罪才被贬为平民，何况将军又很快重振家业，她如何能同您比？”
萧珩挥了挥手，显然不想再同他说这个：“先生说是柳意主导，我却觉得，多半是那个卢真真从中作祟。”
周永君有些犯难：“我知道柳意来得更早，同明姑娘感情更深，可她的身份也更为复杂，怎么不是她？”
说着，周永君觑了一眼萧珩的神情，知道这位将军向来很有主意，而这些细枝末节，纠结起来也无关紧要，于是道：“谁主导都好，眼下是怎么办。将军，早朝快开始了，我这就去刑部等着，请调前年纪侍郎的卷宗。”
萧珩颔首：“有劳先生此行。”
他顿了顿，又道：“再去找一个人。”
“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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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风雨满洲
京城中琼楼玉宇，雕栏画栋，一条玉带似的河流穿城而过，荡来舞女阵阵歌声。
“风雨满苹洲，绣阁银屏一夜秋……”①
萧珩脚步未停，在这优美的、荡人心魄的歌声中，缓步登上了眼前的画舫。
他身后跟着个女子，虽是轻纱覆面，然而观其身姿仪态，便知绝不输于画舫上献唱的歌女。
早在舫上等候的管家模样的男人，一见此景，脸色便有些僵硬。但观那姑娘身形，可知并不会武，萧珩没带兵士来已足显诚意，眼下也并不好拦。念头这么转了一圈，只得勉强笑道：“萧将军这是何意？带了个姑娘来，莫非还看不上我们这里为您准备的绝色？”
萧珩瞧他一眼，居然点了点头。
那管家顿时讪讪，见萧珩已经近前，只得打起帘子，恭迎两人入内。
这画舫极大，内里也建造得颇为奢华，一队少男少女正翩翩起舞，伴着优美的歌声，变幻出各种曼妙姿态。
正中设了两个主座，却不见主人。
萧珩面色未变，从容落座。那女子略一犹豫，便捡他身后次座坐了。
跟着进来的管家，见那陌生女子居然自行落座，并未随侍在萧珩身后，不由眼神又是一变，笑道：“我家主人特地从惠州寻来的罗浮春，请将军略品。”
萧珩微微颔首：“传闻罗浮春酿造技艺乃当地人私藏，并不售卖。能寻来此酒可知不易。”
两人话语间，忽然一个银铃般的声音响起：“将军果然识货！”
她方一开口，四周的歌声、舞步皆已停止，偌大的厅内，仿佛只余她一人。
萧珩目光落处，也有些惊异：“姜小姐？”
那小姐盈盈一拜：“婉如见过将军。”
她一挥手，管家便带着诸人退避，眨眼间，厅内只留三人，更显空寂。
姜婉如从容在主座落座，而后举起手中的琉璃酒盏，向萧珩微微示意。
萧珩没动。
那蒙纱姑娘浅笑问道：“姜小姐做得了令尊的主？”
姜婉如放下酒盏，笑道：“若只是明卿雅姑娘的性命，倒还做得了主。”
“那么，小姐如何证明她还活着？”
姜婉如眼见这陌生姑娘俨然是萧珩的话事人，不由心下不悦。从前并未听说萧珩府里有什么侍妾，这个美貌姑娘是哪里冒出来的？早知如此，爹爹也不会派她来同萧珩谈。
但眼下她只能压着性子，耐心解释道：“若她死了，我们又如何会邀将军前来？”
那姑娘却道：“还是要一见才能清楚。”
姜婉如微笑道：“好说，只要将军开的价码满意，就是当场带走，也无不可。”
她轻轻击掌，便有一个女子扶着个小姑娘走了出来。正是柳意同明卿雅。
柳意面色苍白，神情还算镇定，只是一见厅中几人，手便颤抖起来，几乎扶不住身边的明卿雅。
明卿雅干脆挣脱了她，几步就向萧珩跑过来：“萧哥哥，你是来救我的吗？”
萧珩点头，那姑娘已经柔声道：“卿雅妹妹，到我们身后来。”
明卿雅点点头，乖乖站到两人身后，姜婉如却轻笑一声：“萧将军是聪明人，纪小姐也是聪明人。要救这妹妹，很不必这样装模作样。”
听到“纪小姐”，柳意和那姑娘眼神都是一变。
柳意上前，低声道：“卿雅和我，体内都中了毒，只有姜小姐才有解药……”
那姑娘终于忍不住道：“你……你糊涂啊……”
柳意抬眸，和她目光相接的一刹那，她全身一震，双唇颤抖，却久久无言。
姜婉如气定神闲，含笑看着萧珩。
萧珩屈指轻叩两下案面：“令尊的意思，是想要禁军指挥使的位置？”
姜婉如笑道：“只不知一个小妹妹是否抵得过。”
萧珩也微微笑了笑：“自然抵得过。”
姜婉如一叹：“那位明姑娘真是三生有幸，能得将军这样一位情深意重之人，如儿纵有国母之尊，这下也真是自羡不如了。”
她忽而正色道：“那么就请将军……”
她话未说完，船身忽而剧烈摇晃起来！
姜婉如一惊，连忙扬声叫道：“仁叔！怎么回事！”
却没人进来解救她。
萧珩起身，回首向明卿雅叮嘱道：“别怕。”
明卿雅睁大了一双眼睛，乖乖道：“我不怕。”
萧珩没再多言，一掌劈开了面前的长桌。
而后他拎起半张残桌，又砸碎了地板！
到了这时候，姜婉如再看不清萧珩想做什么，就真是傻到家了。
她面色苍白，厉声道：“萧珩！她不会水，又中了毒，难道你想害死她！”
又对明卿雅道：“妹妹快过来，姐姐带你上小舟。”
明卿雅摇了摇头，依然跟在萧珩身后。
画舫摇晃得越发剧烈，却始终不闻外面随侍诸人的声音，直至水漫上来，姜婉如的神情也慌乱了起来：“萧珩，你要什么？我们都可以谈，你……你不能看我淹死在这里……”
萧珩伸手，拉住了明卿雅。
那个姑娘也拉住了柳意。
而后他们没管姜婉如，径直扎进水里。
水下自然是有人接应的，一缕缕鲜血在水中漫开，却有一盏明灯，在昏暗的水下泛出柔和的光波，为他们指引方向。
柳意口中含了那姑娘塞的丹药，直到上岸才得以吐出，问道：“这是什么东西？”
那姑娘斜她一眼，摇头道：“姐姐，你便只想着问这个？”
柳意一窒，转眼瞧见明卿雅水淋淋地上来，被婢女抱去换衣，急道：“昨日小雅和我毒性发作，他们端了药来，我留心细品，大约有这几味，你快着人去配药……”
她说完了药方，见对方神色未有变化，苦笑道：“你们不信这方子，原也正常，是我辜负了卿雪……”
“你难道没什么想对我说的？”
在这尖锐的语声中，柳意，或者说纪月山终于沉默下来，半晌，才道：“仙仙……对不住……”
那姑娘自嘲一笑：“同是纪家姐妹，你是纪月山，应山书院有名的才子，前途无量，出事后也能逃过追捕。而纪月仙呢？从小被关在闺阁，长大后一朝沦为官伎……”
纪月山张了张口，竟是无言。
纪月仙低笑了一声：“事到如今，我居然还要来救你！可笑……你日子过得那么好，不来救我也就罢了，还自作聪明被姜家利用。若非萧将军找上我来说服你，你怎么会好好的站在这里？”
“萧将军他……”纪月山恍然，“他要你来救我，自然也是为着卿雪的缘故。”
她抹了抹脸上的水珠：“但我并不是……唉，我有所疏漏，才被绑上了卢真真的贼船，此后我一直留心护着小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