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脸僵得过分, 很显然经历了惊魂一刻后,并没有太多心思庆祝生日。
何况她本人真的忘记了。
活了三十年,十八岁之前她根本不知道“过生日”可以是件快乐的事,二十岁之后更觉得每过一次生日就是虚长年岁,浪费生命罢了。
生日对别人而言有多重要,对时沐来说就有多无所谓。
就好比金银财宝,越是缺的人才会越看重。反正时沐不管, 家里的人会帮她记着, 帮她庆祝,桑柠月也是。
桑柠月能记得她的生日,本不是什么令人喜出望外的事,也不足以让时沐千恩万谢。
但此刻内心的雀跃又不是假的, 异样的感觉在心里蔓延。
时沐只是道谢,没有再说多余的话,也没去接蛋糕。
冷漠的反应仿佛在暗示桑柠月:该表示的都表示完了, 这下终于可以走了吧?
桑柠月心思一如既往地细腻,察觉到了这一点,对她说:“不早了,我们回去吧, 明天你还要上班。”
时沐被她的傻气逗乐了:“你想什么呢, 我放假了。”
桑柠月才反应过来:“哦……对不起,我忘了。”
桑柠月既不是音大现任教授, 又从音大毕业多年,不清楚学校的放假时间也正常。
哪怕知道这是很正常的事,可是“忘了”这两个字从桑柠月嘴里说出来,就好像蒙上了一层悲伤的色彩。
沉默来的莫名其妙,明明前一秒还有说有笑的,好像有人不经意间触动了什么开关。
“对了!”时沐突然夸张地拍了下腿侧,“这么晚了不好打车,一起回去吧。”
“嗯?”
在桑柠月的印象里,这还是时沐回来后第一次主动邀请她一起。
虽然不知道时沐此时此刻正在想什么,但桑柠月实在惊讶于她今晚的表现,转变来的比她预想中还要快,难道是因为刚刚的事吗?
但桑柠月并没有表现出来,反倒是神色淡然地反问时沐:“方便吗?”
“这有什么不方便的?”时沐被她问得莫名其妙。
之前不是巴不得能跟自己多待一会儿吗?怎么到了现在又变了个人似的?
桑柠月之前不这样,她的心思应该很单纯很好猜。
或许应该这么说:以前的时沐能轻而易举看透她的举动,可现在变得越来越猜不透她。
桑柠月盯着她看了会儿才开口解释:“只是觉得这么晚了还让你送,很麻烦,而且今天发生了太多事,你肯定很累了。”
时沐无所谓地耸了下肩:“都认识这么久了,你跟我还客气什么。”
不,这应该不是客不客气的问题,而是有关感情方面的。
这个木头还是一如既往地让人头疼。
桑柠月看不下去,提醒她:“我可以不和你这么客气,但也要考虑你女朋友的心情,不是吗?”
没错,考虑一下她的个“女朋友”的心情。
虽然答案已经很明显了,自己当然不会不开心。
“我跟她说过了,虽然她还没有回我,但她那么通情达理……”时沐突然顿了下,皱了下眉,“她跟你和我都不一样,她会理解的。”
那可太不一样了,时沐心想,F女士和她身边的任何一个人都不一样,硬要说像谁的话,她的确和桑柠月有几分相似。
两个人都对她过分宽容了。
可惜到最后越是对她好的人被她伤的越深。所以时沐最害怕对不起F女士,因为她已经有了对不起的人。
再来一次,她不确定自己的良心能过得去。
桑柠月听她这么说,手下意识碰了碰放在裤兜里的手机,随即反应过来自己手机没电了,当然收不到消息提示。
“既然这样,那我就不客气了。”桑柠月目光又转向时沐半曲着的手臂,“不过要先陪你去医院包扎。”
“不用……”
“不许拒绝。”
时沐抿了抿嘴:“好吧。”
看看,她前任又开始不讲道理了。
时婧接到消息立马就赶来了,这会儿正在车里等着。
见她俩来,时婧下车,三步并两步冲到时沐跟前,掐着她的胳膊一顿数落:“我就说吧,葛年那个家伙消失这么多天肯定是在憋坏水,早就让你带几个保镖出门,你不听,现在好了吧!”
时沐的胳膊上带着伤,被她这么一掐,疼得倒吸气:“疼疼疼……你别掐我啊。”
“你……怎么了这是?”时婧被她过激的反应吓得立马松开手,手悬在空中,想碰又不敢碰,“你受伤了?哪儿?我看看。”
时沐噘着嘴给她指了指受伤的位置,并没有做任何解释。
“你这个——”时婧气的想骂她,但看到侄女疲惫的模样又于心不忍,“行了,赶紧去医院包扎吧。”
火气降下去,时婧才猛地发现跟在时沐身后的桑柠月:“诶?小桑?你们这是……”
“说来话长,所以不说了,走吧。”时沐怕时婧问来问去的,桑柠月好不容易消下去的自责又会被勾起来,二话不说就把桑柠月塞进了车里。
时婧不满地睨了她一眼。
“哎呦好疼啊,不行了疼疼疼……”知道她又要开始数落自己,时沐夸张地抱着受伤的胳膊叫起来,也弯腰钻进车后座,“快走吧姨,再拖下去我要截肢了。”
“你这孩子。”时婧无奈地摇摇头,“行了,今天看在小桑的面子上饶你一命,以后有的是机会教训你。”
“行行行,看在她的面子上。”
时沐敷衍地应了,扭头冲桑柠月笑笑,好像对自己毫无技术含量的演技十分满意。
桑柠月被她无厘头的小表情逗笑,心情变得没那么低落,紧绷着的神经松懈下来。
从医院回来的时候已经过了十二点,路上没什么车,车里的广播也被时婧以太吵为由关了,所以安静得过分。
百无聊赖,时沐开始低头摆弄自己缠了一圈白纱布的胳膊,心想幸好最近没有演出,不影响赚钱。
可她又开始犯愁。
明明马上就要摆脱每天喝汤的噩梦了,这下又要因为受伤开始控制饮食,简直是天要亡我!
时沐原本是个矛盾的人,过于吵闹和安静的环境下,都会让她产生额外的焦虑。
就像是感冒发烧的病人总是静不下来,那是生理和心理的双重折磨。
今天她的情况有所好转,这都要归功于坐在她身边的这个人。
时沐早就觉得桑柠月身上总有种特殊的香味,已经不是第一次闻到了。她说不上是什么,也许是安神草之类的东西,她叫不出名字。
带着疑惑,时沐扭头,偷偷打量桑柠月。
兴许是这次目光里并没有掺杂太强烈的情感,只是单纯看着,并没有被发现。
“困了的话可以睡会儿,到了我叫你。”时沐这么提醒着她。
因为她看到桑柠月的脑袋点了三次,眼睛也半眯着,显然在强撑着不睡,意识已经模糊了。
人在经历过惊吓后会感到疲惫是正常现象,她和桑柠月都是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被吓惨的肯定不止她一个。
“嗯?”果然,桑柠月的反应出奇的慢,眼睛像是短路的灯,隔了会儿才眨了眨,目光重新亮起来,“没事,我不习惯在车上睡觉。”
“为什么?”时沐跟熟人说话时一向嘴比脑子快,反应过来后觉得自己有点多管闲事,“我就随口一说,你不想说就算了。”
“就是……不习惯啊。”桑柠月突然不知道该怎么跟她解释。
小时候老桑总是鼓吹他的车技有多牛、多好,逢年过节总是会带着一家人自驾到周边游玩,直到有一次出了车祸。
万幸的是一家人都没事,不幸的是,那次事故给年幼的桑柠月造成了极大的心理伤害。
应该说从七岁那年开始,桑柠月坐车就再也不敢让自己长时间处于闭眼的状态,就连打盹也不行。
一旦把自己置入黑暗,就会有一种失重感和莫名的心慌。
她不信任任何司机,那种感觉很糟糕,就好像睁眼的瞬间又会遭遇车祸。
以前她和时沐在一起的时候不用出远门,就算有也是坐飞机火车,时沐根本没机会发现。
“因为小时候出过车祸,我比较害怕在坐车的时候睡着。”桑柠月斟酌半天,把根本原因给隐藏了。当着时婧的面说不相信她的车技,未免也太失礼了。
时沐没说话,表情阴沉的像是下一秒就要发火把车顶掀了。
半晌,她才又开口:“你喷的什么香水?还挺好闻的。”
“啊?”桑柠月对她问出口的话相当意外。
毕竟刚刚那个神色,桑柠月太熟悉了,那是心疼她的模样,是时沐开始暴风雨般关心的前兆。
可是时沐忍住了,非但没有表露出半点关心,还随意就转到了另一个话题,语气自然的好像先前的对话都没有发生过。
“我今天没喷香水。”桑柠月好奇地看着她,“有味道吗?”
“一点点。”
“洗衣液的味道吧,或者是柔顺剂。”桑柠月今天一整天都泡在烘焙房里,又不见人,喷香水给面包闻吗?
时沐兀自点头:“嗯,像是洗衣液。”
紧接着,时沐两只手环抱在胸前,在座椅里缩成觉得舒服的姿势,嘀咕道:“我先睡了,等到了叫我。”
说完便一动不动,不再发出半点声音。
市医院离她们居住的小区说远不远,夜里不堵车的情况下时间又被缩短了一半。
桑柠月猜时沐都没睡着,因为车子停下的瞬间她就坐了起来,目光炯炯有神地盯着外面,似乎还带着一丝怨气。
究竟是真的困了还是把睡觉当借口,桑柠月心里已经有答案了。但说到底那是时沐自己的事,她不该过多干涉,不然一定又会收获一个气死人不偿命的时沐。
车子一路开到了桑柠月住的楼前,刚停稳时沐就一把推开门下去。
时婧看到她急匆匆的样子,吼她:“你能不能悠着点,伤口再崩开怎么办!”
“这不是没事吗。”
“没事,你就会说没事,这家里谁不知道你就爱说反话!”时婧看桑柠月也下去了,把车窗升上去,头也不回地停车去了。
时沐不当回事地偏了下脑袋:“走吧,送你回去。”
“麻烦……”
“没有麻烦。”
其实时沐根本不用这么热心肠地从自己到电梯,桑柠月觉得自己还没到需要贴身保护的时候,更何况目前为止所有危险都是冲时沐来的,她才是需要当心的那一个。
桑柠月倒更希望葛年是最后一个想伤害时沐的人,因为他已经再也没办法对时沐做什么了。
桑柠月用手拦着电梯门,对时沐说:“你不用担心,不是什么大车祸,我也没受过伤,只是心理上接受不了。”
倒不是桑柠月自作多情,只是以她对时沐的了解,错不了,她在担心自己。
“我也没担心。”
“我以为你有呢。”桑柠月似笑非笑地看着时沐,“好了,不逗你了,晚安。”
“嗯。”时沐还是一如既往地倔强,没有回复她的晚安。
“那我走咯?”桑柠月等了时沐一会儿,确认她真的没有别的话想跟自己说才松开手。
电梯并没有直接往上走,而是呆呆定在原地。
几秒后,门“叮咚”一声又开了。
时沐用没受伤的那只手按着电梯门,像是下了极大的决心,目光灼灼望着她:
“我们需要谈谈。”
第62章
“谈什么?”桑柠月倒是表现得毫不吃惊, “我知道今天发生了很多事,你难免会多想,但是不要因为一时冲动就做决定, 我不想你后悔。
桑柠月很冷静, 因为她从一开始就想明白了, 现在所做的就是为了避免重蹈覆辙。可时沐一向冲动,她怕她会后悔。
“我知道。”时沐的右手不自然地抓着左臂,模样拘谨,“我只是还有一件事想不明白。”
桑柠月“嗯”了声,示意她继续说下去。
“当年你跟我提分手,到底是你自己的意思,还是谁逼你这么做的?”这个问题困扰了时沐七年, 每一个无法入眠的深夜她都无法停止胡思乱想。
时沐从这个疑问中解脱出来, 已经是七年之后。当她做了相同的选择,终于能对桑柠月感同身受。
“在你看来,是哪种?”
“这些年我一直都错怪你,刚回来的时候又是那种态度, 你难道一点都不生气吗?”其实问出口的时候,时沐就已经知道了答案:
桑柠月当然不是自愿的。
到底是不是真的爱,时沐感受得出来, 她敏感的过分。如果桑柠月当初表现出半点儿对她的讨厌,她想她就没有勇气再纠缠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