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四见陆时侒安心地阖上了眼睛,唇边还带着似有似无的笑意,心里直打怵,二爷为了抱得美人归这代价也忒大了吧?
大夫没一会儿就到了,左右手腕诊过脉后,下结论开方子:急火攻心,血不归经,剧痛之下才会吐血,加上多日不曾休息,才有晕厥此症,好好养几日就无大碍了。
十四听大夫如此说,才放下心来。
十四刚送大夫出门,便见时婳慌慌张张进了客栈,他忙换上了一副苦痛悲伤的模样,本想再掉几滴眼泪,但实在是挤不出来,“婳姑娘……你来了。”
“他……呢?”她已经能出声,但声音又哑又低。
“二爷在二楼……”
时婳提裙快步往二楼走,等进门时,又放慢了脚步,她连呼吸都变得小心翼翼,走到床边,看他仰面躺着,双目紧闭,脸色灰白,唇瓣上却是殷红的,那是他吐出来的血,鲜红血迹从嘴角到消瘦下颌,一直蔓延到淡月白的袍衫。
她急痛攻心,双手捂住嘴,失声痛哭。
许穆清已经问过了十四,陆时侒这病很严重,心痹经脉不通,再受刺激,可能就会危及性命……
第六十一章 成全
时婳一直守在陆时侒身旁,许穆清如何劝她去休息,她都不应,一直不停地摇头。
爹爹本来身体很康健,就是因为吐了血,然后一病不起,就走了……
无法,许穆清就一直陪她守在房内。
十四看着屋内这三人,摇头晃脑,心里直呼剪不断理还乱啊!
陆时侒这一觉睡得很沉,很久,直至隔天黄昏他才悠悠转醒,他睁开眼就看到时婳和衣倒在床沿边睡着了,脸上还挂着泪痕,他心中又喜又疼。
明明是在乎他的,为什么非得要走?
他轻轻从床上下来,把她往床里抱,没成想刚搂住她的腰,她就醒了,掀开眼皮就是一双肿成桃儿的眼睛,她直直望着他,愣了半晌。
陆时侒伸手摸了摸她的脸,温柔笑笑:“怎么?不过几日不见,你不认得我了?”
她“哇”的一声,扑倒他怀里,呜呜咽咽的大哭起来,一边哭一边说:“吓死我了!我还以为你……”
他轻拍她的后背,柔声安抚:“好了,好了,别哭了,我这不是好好的吗?”
时婳抽抽搭搭的泣音渐渐缓和,又听得他非常欠揍地说:“再说,我要是死了,不是正好嘛,你可以跟着许穆清走,了无牵挂不是更好吗?”
“你……”她动了怒,气噎喉堵,哽哽咽咽挣扎着就要从他怀里出来:“现在你好了,我要走了!”
陆时侒皱起俊眉,噯呦一声,“婳婳,乖乖的别乱动,疼死了。”
“哪里疼?”她抬起泪眼去看他,忙说要去请大夫。
他屈指抬起她的下巴,低头吻她的眼泪,软唇一直往下游走,触到唇瓣,多日的思念通通化为这个漫长又旖旎的吻。
许穆清站在门前停住了脚步,转身下了楼,拦住端着饭菜要上楼的十四:“陆时侒醒了。”
十四见他一副怅然自失,萎靡不振的模样,心中自有了判断,忙说:“许公子那咱俩先吃吧。”
让小二上了一壶好酒,十四陪着许穆清喝了半晌,一边劝他,一边为陆时侒说好话:“许公子,二爷他拿婳姑娘当命根子似的,就这几日他都没合眼,一直在找你们,您认识我们二爷多年,二爷他是什么品行,您最清楚不过,他绝不是新鲜劲儿,对婳姑娘那绝对是认真的,用心的,断断不会辜负的。”
他执壶为许穆清倒酒,“我们爷天生有些牛心左性,认定的事儿八百头牛都拉不回来。真真的,您就放心吧,二爷他绝对会一辈子都对婳姑娘好的。”
许穆清握紧酒杯,沉吟了半晌,举杯一饮而尽,将酒杯重重放置桌上,咬牙怒瞪十四:“他敢不对婳婳好!我第一个不放过他!”
“是……是。”十四随声附和,又为他斟满酒。
最后酒壶空了,人也醉了,十四将喝得醉醺醺的许穆清送回了房里。
时婳晕乎乎地倒在了陆时侒怀里睡着了,他用指腹轻轻摩挲着她微肿的红唇,失而复得,不是欢喜二字能够形容他此刻的心情的。
她离开他的原因,他尽数知晓了,现在想起来,都是他的错,若是早一点告诉她,他很在乎她,才会威胁她,就不会有这些了。
十四端着药碗站在门前,敲了两下,陆时侒将时婳轻轻放到床上,出了门,“何事?”
“二爷,该喝药了。”十四一抬脸,见陆时侒面色红润,神情怡然,他嘿嘿一笑,“爷,这大夫的药还真是灵丹妙药,这比太上老君的仙丹还管用啊!要不要把他请回扬州给大爷也瞧瞧?”
陆时侒收敛神色,抬手佯装要打十四,“再这么贫嘴贱舌……”
十四站得笔直,忙闭上眼睛,等着他的手刀挥下来,连忙正色表态:“就去庄上种地喂马!”
陆时侒轻声笑了出来,“行了!再这么没个正形,直接给我滚蛋!”又吩咐道:“这也没什么事儿,你就回吧,我得去趟沧州,家里边儿的事料理干净,别留下把柄。”
十四颔首说:“您放心!”
陆时侒点点头,“回家先去老太太跟前回话,别让她老人家挂心。”
翌日一早用过早饭,在淮州渡口十四登上了回扬州的行船,许穆清在一旁说:“陆时侒,你病还未好,不如一同回扬州养病吧,我陪着婳婳去沧州。”
“穆清兄怎么同我如此生分了?以前你我二人称兄道弟,如今兄却直呼其名,璟翊不知哪里做错了,如果有错处,兄尽可指教我,”陆时侒言辞恳切,声音虚弱,说到最后还拿帕子掩嘴咳嗽了两声,“万不可,不让我陪婳婳去沧州啊……”
时婳忙轻轻拍他的后背,一脸担忧:“二爷,你病着,不能太奔波劳累,不然先回扬州,穆清哥哥陪我去就成。”
“婳婳,我真无事,你若不让我去,咳咳咳咳……”又是一阵咳嗽,他白皙的脸都憋得泛红。
时婳给他拍背顺气,忙说:“好好好,去!一起去!”
许穆清脸色铁青,冷哼一声,拂袖上船:“装模作样!”
陆时侒见许穆清的脸,气得变成了猪肝色,他的气彻底顺了,由时婳贴心照料着登上了船。
行船豪华,舱内床榻虽是舒服妥帖,但时婳仍是有些晕船,整日晕晕乎乎地倒在榻上,而陆时侒与许穆清每次都会因为给她端茶递水等问题发生口角。
陆时侒每次都因有“病”在身大获全胜,许穆清算是看明白了,什么病?见过神态清朗,气色纯正,口齿伶俐的病人吗?压根就是他装的!
果然在卑鄙无耻耍心机这方面,许穆清不是对手,不过这几日他留心观察,陆时侒的确对时婳面面俱到,很照顾,很贴心。
那些他能做到的,陆时侒都能做到,他还有什么理由不放手?
有多一个人爱她,照顾她,只会好上加好,美上添美,陆时侒能给她幸福,快乐,那么他退回到兄长的位置上,默默守护她,给她娘家人的底气和靠山,没什么不好的。
爱不是占有,爱是成全,爱是看着她好,他也能好。
第六十二章 舅哥
到沧州这日,正是午时,下船的时候,略有疲惫的时婳提着裙摆,看着向她递过来的两只手犯了难。
“婳婳……”陆时侒与许穆清异口同声地喊她,而后两人互相厌恶地白了对方一眼,又笑逐颜开地看着她,“天气暑热,我们快一些去客栈吧。”
时婳蹙着秀眉,所幸一个也不搭理,两手提裙下了船。
陆时侒大步跟上了她,自然而然地就去牵她的手,许穆清走到两人中间分开刚握紧的手,正色厉声对他道:“陆时侒,你自重一点儿,大街上拉拉扯扯的成何体统。”
“我牵我媳妇儿的手怎么了?”陆时侒不服气,挑眉斜他一眼,阴阳怪气道:“你是不是管得太宽了!”
他挑衅一笑,咬字一停一顿:“大、舅、哥!”
“谁是你大舅哥!没事别乱攀扯亲戚!”许穆清横眉冷对。
又来了,时婳只感觉一个脑袋两个大,他们两个就像是火把碰上炮仗,一点就着!一点点小事也得争辩,她扶额快步往前走,她是不愿意同他两个在大街上丢人现眼!
码头附近的客栈不少,正值饭口,店小二肩上搭着一条布巾,站在门前笑容满面地招呼拉客,瞧见衣着不凡的三人,忙迎上来,笑呵呵地问道:“几位客官,打尖儿还是住店?”
“住店!”两位年轻俊美公子同时开口道。
小二甩了甩手里的布巾,搭在肩上,往屋里引领:“好嘞。”
站在柜台前,掌柜问道:“客官,要什么样的房间。”
“上房!”
“要几间?”
一直统一口径的两人发生了分歧,这个说“两间”,另个说“三间”!
掌柜的很是为难,笑眯眯道:“咱店里,上房充裕,您二位好好商议,也好让我们登记誊簿!”
他俩争执不休,引的周围用饭的食客好奇打量,时婳脸上火辣辣的,走上前分开两人,腼腼腆腆地笑了笑,伸出三根手中,毅然决然地对掌柜道:“三间,三间!”
到了二楼,陆时侒还仍不死心,用帕子掩嘴咳了两声,扯着她的衣袖,委屈巴巴的道:“婳婳,你不在我睡不着的,我的病还没好,你忍心让我独守空房吗?”
许穆清像是个守护神,无时无刻地就出现在时婳面前,他俩独处不到一霎,他就蹭的一下子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挡在时婳面前,横眉立目的怼道:“睡不着?那就赶紧滚回扬州!你病病殃殃的竟给婳婳添麻烦!是来照顾你还找柳姨?”
“婳婳,你帮我给大舅哥说说好话,他怎么对我敌意如此之大?”陆时侒不依不饶,一定要同许穆清争个高下,“多一个人多一个帮手,我怎么能是麻烦呢?”
他满脸微笑,语气说不出的恭顺,一口一个舅哥,喊得许穆清火冒三丈。
他是认可陆时侒照顾时婳,但并不代表由着他死皮赖脸,恬不知耻!怎么说也得三书六礼,明媒正娶才行!
这书读多了也不好,吵架不带重样,骂人不带脏字,冷嘲热讽的张嘴就来,时婳从在船上到船下听了好几耳朵,头疼得很,她也不是没有劝和过,不劝还好,越劝他们只会争执得越凶!她所幸不管了,反正就是口舌之争,不会伤筋动骨,她就放心得能躲就躲!
时婳往后一退,推开门,又迅速阖上,将两人隔绝在外,“我累了,要睡会,二位让我清净清净可好?”
门前两人不欢而散,时婳松了一口气,倒在了床上,她揉了揉脸,重新梳理了一下,以后的日子。
找到阿娘后,是不是能答应陆时侒所说的那个可能?她……她是喜欢他的,是那种喜欢青梅蜜饯,用其他果子蜜饯代替不了的喜欢。
是那种明知道与他在一起困难重重,但仍想放手一搏去拼一拼,试一试的喜欢!
就如陆时侒所说,买一所小院子,有阿娘,有他,过平平淡淡的日子。
时婳往床里滚了两下,心里是满的,她有阿娘,有穆清哥哥,还有他,她再也不是一无所有了。
她歇了一刻,就张罗着要出门找阿娘,陆时侒与许穆清统一战线都不让她出门。
日头正毒辣辣地挂在天边,走两步就一身的热汗,她身体虚弱,如何经得?
最后商量的结果就是许穆清再去哪家当铺找找线索。而陆时侒去河间府衙,找任承宣布政使的老爹陆澜帮忙。
房门被从外面锁上,时婳焦心得不行,坐在床上托着下巴望着窗外日头一点一点地往西边落下。
陆澜刚下了值预备去厢房歇个午觉,听下面的人来报说是陆小相公到了,他还一怔。
因发妻的缘故,儿子与他有隔阂,兼他长年在外做官,只明面上全了父子之礼而已,父子之间的情分少得可怜。
一切都太符合规矩,父不像父,子不像子,不像亲人,倒像是上司与下属。
陆澜这几年年岁见长,见多了同僚们个个都是儿孙承欢膝下,家庭和睦,他也很是艳羡,对当年的事也懊悔不迭,想弥补都找不到方向,空有一腔爱子之心却没有地方使。
陆时侒进门,照搬照旧地给陆澜行了个礼,不喜不悲地喊了一声:“父亲。”
“怎的不提前派人说一声?我好去接你,可曾用过饭?”陆澜一脸欣喜,忙从太师椅上起身,往前走了几步,热络招呼他入座,“快坐,坐下说话儿。”
忙又喊人上茶,却被陆时侒阻止了,他淡淡开口,直截了当:“不必了,我是有事求您。”
“何事?”陆澜脸上的喜色淡了不少,转念一想,儿子平素从未想他求过什么,这一说,他很是意外,担忧问道:“可是家里出事了?”
陆时侒直言不讳,坦白道:“不是家里,是我的私事。”
然后就把来意掐头去尾地说了一遍,只捡了要紧的地方,找一个曾在沧州一带出现的女子,是好友的姨妈,其他多余的一句都没说。
第六十三章 争风
陆澜沉吟片刻就应了下来:“我吩咐下去,派人同你们一起找。”
“那我就替好友谢过父亲了。”陆时侒很是意外,他虽来求,但没想过一向公私分明,廉洁奉公的父亲会答应。
陆澜当官数年,从未滥用职权,假公济私过,不过为了能缓和儿子的关系,他不得稍稍运用下自己的权利。
还真是殚渴心力终为子,可怜天下父母心。
事已经办妥,陆时侒不多坐,起身拱手就要告辞。
陆澜急忙挽留:“你这才刚来,又去哪里?”
“回客栈。”
“你既来了沧州,就家去住吧,”陆澜满腔热忱,急切道,“让你好友一起来,家里边都是现成的,住着便宜,没有放着家不回,去住客栈的道理。”
“父亲说笑了。”陆时侒见不得他这一副慈父做派,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他皮笑肉不笑,半讥半讽道:“我家在扬州,这里是父亲与郑姨娘的家,何时成我家了?”
话音落下,陆澜像是被人从头浇了一盆凉水,从头冷到脚,看着儿子,半天都没说出话来。这许多年,这是他第一次这么明晃晃地挑破父子间的矛盾。
见他无话,陆时侒施礼一揖,“我先辞了,父亲保重。”
“璟儿……”陆澜像是一下子苍老的许多岁,语音沙哑又哽咽,“这么多年了,你就不能原谅为父吗?”
陆时侒停住脚步,没有回头,语气轻飘里带着决绝:“您觉得,我娘会原谅您吗?”
陆澜捶胸跌脚一下子软倒在椅上,他万万没想过,儿子对他有这么深的成见。
门前传来开锁的声音,时婳一下子就从床上下来,小跑到门口,惊喜万分的迎过来,“二爷!怎么样!有没有我阿娘的下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