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画时安——糖姜【完结】
时间:2023-04-29 14:44:44

  与班主分别后,许穆清租赁了一辆马车,打算还是走陆路稳妥一些,未曾走大道,一直沿着崎岖小路走,马车颠颠簸簸,一路风餐露宿,时婳胃口不好,短短几日,她就又瘦了一大圈,小脸蜡黄蜡黄的。
  许穆清看在眼里,心里酸楚难当,这是他看着长大的姑娘,从小娇生惯养,被姑丈视为掌上明珠,如今却吃了这么多的苦头,都是他的错,他没能在家阻止姑母,也没能第一时间找到她。
  还把她独自留在扬州……
  许穆清心疼不已,“婳婳,我们到淮安就走水路,坐船,这样能快一些到沧州。”
  时婳点点头没有说话,推迟许久的月事不约而至,小腹绞在一起,她疼得不行,因为赶路的原因,她吃不好,也睡不好,这次月事淅淅沥沥多日都不走,她难受地蜷缩在马车角落里,咬得唇瓣发白。
  走在路上,前不着村,后不着店,也没法儿请大夫,许穆清是干着急,什么都做不了,想抱抱她,但她又怕排斥,直到她昏昏沉沉睡着了,他才谨小慎微的把娇小的身子揽过来,让她枕着自己的双膝,圈到了怀里。
  许穆清知道这样做越礼,也不够尊重她,但此刻为了能让她好受一点儿,便顾不上那么多了,他拿了披风盖在她的小腹,隔着几层衣衫,掌心轻柔地揉搓着她的小腹。
  许是起了作用,她紧蹙的眉头略有放松,侧过脸小猫似的又往他怀里蹭了蹭,睡得更沉了一些。
  他忍不住去摸摸她柔软的长发,小时候的她很活泼,淘气,每次他读书的时候都要缠着他讲故事,如若不依便会像现在这样滚到他怀里撒娇。
  那时候是真好啊。
  他鬼使神差离她的脸颊愈来愈近,唇瓣就快要触到她皮肤时,她突然动了一下,翕张着唇瓣含糊不清地喊了一个人的名字。
  许穆清瞬间被冻住,全身僵硬,她的声音明明很小,语气很软,却让他如雷贯耳,震得魂魄七零八散,难以汇聚。
  他与她失散的时间何止接近两载,华不再扬,那是沧海桑田。
  相距不是从德州到扬州,而是千山万壑。碧落黄泉,茫茫不见,他只犯了一次错,就把她弄丢了。
  许穆清知道,与她的情分应当是到头了。
  日落之前,他们总算赶到了安宜,许穆清把时婳安顿在客栈,他去请了大夫来给她看诊。
  见大夫收了脉枕,许穆清引着大夫到屏风外的圆桌前落座,忙问:“先生,吾妹这是何症,可有大碍?”
  大夫从医箱里掏出纸笔,边写边说:“身弱体虚,又兼连日奔波,心忧思虑太甚,才会血亏气滞,待我开个方子,好好吃两剂药,仔细养这也就是了。”
  听了这话,许穆清才略微松了一口气,按方抓药,他亲自煎药,时婳喝了几剂药后,经血止住,腹痛减轻,气色比较原先好了许多,他担心她的身子,就在安宜停留了几日,让她好好将养。
  时婳一颗心都扑在想去沧州找阿娘这件事上,哪里肯再多待,她手里握着瓷勺,搅拌着碗里的稀粥,殷殷切切地问他:“哥哥,我们什么时候出发呀?”
  “再过一日,你身子还没有好利索,如果找到柳姨,她看到你病病弱弱的会心疼的。”许穆清温柔笑笑,挟了一些菜到她碗中。
  见她长睫低垂,一副失落的模样,他耐心哄她,想起一些趣事逗她:“婳婳,小白当母亲了!”
  “什么!”时婳又惊又喜,圆圆的眼睛睁得大大的,“什么时候的事儿?”
  小白是一只长耳朵的大白兔,前岁时婳过生辰时,许穆清送给她的,白白软软的一小只,不过几个月就被时婳喂得胖墩墩的。
  “去岁中秋,四只兔宝宝,很是可爱!”许穆清见她展颜,他也很是高兴,又补充道:“等找到柳姨,我们回家你就可以见到它们了。”
  回家……时婳再也不想见到许氏,她不能原谅。
  他见她眼里的亮光如陨落的星辰一样黯淡,及时改口道:“我也可以带它们来见你的。”
  她唇边显现出一抹极其浅淡的笑痕,由衷说:“哥哥,幸好有你。”
第五十九章 不放手
  陆时侒已经多日不曾回家,这几日他不休不眠,各处奔走见了许多人,有各个县衙的知县,捕头,漕运的头目,甚至是暗道上的江湖人,都逐一打点了一遍。
  那份造假文书始终没有露面,她就像是人间蒸发,竟然连半点消息都无。
  他猜想,许穆清定是带她走的崎岖小路才能这么的避人耳目,他打算亲自沿着陆路去寻。
  陆时侒从十四手里接过马鞭骑上马,右手拽紧缰绳,微微仰头,眺望了一下不远处渔火点点的江面,此时天上明月已落,参星横斜,天色将明,又是新的一日,她已经离开他第四日了,到底在哪儿?
  十四跟着陆时侒多年,从未见过他如此模样,接连几日不曾沐浴更衣,他身上竹月白的澜衫变得又皱又硬,狼狈不堪地贴在身上,神情极度疲惫,又极度紧绷,抠搂的眼睛里簇着一团火,若不是这团火支撑着,他怕是就要倒下了。
  他是想劝但不敢言,只要是多说一个字,陆时侒利箭似的目光就能把他扎成筛子。
  陆时侒低头看着绑着布带的右手,伤口已经渐渐愈合,不再往外渗血,布带上的血迹干涸变成了深红,沙沙哑哑的嗓音突然开口:“十四,你说她能找回来吗?”
  他的语气很轻飘,像是耳畔拂过的热风,一溜烟儿就消失不见,但能给你留下很深的感触。
  那是无穷无尽的失落。
  “二爷,婳姑娘一定能找回来!您要多保重身子!”十四忙不迭劝慰,“若是婳姑娘看到您这样,她会伤心的。”
  “伤心?”陆时侒咀嚼着这两个字,唇边溢出一个又嘲讽又冰冷的笑容,他哪里值得她伤心。
  他有过那么一丝要放她离开的念头,让她快快乐乐过自己想要的生活,但转念一想,他也可以给她快乐,圆满和幸福,许穆清能做的他同样可以做到!
  甚至他会做得比许穆清更好!
  陆时侒摸了摸腰间的香囊,缓缓吐出一口积郁闷气,握了紧缰绳,挥鞭,留下“回家”两个字,便疾驰而去。
  他得回家换身衣裳,干干净净地出现在她面前。
  天将要泛起鱼肚白,时辰还早,陆府大门就被人“铛铛铛”地砸响,上夜的小厮趿拉着鞋,揉着睡眼走到门前,口内嘟嘟囔囔地埋怨:“谁啊,这一大早儿的!”
  小厮扒着门缝往外一瞧,正看到是十四,他敲了半天,正没好气,骂道:“瞎了你的狗眼了!二爷回来了,还不快开门!”
  小厮忙不迭地移开抵门杠,放下门闩,打开大门,点头哈腰地请罪:“二爷,恕罪。”
  陆时侒疾步往幽露院走,先回了卧房,拿外衫时,瞥见了她的长裙,一把拽起来,攥到手里,盯着上面的山茶花刺绣看了半晌,他缓缓举着面前,狠狠嗅了两下,喃喃道:“婳婳,快回来吧……”
  十四以为陆时侒会好好休息,他还未走到月洞门就被喊住:“牵一匹千里良驹,到后门上等我。”
  他犹豫道:“二爷,您得好好休……”
  那个息字还没说出口,就被一记利刃寒光般凌厉的目光唬住了嘴,他声如寒冰又冷又硬:“还不快去!”
  十四应道是,快步出了幽露院。
  陆时侒到浴房,倒了大半桶才从水井里打的凉水,在桶里泡了半刻,混混沌沌的脑中逐渐清晰,他想了几种可能,派去德州的人还不曾传信回来,但他总感觉许穆清会带她回家。
  既要回家,从扬州到德州,不管走陆路还是水路,最快最捷径的路线无非就是沿着淮安—宿迁—徐洲等地一路北上,陆路千里迢迢,辛苦万分,许穆清定不会一直带她走陆路,那么只要在这几地的渡口严防死守,他再顺着陆路追,应当是会找到的。
  陆时侒穿好衣衫,戴上香囊,急步往门外走,走到书房时顿住了脚步,他找出锁在箱子里的契约,看了一眼,收在了怀里,疾步出了家门。
  十四跟着陆时侒一路从高邮到安宜,因早有了扬州府衙的下令,加上打点,他们到一城就有县衙捕头协助各处搜寻,这日到了安宜。
  清晨,客栈刚刚开门,迎来的不是贵客,而是一队捕快,后面还跟着个衣着不凡,冷面清俊的年轻公子。
  捕头掏出画像,展开在店小二面前,“看看,可见过此人?”
  小二凑近眯眼细看,看清后,眼睛不由得睁大,忙说:“见过见过!!!”
  不等捕头细问,陆时侒就冲了过来,他一把拽着小二脖领子,横眉立目地瞪着他,激切万分地追问:“人呢???”
  “走……走了……”小二被勒的说话都有些磕磕绊绊。
  他坐在床上,掌心抚过锦褥到枕上,侧身抬腿,躺到了床上,双手交叉放在腹前,阖上了眼睛,就差一点点,她前晚还躺在这张床上,店小二说她病了,在客栈养了好几日,昨日晚间才走。
  陆时侒在时婳住过的房里,待了半晌,十四不知他在里面做了什么,总之他出来时,眼睛更红,步伐更急促。
  店小二说,许穆清曾向打听过从哪里坐船!他必须得在她上船时将人拦住。
  天气暑热,许穆清顾及着时婳的身子,都是趁日出之前,日落之后赶路,日暮交替时,乌云上涌,天骤变,黑的要比往日更早一点儿。
  许穆清怕下雨不敢耽搁,等时婳吃完晚饭后,他们就动身往淮州渡口赶,马车停下,时婳扶着他的胳膊下了马车,抬眸一望,风起云涌,黑云翻墨,不仅是把天染黑,就连四周,脚下,甚至是远处的江面,都是一片黑沉沉的,天地之前宛如被一块厚厚的黑布掩住,她感觉心里突突的,很压抑。
  他轻声喊她:“婳婳,走罢。”
  “嗯……”时婳收回目光,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后,往岸边亮着点点灯火的渡船走。
  许穆清下了石阶,回身向她递手,时婳一手提起裙摆,一手搭在了他的手心,还未曾迈步,突然有一阵嘈杂忙乱脚步声混着马蹄声由远及近传来。
  马蹄子发出的“嘚嗒嘚嗒”清脆声音,越来越响,离她愈来愈近……
  四周骤然变亮,她能看清江面,以及许穆清的眼中都映着火把照出来的橘黄亮光。
  一声极为沙哑,虚弱的声音喊她:“婳婳……”
第六十章 吐血
  捕快们团团将他们围住,火把照亮了暮黑的夜,许穆清能够看清时婳的神情,她紧张不安地绷着脸,搭在他手心的手微微颤抖。
  他握紧她的手,安抚道:“别怕,我去同他说。”
  许穆清走上岸边,把她挡在了身后。
  “婳婳!”陆时侒下了马,往她这边走,走一步喊一声她的名字,一声比一声小,他的精力快要耗尽了,能撑到现在已经是强弩之末,“我来接你回家了。”
  许穆清挡住了他,正色厉声:“我要带她走,你把婳婳卖身契还我,我愿意拿任何东西同你交换。”
  “你果真要跟他走吗?”陆时侒不接他的话,只和时婳说:“我要你亲口告诉我。”
  “婳婳,去船上等我!”许穆清出声没能阻止时婳转身。
  她与他隔着许穆清,四目相对,一眼万年。
  她看着他,对许穆清说:“哥哥,我想和二爷说几句话。”
  时婳的右手还牢牢提着裙子,她缓步往前走,每走一步都像是走在鼓点上,胸腔耳里俱是滚滚声响,等走到他面前,握紧裙的手攥成了小拳头,她努力镇静自若,“二爷,陆家不是我家,我不想再回去,能不能放我走?”
  陆时侒没有回答,他伸手抚上了令他朝思暮想,魂牵梦萦的脸,温柔地冲她笑了一下,若无其事地问她:“怎么瘦成这样了?病好了吗?”
  “陆时侒,你别碰她!”许穆清立即就要冲过来,被十四及时拦住,几个捕快将他挟制住,拉到一边。
  “哥哥!”眼见许穆清就被拖走,时婳惊恐地握住陆时侒的手腕,急忙求他:“二爷,你别伤害穆清哥哥,是我求他带我走的!”
  “放心,我不会伤害他。”他眼尾的红逐渐消失,眼瞳里簇的那团火,越来越暗,他回握住时婳的手,低声问她:“真的要跟他走吗?”
  见时婳点了点头,他又问:“你会开心吗?”
  她心头一窒,长睫半垂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小声说:“会。”
  “好……开心就好,开心就好。”陆时侒声音越来越小,怕她没听清又重复了一遍,他眼中的亮光彻底消失,黯淡的眸色像是染了天边墨云,黑如点漆的深色之中,满是死气沉沉。
  陆时侒从怀里掏出卖身契,在递给她的那一刻,五内俱崩,只觉胸口似刺了一刀的不忍,从喉间涌上一股控制不住的腥甜,他死死捂住胸口,挺拔的腰背逐渐佝偻,“给……”话音未落,抑制不住的鲜血从口中急涌而出,全部喷洒在了卖身契与她素白的衫上。
  看到她因骇惧而睁大双眼,脸面煞白,沾了血而异常艳红的唇瓣微微扯动,他气若游丝地安慰她:“别……怕。”
  他想抬起手,为她擦一擦下巴上沾的血迹,但他还没触碰到她,就有些看不清她的脸了,周遭一切变得模糊,眼前一黑,没了知觉。
  陆时侒倒下的那一刻,十四大喊了一声:“二爷!”飞奔过来,手忙脚乱地把他背起来,又慌又急地问身边的捕快:“哪里有医馆!!!”
  四周光亮渐暗,时婳怔怔地站在原地,魂魄失守,心无所知,许穆清走过来,就见她脸色苍白如纸,僵着眼珠,一眨不眨地呆呆看着前方,他喊了她几声,她都毫无反应。
  气断声吞,她连呼吸都不会了,脸色从白变青,身子开始发抖,就要站不稳了,许穆清及时扶住她,拉住了她像冰一样凉的手,他惶惶不安地一边喊她,一边轻拍她的脸:“婳婳,你别吓我!”
  时婳回过神,猛地抽气,胸口剧烈的起起伏伏,眼泪夺眶而出,她翕张着唇瓣,说出来的话是无声的,她紧蹙眉头,吞声饮泣,一手死死拽住许穆清的衣袖,指着方才陆时侒站的地方,又拍打着自己无法发声的颈部,惶急万分。
  “别急,别急,我带你去找他,会没事的……”许穆清急忙安抚。
  淮州城最好的大夫在城外,十四只能先送陆时侒去客栈,捕快去请大夫,半晌都没来,他急得在屋子里直转圈,打算亲自骑马去请,刚转身,就被陆时侒拉住衣袖,他忙回过头,惊喜交加:“二爷,您觉得怎么样?哪里可有不适?”
  陆时侒略微缓了缓,道:“我无事,婳婳呢?”
  “您都要把我们吓死了,婳姑娘都吓傻了……”十四一拍脑门,“哎呀!光顾着您了,婳姑娘应当还在岸边,我马上派人去请!”
  陆时侒却说不用,“她会自己来,待会儿大夫来了,你知道该如何对她说吧?”
  十四迟疑了一下,快速在脑中忖度了一番,忙颔首说:“知道,知道!”
  “那我睡了。”痛心吐血是真,晕倒也是真,当看到她惊恐万分的神情时,他就知道,她是在乎自己的。
站内搜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