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做贼一样四下看看,见方圆三米内没熟人,才放下心来。我说:“那你刚才跟小何聊什么呢?”
他说:“我问他是不是遇上什么麻烦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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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说:“啥?”
杂总说:“你不是也说了吗?他黑眼圈重,短时间内瘦了不少,我觉得他可能真是被人欺负了。”
“不可能。”我脱口而出,“他认识的人本来就不多,之前也就是因为和夏夏玩得好,可能跟墨大佬那伙人想法相悖。现在他不跟我们一起玩了,那些人宝贝他还来不及,怎么可能欺负他?而且……”
我说着顿了顿,因为有点想叹气:“而且墨大佬不是那样的人。”
杂总那个绿茶劲儿又飙上来了:“那他为什么欺负夏夏?”
“那也不能叫欺负夏夏……说实话,我觉得他只是被人当枪使了。”我按按额头,“当初的那件事他只知道其中的一个小环节,而且那个时候夏夏确实嘴贱了,他会生气其实也正常。他的理念是‘所有想知道真相的人都有知道真相的权力’,所以夏夏干的那点破事就扩散开了。但实际上那件事过去之后,他本人看到夏夏,也还是会打招呼的。”
“真正看到我们就撇嘴的,其实是所谓的‘以墨大佬马首是瞻’的那伙人。他们本来就不喜欢夏夏,本就会放大夏夏的所有缺点,因为‘水刊事件’墨大佬狙夏夏,他们才站到了墨大佬身后。”
“他们认为有墨大佬当幌子,自己做的事情就代表着公平正义。包括对小何进行‘规劝’,让小何‘改邪归正’,不与‘恶势力’同流合污,其实也不过是打着为小何好的旗号,通过拉拢小何来打压夏夏罢了。”
“现在小何回归正道,在我看来他们还得给小何办个欢迎会才对,怎么可能对他不好呢?而且他们寝室有墨大佬在,如果真有欺凌现象墨大佬是不会坐视不管的。”
杂总一言不发地听完,然后从饭菜上抬头看我:“你是不是因为觉得墨大佬和陈哥像,所以老帮他说好话?”
我寻思哥是真了解我啊:“不如说是因为觉得他和陈哥像,所以觉得他不会让那种事情发生。”
杂总笑笑:“那可不一定。”
我筷子顿住:“什么意思?”
他似乎想了想怎么表达:“首先欺负人的方式有很多种,谁也没法把受害人绑在裤腰带上,总有看不住的时候。所以你说有墨大佬在小何就不会受欺负,这是不成立的。其次墨大佬真就像陈哥那么正直吗?陈哥可干不出替人写论文发刊的事。”
“怎么就替人写论文了。”我皱眉,“你钻人桌子底下了?”
他摇了摇头:“你对历史系发核心刊物的难度一无所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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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能想到现在我获得最新资讯的唯一渠道竟是杂总:“你知道吗?因为关于奖学金加分项的事情闹得太凶,昨天下午专业里选中几个代表去辅导员那开了个会。”
我说:“咋的,你被选上了?”
他说:“我学号末位是7,被选中旁听了。”
“然后几个代表中,墨大佬和小雨力主省刊层次太低,最多最多应该只加一篇的分……”
我说:“省刊就是水刊吗?”
“不是。”杂总解释,“省刊中也有好的刊物和不好的刊物,不好的那些被称作水刊,一般都是被高校列入黑名单的。”
我说:“所以N大也有黑名单吗?”
“当然有啊。”
“也就是说但凡能加分的,其实已经不是特别水了?”
“也不能这么说,所以说‘水刊’是没有一个明确界定的。有些刊物不在黑名单内,但是给钱就能发文,那一般也被称作水刊。但是省刊中也有一些很优秀的刊物,是要费一番工夫才能拿下的。”
“懂了。”我说,“那昨天谈到最后什么结果?规则改了吗?”
“当然没有,因为省刊加分的结果,本来就是以前的前辈们争取来的。”杂总说,“这就是我刚刚跟你说的,因为发核心期刊实在是太难了,很多人三年都发不了一篇,索性就直接放弃了。所以为了鼓励多写文章,就规定省刊可以加分,一篇4分,两篇封顶,也就是靠这个最多可加8分。”
这波啊,这波就是研究历史的意义。
只有搞明白一件事的历史源流,才好决定这事儿接下来该怎么干。
“哦……”我琢磨着,“那核心期刊一篇是多少分来着?”
杂总说:“20分。所以只要核心期刊一发,其他人靠那8分根本就赶不上。墨大佬因为以后要走学术路,所以一般的刊物他是不能发的,那会变成他的黑历史。但夏夏不一样,夏夏没打算搞学术,所以她就赚了这8分。最终墨大佬在研一没能发出核心刊来,所以他只拿到了三等奖学金。”
“而小雨,入学三个月完成一篇核心期刊——你可能不知道,她甚至是个跨考生。但谁也没法证明文章不是她写的,那这事儿只能就这么过去。她的一等奖学金其实已经稳了,但是一等奖有三个名额,她主要是不想小芸也得一等。”
杂总说着又埋头吃饭:“当然,还可能是为了维护自己在墨大佬眼中的女神形象。”
我无语地看着他:“你是真能阴阳怪气。”
他又把话头拐了回去:“所以说别管墨大佬这人到底怎么样吧,这和小何受不受欺负没有任何关系。而且我看那小伙子,气质有些怂兮兮的。想交朋友,想两不得罪,最后的结果大概率就是两边都得罪。我觉得我猜得八九不离十了,就去问了他一声。”
“你是这么好心的人吗?”我狐疑地看着他。
但是杂总说得确实有些道理,吃散伙饭时小何的那个状态,未必全是为即将离开我们而感到难过。
难道说他真的遇上了什么事?那些人针对他的排挤,还没有结束吗?
第69章 荔枝妹
回去之后我把这个猜测对夏夏说了, 夏夏看起来有些emo,但还是打起精神来说:“荔枝也有跟我讲过啦,说同宿舍的几个人老给小何找不痛快。真要说打人、骂人那倒是没有, 但就是膈应人。不管小何说什么他们都说小何说得不对,小何在宿舍玩手机,就有人在他背后来回踱步, 问他开题写完了没, 给他加压。”
夏夏说:“那我能怎么办呢?如果他没有离开我们,我是可以帮他撕那伙人的。我会劝他换宿舍, 荔枝也可以一起过去陪他, 但他早就不和我们联系了。我现在出手, 他都未必领情, 说不定还要怪我把事情闹大了。”
那夏夏和小何之间当然还是夏夏重要:“你有这个认知我很欣慰。我也很怕你把事情闹大。”
夏夏撇撇嘴:“一生冷漠的归归姐。不过说真的,被室友欺负旁人是帮不了什么的,要么反抗, 要么逃跑。不过小何真要是会反抗的人,那也就不会受欺负了。他总是把人往好了想, 说不定这会儿还觉得那些人都是朋友,认为就是自己学术能力不行呢——说起来姐的开题怎么样了?”
提起这事我就头痛:“在改第三版了, 开题是哪天来着?”
“你们古代史的话,是12月15号吧,还有时间啦。”
“啊。”我忽然叫了一声,“12月15号啊。”
夏夏好奇:“怎么了姐?那天你有啥要紧事吗?”
我说:“不是,就是想起那天是我的分手纪念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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跟前男友分手我是真没哭,但我总记恨他在我考前10天搞我心态的事。
我觉得他就是自己考了三年没考上, 放弃了,然后就怕我考上, 怕自己没面子。
但有时我也会想,这事儿办得太不像他了,我跟他在一起那么多年,对他的人品其实是相信的。即便是劈腿这事儿,在我看来其实也有容忍的余地——因为早在他劈腿前几个月我就提过分手,只是他没同意。而在提完分手之后的几个月里,我也完全是冷待他,在他眼里或许已经和分手没什么两样。
就是把底线放宽到这种地步之后,我依然不能接受他想毁掉我几个月的努力,毁掉我孤注一掷的一次考试。
他是最知道考研有多令人崩溃的,但他还是用这种方式,向我发动了攻击。这得是多狠的心。
但是很快,夏夏说:“分手还有啥纪念日啊。别想这个了姐,好好把题开了,过了10天就是圣诞节,跟你家小杂总好好玩一玩放松放松。”
那一刻,我像被打通了任督二脉一样,我终于想通了。
是的,我前男友那样的人,即便分手也不会下作到想毁掉前任的人生,他总是盼着人好的。
他之所以急着要和我正式分手,不过是为了10天后能名正言顺地,陪他的新女友过圣诞节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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倒也不知道是哪个理由能让我更好受一点,就这么地吧。
随着第三版开题上交,得到唐老师的首肯之后,我终于可以去打印开题报告了。
激动的心,颤抖的手,看着打印出的报告册,我开始觉得还真像那么回事,甚至有种自己是天才可以去读个博的错觉。
终于可以松口气了,这一学期就忙了这么十来张纸。
中午约了杂总在食堂吃饭,我就把报告册给他炫耀了一下,有些我觉得非常有想法的点,还专门着重让他拜读。
他虽然是科班出身,但到底也才研一,看不太明白,不过还是很给面子地夸夸夸:“可以,厉害,唐门之光。”
我把报告收回来装回包里:“差不多就行了,夸得太离谱就假了。”
然后我就开始吃饭,在桌子底下蹭他的腿:“所以今晚我闲下来喽。”
他吃着饭呛得满脸通红,着急忙慌地拿纸。
我还是慢条斯理地夹菜,惬意地欣赏他兵荒马乱的样子。
就在这时,我们后桌,忽然有人声音不小地讲起了之前我听说的那个八卦:“厕所里那个HIV测试纸的事儿你们听说了吗?”
“听说了,肯定是那些同性恋搞的。恶心死了他们,搞得一身的病。”
“对对对,我之前夜里起来上厕所,还听隔壁间有动静呢!那频率,那叫唤,晚饭差点没给我吐出来,吓得我撒完就跑了。”
“这玩意有啥办法能分辨的吗?万一不小心接触到了怎么办,多脏啊这。”
“同性恋不喜欢女的吧?那那些一天到晚不跟女生接触的可能就是呗?”
“那可未必,你看308那个小基佬,整天戴着个胡萝卜发夹的那个,不天天跟俩靓妞吃吃喝喝的吗?人家就靠这个伪装呢,说不定夜里的动静还有那个HI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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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还没反应过来呢,杂总已经喊了一声:“瞎说什么呢?你钻人床底了知道人家是基佬?”
后桌闻言把筷子一放转过头来:“嘿,我们……说话跟你有关吗?”
说到最后几个字声音已经有点弱了,因为杂总看起来,实在太他娘的壮了。
杂总说:“有关啊,你让我听见了。”
那人上下打量了杂总一眼,用一种“我懂”的语气阴阳道:“对对对,他是不是基佬,你可能比谁都清楚。”
我比了个手势先把杂总按下,回头道:“你听谁说他是弯的?”
那人似乎在我这找到了台阶,一副很讲理的样子:“听他同专业的人讲的啊。这种事我们肯定不能乱讲的,要不是真有这个说法,我们难道还凭空造吗?我们男生吃饭就吹吹牛逼,也不是真要找他麻烦什么的,更不是说那个HIV测试纸就是他的,你们也别太上纲上线了。”
我说:“具体是听谁说的?”
杂总说:“你们哪个专业的?”
声音撞到一起,糊得都听不清了。
我指着杂总让他闭嘴,重新问道:“是听他同专业的谁讲的?”
“这你不是为难我吗?”那人挠挠头,“我就这么跟你说吧,他们专业男男女女大多数都知道,因为不是出现了一个HIV测试纸吗,这事儿这两天疯传呢,也不是就我们几个说——唉算了算了,反正也吃饱了,走吧走吧,这事儿闹得……”
然后他们就端着托盘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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杂总还在闷头吃饭,我就开始教育他:“下次别这么激动,喊一声制止了就得了,你还问他们哪个专业的干嘛?就算你比他们壮,那难道还能真去打人吗?”
“他们说到你了,就想吓他们一下。”杂总说,“放心吧,真要起了肢体冲突我立马躺下,没个万把块钱起不来。”
我被噎了一下,唾弃道:“你就缺这万把块钱。”
再一想荔枝的事儿,看样子是已经传到其他专业去了。
卡在厕所出现那种东西的节骨眼上,确实有些难办。
我说:“所以你有从其他渠道听说荔枝是弯仔的事吗?”
“我没有啊。不过我们宿舍也没什么消息灵通的人,有可能传开了但我还不知道。”杂总说,“你关心的话,我可以去打听打听。”
我嗤笑一声:“你能找谁打听啊,找小芸师妹?”
杂总筷子一顿,抬头看向我:“这个语气算是吃醋吗?”
我在桌子底下踹他:“给你脸了?赶紧吃,吃完走,我还想去问问荔枝什么情况呢。”
“那今晚……”
“先别跟我提这个事。”我说,“我现在脑子有点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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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我、夏夏、荔枝就在新的校内咖啡馆开了紧急会议。
“啊?原来我已经暴露了吗?”荔枝惊道,“我说怎么这两天室友们看我都怪怪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