弯月高悬,一所营帐内。
宋锦冷着一张脸问:“魏云诘,你给本宫解释清楚!太子为何突然就死了?”
魏陵座在案后,慢条斯理地擦拭手中的红羽弓箭,半晌过,慢悠悠道:“如长公主所见,太子死于猛禽的爪下。”
“你当本宫是好糊弄的?围猎场那么多人,为何猛禽单单只袭击了太子?”
魏陵放下手中的弓箭,抬起冰冷的眸看她:“若不信,长公主亲自去问问太子如何?”
宋锦呼吸紧促,抬手指着他:“你……你……魏云诘,你莫要忘了,这个大邺还是姓宋的!”
他含笑回道:“长公主不是也嫌弃宋辰温是个废物,还要取消他与妹妹的婚事?”
“你怎么知道的??”
“今日围猎,长公主的目的不就是让殷国公世子与妹妹相识才特意举办?”
“魏云诘,谁告诉你的?”
这件事她只有在那日白天跟玉儿提过一次,并没有告诉任何人,他是从何得知的?
宋锦神色十分古怪,试探地问:“难不成是玉儿?”
魏陵轻笑一声,道:“她什么都没有跟我说。”
随后,他似在挑衅,在宋锦愤怒面色下,薄唇轻启:“是长公主亲口所言。”
**
谢惜玉的帐篷内,谢惜漫准备回到自己的帐子时,她忽然想起了什么,连忙喊住。
“阿姐今夜能否留下陪我?”
谢惜漫问:“怎么了,可是受了惊吓?”
谢惜玉和太子闹掰的事,很早私下就跟她说了,其中原因虽说不清楚,可她的妹妹她可是再了解不过。
她的妹妹会珍惜每一个对她好的人。
谢惜玉能对宋辰温厌恶到那个地步,定是他做了什么令她无法原谅的事。
今日宋辰温死在猛禽的爪子下,尸身的惨状怕是男子看了都浑身发麻,谢惜玉会害怕不敢入睡也情有可原。
谢惜玉其实并非因为这个原因,但还是顺势应了下来。
夜里,吹灯休息。
谢惜玉躺在榻上迟迟无法入睡,脑海中一直都是宋辰温说的那些话,白日里她心里实在慌乱,夜里静静回想起来。
似乎自己与魏陵之间实在过于亲密了些。
今夜请姐姐留下来陪她,就是怕魏陵会夜入她的房间。
她睁着眼,看向一片漆黑的营帐,陷入长久的沉思。
夜色如水,空旷的平野冷风簌簌。
魏陵长身而立,站在月色下,沐浴月光。
他的眼神静默望向谢惜玉的营帐,深沉而幽远,不知在想些什么。
严尘从夜色里走过来,道:“殿下,一切都处理妥当了。”
没人会知道宋辰温是死于利箭之下。
魏陵轻轻颔首,视线从那所营帐收回,转身看向空无一人的夜景。
今夜好像是这些时日以来他第一次没有安眠的夜,明明这样的日子经历了多年,突然回归曾经的状态,他却觉得是那样的陌生。
没了谢惜玉,只剩无尽的黑暗陪伴他身侧,夜晚,原来也是那样的漫长。
**
翌日清晨,皇宫队伍浩浩荡荡启程。
长公主的车辇内,谢惜玉靠在谢惜漫身旁,垂下脸,兴致缺缺看着案几上的精致糕点。
宋锦身旁的庄姑姑在她耳侧低语了几句,宋锦微笑颔首,转而对谢惜玉道:“玉儿,若实在闷得慌,将车帘掀起来看看外面的景致吧。”
谢惜玉的确很想看看外面的风景,她极其少出京城,这一路过来坐着车辇,厚重精致的车帘将外头的风景遮挡的严严实实,都没有好好欣赏一下这沿路的景色。
她含笑点头,素手撩起湘妃色车帘。
正沉浸于沿路美景时,一阵“哒、哒、哒”声愈发靠近,直到一匹骏马停至华贵的车辇旁。
马背上,殷律南手握缰绳,侧首看向车帘掀起的车窗口,待看清谢惜玉讶异的神色,满意一笑,朝她挑了挑眉,唤道:“魏姑娘。”
谢惜玉还不习惯突然换了个姓,只能僵硬的颔首。
“魏姑娘可还记得我?”他嗓音清澈,笑容夺目耀眼。
谢惜玉抬眸,将疑惑的眼神放在他身上,回想了一阵,轻声询问:“可是殷国公世子?”
殷律南俊眉飞扬,又从衣襟内抽出一方淡紫手帕,放在手中看了一眼,拿起帕子晃在谢惜玉的眼前,问:“可是魏姑娘的?”
谢惜玉道:“是我的,还请公子还给我。”
他手中动作一扬,帕子便又塞入了怀内,道:“昨日我策马,无意从姑娘手中掠过这方帕子,当下本想还予姑娘,却一直未寻得合适的时机。”
谢惜玉见他这个动作,面露不悦:“既如此,公子现在就可还我。”
“既然是我无意夺走姑娘的帕子在先,姑娘可否给我一次机会,亲自登门致歉?”
谢惜玉蹙眉,道:“我并没有责怪公子的意思。”
宋锦在旁看着这个场景,少年少女畅快交谈,心里不由欢喜,插话道:“玉儿,律南如此懂礼,你先应下可好?”
谢惜玉小声道:“可我与他并不相识。”
宋锦覆上她的手,笑道:“一回生,二回熟,律南的娘亲可是我的闺中密友呢,你还担心什么?”
车辇外,殷律南拱手道:“既如此,我们改日再见。”说完深深看了一眼谢惜玉便扬起缰绳离去。
骑马走在最前头的魏陵听完严尘传来的话,眉头蹙得发紧。
随后无声嘲讽冷笑。
作者有话要说:
魏陵:没有媳妇的第一夜,睡不着,睡不着。
第34章 直接
=
皇宫, 养心殿。
偌大的三角鎏金炉鼎香气四溢,紫檀嵌珐琅花鸟座屏风后,宋锦一袭华丽宫装坐在榻沿, 素手端着银碗,一点一点将碗里的汤药喂给昭兴帝。
昭兴帝闭着眼, 缓慢地抿入汤药, 宋锦拿着手帕为他擦拭流出的液体。
“父皇,儿臣瞧着您近来身子骨也健朗了许多。”
昭兴帝睁开疲惫的眼睛, 声音嘶哑, 沉缓:“暂时还死不了。”
宋锦面露难色, 斟酌不知如何开口, 昭兴帝睨她一眼,问:“听说太子暴毙了?”
她嗯了一声:“死的很突然。”
昭兴帝回想了一下宋辰温的长相,他的子嗣众多,于这个太子实在没什么印象。
“厚葬吧。”昭兴帝道。
宋锦眸色阴沉,冷声开口:“父皇, 魏氏如今反了天, 太子的事多半是出自魏云诘之手。”
昭兴帝叹道:“身在皇家, 命不由己。”
“太子的事就这样算了?自两年前宫变之后, 留下来的只有宋辰温,他可是父皇唯一的儿子了, 若是没有太子,这江山将来……”
昭兴帝嗓音低缓:“阿锦, 这不是你该操心的。”
宋锦蹙眉:“父皇, 您久卧病榻可能不知, 现在魏云诘的风头有多盛,母后临终前叮嘱我一定要严加防范魏氏, 我有何错?”
昭兴帝道:“朕知晓,你一向以你母后的话为圣旨,可她已经去了多年。阿锦,为父不希望你永远活在你母后的威严下。”
宋锦眼眶泛红,昭兴帝的一番话蓦然令她忆起幼时,她在母后跟前卖乖讨巧的日子,哑着声道:“阿锦知晓自己并非是父皇和母后的亲生骨肉,你们心善抚养了挚友的遗孤,还给了我至尊无上的公主之位,既然冠上了宋姓,那我必定会竭尽一生来报答你们的恩情。”
昭兴帝浑浊的瞳仁浮起怜惜,抬手拍了拍她的手背,安抚道:“傻孩子,说了多少遍,即使没有血缘关系,为父仍当你是我的亲生女儿。”
宋锦面染悲伤,感动得哽咽几声。
昭兴帝见她总算有了几分幼时的模样,满意笑了笑:“阿锦何时将你的宝贝女儿带给父皇瞧瞧?”
提起自己的女儿,宋锦这才眉头舒展,道:“儿臣一直想找个合适时机呢。”
昭兴帝询问了立在榻边的袁公公:“五国使臣何时入京?”
袁公公回:“约莫还有一个半月。”
两个月后正是昭兴帝的寿辰,各国使臣纷纷入京祝贺寿诞。听了这话,宋锦这才转而笑道:“父皇,儿臣明白了。”
**
自从瑞古围场回来后,白日里谢惜玉就再也没有见到过魏陵,夜里她担心魏陵会过来,便让谢惜漫陪她一起入睡。
就这样顺顺利利过了五日。
魏国公府今日却有贵客上门,庄姑姑来了一趟映清院,特意盯着谢惜玉隆重打扮一番。
梳妆台前,绿珠和飞攀一左一右为她打扮,雕花铜镜内照映出一张桃花面,盈盈含情的眉眼,无瑕白玉的肌肤,嫣红软润的唇微微扬起,轻而易举勾勒出令人心颤的笑容。
庄姑姑眼里毫不掩饰的惊艳。
谢惜玉的相貌只遗传了长公主五分,剩下五分,真真是像极了那人。
那人相貌美若冠玉,只是心肠未免太硬了些,简直油盐不进,说离开便再也没有回来过。庄姑姑觉得,他全身上下也就剩那副皮相值得长公主着迷。
出了映清院,下了游廊,庄姑姑突然停下步伐,眼神停在谢惜玉身上,懔艘簧,转身谢惜玉身后的两名侍女吩咐道:“你们两个,先回一趟院子将上回公主送给姑娘的碧玉缠枝镯带来。”
谢惜玉抬手抚了一圈空荡荡的手腕,道:“不必了,我不习惯戴玉镯。”
庄姑姑道:“那枚碧玉镯是公主特意吩咐奴婢让姑娘戴上的,只是奴婢记性差,方才忘了这茬。”
绿珠见谢惜玉点头,只能听吩咐行事,而飞攀还站着一动不动。
庄姑姑撇撇嘴,就知道这人最不好支开,便只能不情不愿领着谢惜玉和飞攀一道走。
到了碧赏亭。
亭内立着一道挺拔的身影。
庄姑姑领谢惜玉走进去,恭恭敬敬道:“姑娘,奴婢便送到这里了。”
谢惜玉早在看到男人背影时心下便了然。
男人转过身,欣赏的目光落在谢惜玉身上,将她上下审视一番,这才含笑见了个礼:“魏姑娘。”
谢惜玉敛神,也回了一个礼:“殷世子。”
殷律南唇角微勾,侧身做了一个“请”的手势,看似十分知礼,可从围猎那日起,他就给谢惜玉带来很不好的印象。
谢惜玉想也不用想,便知这是长公主有意撮合的会面,她不想扫了长公主的颜面,便只能顺着应承下来,陪殷律南一路游园赏花。
殷律南与谢惜玉并肩漫步,一路时不时侧首询问,谢惜玉偶尔兴致缺缺地回一句。
花园内花香四溢,正值暖春,百花齐放。
殷律南摘下一朵玉兰花,放置鼻间轻嗅,转而送到谢惜玉的面前,朗声道:“魏姑娘容姿妩媚,神态流转间却颇显清新脱俗,极具纯净之美,这株玉兰花,当真衬极了魏姑娘。”
绚丽的日光倾洒,远远瞧去,俊秀世家郎君与倩丽千金闺秀,一个意气风发明朗如阳,一个仙姿玉色俏丽如花,可谓是门当户,天作之合。
魏陵着玄色蟒袍,伫立于月洞门下,狭长的眸微微眯起望向不远处的场景,墨眸晦暗难明,一瞬间透着刺骨的寒意。
他负手而立,隐匿在阴影之中的指腹,漫不经心地来回摩挲,轻捻。
花园内,谢惜玉面色平淡,垂眸看向眼前的玉兰花,思索了片刻,素手轻抬,收了这朵花,轻轻道了一句谢。
殷律南满心欢喜,面上笑容更盛,唇角扬起恣意的笑:“魏姑娘可知,那日在围猎场,我第一次见到魏姑娘的心情?”
谢惜玉踌躇,不知该如何作答。
此时有一男声清冷如玉,恍如天降:“本王还不知,殷世子竟是个这般风雅之人。”
二人顺着声,一同望去。
魏陵逆着日光,飒飒行来,蟒袍衣袂翩飞,停至谢惜玉身侧。
殷律南怔了须臾,而后忙行礼:“见过桓王殿下。”
魏陵淡淡颔首。
殷律南站直后,道:“方才殿下说我风雅,其实我平时里是随意惯了,只是,魏姑娘一见倾心,便总是按捺不住自己跳跃的心。”
能被俊朗的公子当面示爱,没有哪个姑娘不会害羞,谢惜玉同样。
她显然没料到殷律南如此大胆直接,如玉似的脸颊也蓦然染上几分绯色,隐隐含着窘迫。
魏陵自然没有错过她羞赧的神情,勉强按压下心中浮起的不悦,淡淡扫她一眼。
只听那殷律南仍然旁若无人似的夸赞:“魏姑娘仙人之姿,性子温婉柔静,想必没有哪个男人能抵抗得了这样的魏姑娘,殿下觉得呢?”
魏陵含笑:“本王的妹妹,定然是独一无二的世间珍宝,无人能比之。”
殷律南迫不及待与未来的大舅哥拉近关系,容色欣喜,应道:“殿下说的极是。”
遂侧过身看向谢惜玉,俊朗的面色染上一层羞赧:“魏姑娘,若是可以,请你再多给我一个与你更深认识一层的机会。”
他目光灼灼紧逼,谢惜玉微不可察地后退一步,求助的眼神不禁看向魏陵。
而魏陵像是没接收到她的求救视线,唇角始终噙着一抹难以言喻的笑意。
魏陵这回没有站出来替她解决问题,让她根本分不清该接受还是该拒绝。
若是接受的话,她就要给殷律南机会接近她,可若是拒绝,母亲说过殷律南的母亲是她的好友,而今日的会面显然是母亲做的,她若是拒绝了显然就是不给长公主的面子。
谢惜玉迟迟没有回答,殷律南心里不安,试探性问:“魏姑娘?”
紧接着便是魏陵淡淡的语调:“妹妹还在想什么?”
谢惜玉垂眸看着自己的鞋面,半晌后,才扬起笑容回道:“殷世子一片赤诚,惜玉又有何拒绝之理?”
殷律南笑逐颜开,朗声大笑。
魏陵凛眸,冰冷的掌心攥过谢惜玉纤细的皓腕,殷律南道:“世子自便,我们有点家事还没解决,本王带妹妹先行离去了。”
说罢没有等殷律南应一声,拉起谢惜玉转身离开。
作者有话要说:
殷世子:大舅哥!!
魏陵:我鲨了你。
第35章 惊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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殷律南面色困惑看着魏陵紧紧攥住谢惜玉离开的方向, 原地怔了片刻,转而摇头一笑,随后想起谢惜玉方才对他的笑容, 心尖不由澎湃。
先前母亲让他与长公主新认回来的女儿接触时,他本抱着十分不屑的态度。
一个半路冒出来的女儿, 谁知来路是否正常, 还妄想攀附到堂堂殷国公世子?
但自从在瑞古围场,策马相见, 后得知那位姑娘便是谢惜玉, 他却头一次感觉到, 母亲做的这个决定很符合他心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