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时肯定是因为太紧张了,不然怎么会弹错呢。”费玉琛每天都在气死时沐的路上狂奔。
哪怕在桑柠月面前也毫不收敛,嘲讽起来眉飞色舞的。
她知道时沐这个人面子最大,这会儿指不定又在发散思维想着自己会被桑柠月看不起呢。
这种心理下,本人比较难熬,但在外人看来特别有意思,费玉琛就擅长在她的痛苦中寻乐。谁让她刚刚平白无故对着自己发火?该!
“费玉琛,闭嘴。”时沐直呼她的大名,眼睛里的火星子都要飞出来烫人了。
费玉琛不当回事地耸了下肩,又问:“你到底能不能弹?”
“我不能弹你弹啊?”
时沐白了她一眼,深吸一口气让自己冷静下来,又看了眼桑柠月。
小提琴早就从她肩头拿下来,她双手垂落在腿侧,仪态落落大方,侧颜隐在灯光里,被镀成了圣洁的外表,让人生不出丁点儿厌恶。
虚伪。
时沐不屑地哼笑一声,手机铃却突然响起,在空荡荡的排练厅里音量被放大了好几倍,周围的人都被吓得不轻,齐齐回头看向她。
时沐不好意思地颔首,赶紧接起来:“有事吗?”
电话那头传来助手惊喜的声音,隔着手机都能听出她有多兴奋:“时老师,江清晚报联系我们,说要报道你被打的那件事,记者现在就在工作室等您了,您快来!”
“真的吗?”时沐也激动起来,随后又反应过来周围还有许多不相干的人,就轻咳一声,压下兴奋的语调,“我现在还有点事,能让他们稍等一下吗?”
“等不了啊!时老师,上次你都放人家一回鸽子了,这次再推,人家该有意见了。”助手急得要死。
自从上回她听了时沐的话,硬着头皮把提前约好的记者劝回家,现在她一见到记者就怂得要死。而且看他们的表情,怎么都像是生气了的样子,要是让她再去跟人家协商,她哪敢啊!
“我知道了,等我。”
时沐挂断电话,迎上了费玉琛鄙夷的目光,她选择忽视:“抱歉,突然有点事,今天的排练就到这可以吗?之后我会想办法补上。”
“切,你就霍霍我的耐心吧,哪天惹得我不高兴了,骂死你!”费玉琛尽管嘴上不饶人,可还是很体贴地放她走了,“去吧,记得回去练琴,下次一遍过。”
时沐点点头,又下意识转头面向桑柠月。
她也不知道自己这个举动有什么意义,就像是本能地,想要听她说些什么。
“路上小心。”
说话间,桑柠月已经把小提琴重新放进了琴箱。
她弯腰的一瞬间,仿佛有一根紧绷着的线断掉了,她身上的从容与自信瞬间消失不见,颓然的背影让时沐觉得揪心。可是当她站起来后,那种感觉便消失了,像是错觉一样。
时沐不免多看了几眼,但助手又急不可耐地发来消息催促,要她尽快。
手里攥着的手机不停振动着,搅得她心神不宁,她心一横,也没回应桑柠月的那句“路上小心”,直接转身离开。
市民晚报的记者就是上次被时沐放鸽子的那位,好在她人比较大度,没有纠结这个,见了她还是笑脸相迎。
当然这跟时沐本身的身价有关,但凡换一个知名度没她这么高的,恐怕早就扔着不搭理了。
记者也是意外在网上刷到了一小段视频,视频里正是柴俊不满评审结果,动手殴打时教授的画面,貌似是当天参与选拔的学生发布在网上的,已经掀起了不小的讨论度,所以才找她来确认。
毕竟世界级钢琴家被一个学生打了,打人的还是教育局局长的儿子,这种社会新闻爆出去,肯定会炸出不少平时不看新闻的吃瓜人,收视率一高,她的提成就有望了。
记者相当敬业,事无巨细地向她确认当天的经过,顺带对她表示了关心,之后又顺带着把上次的采访做了。
时沐全程都十分配合,不光因为这件事关乎她接下来的计划,还因为上次放人家鸽子的歉意。
她是个恶憎分明的人,自己做得不对,认错态度就会极好;可同样,别人辜负了她的心意,她记仇的特点也会体现得淋漓尽致。
采访进行了一个钟头左右,记者看今天时沐心情不错,就大着胆子问了:“时教授,我们这边有一档网络节目,每期都会请一些江清市的成功人士做客,给大家分享分享成功经验,您看您有兴趣吗?”
时沐没急着答应:“有节目相关的策划案吗?我可以先看看,会考虑的。”
“当然可以啦!我等您的答复。”记者又不放心似的,多说了些细节,“这期节目已经办了四个年头了,每月一位嘉宾,到现在已经有很多期节目录像了,我把这些录像都发给您,可以吗?”
“好,麻烦你了。”
“没事没事,能请到您是我们的荣幸。”记者起身,和她握了下手,“稿子编辑完之后我会发给您过目,之后有什么新闻,您也可以联系我们。”
“会的。”
时沐原本打算请她吃顿饭表达下感谢,但记者却以工作忙为由拒绝了。
也是,她们这个职业,加班是常态,所以时沐一直对这种良心媒体的新闻人很有好感,就约了下次的饭局。
送走记者,已经是晚上八点多了。时沐回了家,还顺路买了菜回去,打算简单煮点水煮菜填填肚子。
回来的这几个月里,她晚饭都是吃一顿不吃一顿,一个人没那么讲究,得过且过。但最近胃越来越不舒服,好像是犯胃病的前兆。
她不想自己本就苦不堪言的生活里再增添一些生理阵痛,便开始积极地吃饭,起码保证一日三餐。
可是很不凑巧,她回家还没几分钟,屋子里就停电了,乌漆嘛黑的,连路砧板放在哪都看不清,更别说做饭了,她切菜都怕把手给剁了。
等了几分钟都没恢复供电,时沐有些生气。按理说她住在一个较高档的小区,怎么能连居民的基本生活用电都保证不了呢?
她打电话给物业,得到的答复却是:“我们一早就贴了停电通知,就在公告栏上,时女士,您不看,这就跟我们没关系了。”
“我每天开车出门,谁知道你们的公告栏放在哪儿,发短信通知一下很难吗?”
“不要意思,我们暂时没有空余的人手来做这个。我们的公告栏就在小区门口,下次您开车回来可以多留意。”说完,物业的负责人就挂了电话。
什么态度!
时沐气不打一处来,可是又拿他们没办法,总不能冲上去跟他们打一架吧?
看了下时间,还不算晚,物业又说恢复供电最快也要一个小时以后,那个点估计已经饿过劲了。
时沐的胃现在很脆弱,她不敢不吃晚饭,就下了楼,准备在外面解决。
这里的房子是费玉琛帮她物色的,虽说物业确实狗了点,但小区绿化不错,周围基础设施也很完善,步行七八分钟就能见到不少餐馆和便利店。
时沐觉得小餐馆的菜油大,晚上吃了不容易消化,就钻进便利店买了份沙拉,一边在手机上跟费玉琛吐槽小区的垃圾物业,一边在店里的用餐区坐下。
沙拉的盒子封得有点紧,时沐放下手机,用力去扯上面的包装。
塑封随着她的用力撕扯破开,但是时沐心不在焉的,忘了收着力,手肘不小心撞到了一旁坐着的另一位顾客。
这一下似乎有点用力过猛,她分明就听见对方“嘶”了一声。
用脚趾头想都知道自己把人家撞疼了。
“抱歉……”时沐尴尬的不知道该怎么办,慌张地转头,在看清对方长相的瞬间,愣住了。
第17章
怎么,江清市现在变得这么小了吗?
明明是最不想见到的人,却无时无刻都在见面。
时沐不知道桑柠月是不是压根没发现她,或者是早就看到了,但是不吭声,就这么不声不响地看着自己坐到旁边。
如果真这么想,再联系她这几天富有心机的表现,时沐认为是后者。
恶趣味!
桑柠月吃着和她相同牌子的沙拉,生菜叶子在嘴里叼了一半,被她撞到之后茫然地看着她,又反应过来这个样子看着很傻,慌张地把半截生菜全塞入嘴里,用力咀嚼着。
她的两腮鼓起来,圆滚滚的,表情倔强,或许是因为着急,还差点呛到,脸颊也泛起红粉色。
几秒后,她用力做了个吞咽的动作:“你怎么在这儿?”
“便利店你家开的啊。”时沐不满地嘟囔着,事到如今,也只有硬着头皮跟她聊两句。
但她还是下意识把凳子挪远了点。
“不是,”桑柠月看着心情很好的样子,语气里带了些笑意,“我只是好奇你怎么这么晚了还没吃饭,工作很忙吗?”
“忙,但跟你没关系。”
时沐说话总带着攻击性,谁让桑柠月总不对此发表意见,她就当她没心没肺的,这点程度的话伤不到她。
“哦……好吧。”
看出她不想聊天,桑柠月就乖乖闭上嘴,继续默不作声地吃她那盒沙拉,只不过这次不紧不慢地咀嚼着,样子更憨。
明明都是沙拉,可时沐却觉得她在吃草。
不仅看着像,她嘴里发出的咔滋咔滋的声音也像。
时沐莫名不爽。
她觉得桑柠月太瘦了,穿着宽大的毛衣都遮不住她过分瘦削的身形。
她记得桑柠月说她从小就胖不起来,吃再多也是易瘦体质,现在还变本加厉地不好好吃晚餐,是要瘦成闪电劈死自己吗?
这倒是比世界上现存的任何一个干掉前任的方法都直接。
“你就吃这么点,能吃饱吗?”终于,时沐忍不住多管闲事。
“能,你不也是么。”桑柠月给她展示了下自己的餐盒,“我已经吃了一大半了,而且我也不是很饿。”
时沐没吭声,但看样子是不大高兴,桑柠月不知道自己又哪惹到她了。
于是她小心翼翼地问:“怎么了?”
意料之中的,时沐并不打算透露内心的想法,只是忽然起身去了货架区,桑柠月便开始不安,以为她这么见不得自己,就连跟自己待在一起都难以忍受。
一颗心就像绑了铅球一样往下沉,怎么都拽不起来。她真的觉得自己遭受了太多这种情况,本以为麻木了,没想到还是会心痛。
她只能一边安慰自己,一边把注意力转移到那盒沙拉上,妄图靠吃来缓解时沐疏远她而产生的焦虑。
可是很快,时沐就回来了,手里还拿着两个饭团。
桑柠月沉下去的心又被捞了上来,大概知道她去做什么了。
这人还真是一如既往的心口不一。
果然,时沐把饭团都放到她面前:“吃这个。”语气果断,不像是询问,更像是命令,她命令桑柠月吃更能饱腹的东西,而不是抱着那盒草啃。
她自己怎么样都无所谓,可是要让她看着桑柠月吃草,会有种她在虐待她的感觉。
她道德感太强,已经没救了。
时沐一边懊恼,一边又期待着,她从没如此清晰地认识到自己的内心。
她不待见桑柠月,可也见不得她受苦,就像脑袋里两个不同阵营的小人在拉扯,一个是过去的自己,一个是现在的自己。
过去的时沐要对桑柠月好,事无巨细的;现在的时沐有些想逃离她身边,越远越好,为了达到这个目的,甚至不得不做出伤害她的事,言语上的,行为上的,都有。
结果在不断的拉扯中,现在的时沐妥协了,暂时的。
桑柠月一边拆饭团,一边跟她说“谢谢”,但时沐只是从鼻腔里哼出几个不屑的音调,似乎想极力撇清自己和饭团的关系。
可是饭团是她买的,又不是风刮来的,这样的行为天真的可爱。
桑柠月不敢拆穿她,只是面露笑意地尝了一口饭团,表情很惊喜:“嗯——很好吃啊,你要不要尝尝?”
说着,她把另一个没拆封的递给时沐。她并不觉得以她现在的饭量能一个人消灭两个饭团,要么是时沐故意的,要么就是她忘记了。
“你吃你的。”时沐赶紧把头埋下去,往嘴里塞菜,这感觉还真像是在吃草。
那两个饭团都是买给桑柠月的,她当然不会吃,而且大晚上吃这个,铁定会胖。
她不像桑柠月是易瘦体质,要经常去健身才能保持良好的形体,所以一直不敢碰宵夜,也很少在外面吃。
“你吃一个吧,两个我吃不下……”
桑柠月带着撒娇意味的话终于让时沐有了反应,停下了机械式往嘴里送菜的手,抬头盯着她。
时沐凝眸看她的时候眼睛一眨不眨,看久了有些吓人,也意外的严肃。
她一句话不说,再加上这个点便利店里没人,只剩中央空调工作发出的嗡嗡噪声,桑柠月被她看得心里发毛,怯怯地把手收了回去,连带饭团一起。
还嘀嘀咕咕:“干嘛一直这么看我,怪吓人的……”
小桃说的没错,人一旦成为了教师,小到小学老师大到教授,都会由内而外变得严肃,还有些不近人情,总之就是很恐怖。
“我看你是不是傻,白给的都不要。”时沐收回鹰一般的视线,松了口气。
平心而论,要是刚刚第一时间选择跟桑柠月对话,她会说出什么?肯定不是什么中听的话,甚至还可能被她带到沟里去。
“不用你白给,我给你转钱。”
“有必要跟我算这么清楚吗?”时沐说完,自己先是一愣,“就当是下午我排练出错的罚款,补偿你的时间。”
跟桑柠月聊天真是太危险了,太紧张容易说错话,太放松,就更容易被蛊惑了。
桑柠月点点头表示知道了,没再提转钱的事。
之后的十几分钟里,便利店一直有顾客进出,门口的感应铃没消停过,甚至有点吵,两人在这样的环境里用餐,对话自然而然减少了。
时沐三两下吃光沙拉,空盒子丢进垃圾桶,迫切地想走。
“能等我一下吗?”桑柠月抬头望着她,顺带拉住了她的衣角,“等下我们一起回去。”
“为什么?”时沐想,她俩应该不顺路,就算再巧,这附近有那么多小区,她怎么可能刚好跟桑柠月住在同一个?
要真住在同一个小区,她第一个要算账的就是费玉琛。
阴她就算了,还阴到前女友的小算盘上去了!
“外面太黑了,我害怕。”
因为停电检修,小区里关掉了一半的路灯,另一半靠着发电机苦苦支撑,平时看着安全的小区笼罩在黑暗下,增添了一丝不安的氛围。
“你害怕你的,关我什么事。”时沐终于如她所想,绝情了一次,径直出了便利店的门,脚步坚决,不曾犹豫过。
桑柠月的视线一直跟随着她的背影,和那天在咖啡馆如出一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