猫猫神和喇叭花——杨溯【完结】
时间:2023-04-29 23:03:22

  蹲在桌底下的煤球后知后觉地发现,朝铃这是要沐浴。
  煤球的耳朵尖儿登时烫了起来,许是红透了,只是现在他浑身黑毛,看不出来。他转过身,面朝床榻,不去看背后正宽衣解带的朝铃。然而听觉好像一瞬间敏锐了好几个度,大约是神力日渐复苏的缘故,屋里所有声音无论大小他都听得清清楚楚。朝铃那边传来悉悉索索的声响,这是因为她正在脱夹袄,接着又脱了棉布胸衣。
  雪见神的胸腔好像起了一簇火苗,烘烤得胸膛滚烫。他不耐地抬起头,正巧撞见床畔春台上搁的一面小铜镜。少女光裸的背映在镜中,肌肤白若细瓷,烛光流淌其上,两扇蝴蝶骨像要刺破薄薄一层腻嫩的肌肤,展翅欲飞。
  朝铃解开布裙丝绦,枣红的裙子委顿于她细白的足踝下。她踏上脚凳,镜中映出她笔直修长的两条腿,雪见神湛蓝色眼眸似氤氲了一层浓墨,逐渐变暗。他起身,想要离开这座屋子。绕着门窗走了一圈,全被闩死了,还上了锁。他如今两手都是猫爪,压根开不了锁。
  哗啦啦的水声传来,那是朝铃坐进了浴桶。水溢出桶缘,稀沥沥溅在地砖上。
  “煤球,你要不要和姐姐一起洗澡呀?”
  他身子一僵,背着身蹲在布帘后头,闭着眼一动不动。
  不要听,也不要看。他应该离开,他不能陪朝铃在八条乡耗着。
  哗啦的水声又起,朝铃好像从浴桶里出来了,许是落了什么东西没拿吧。然而脚步声越来越近,雪见神警觉地睁开眼,回首望去,却刚好撞见朝铃湿漉漉的手掀开了布帘,她洁白的身躯就这样映进他的眼眸。
  他想要离开,却发现自己动不了了。
  于是身子腾空而起,他被抱进一个温热又湿润的胸怀。他的脊背贴着少女圆满温软的白鸽,他像溺进了厚厚的云朵里,喘不过气来。他本可以逃,只要一个小小的法术,他就可以从少女的怀里脱离。然而鬼使神差一般,他一动不动。
  朝铃抱着煤球进了浴桶,这猫好乖,旁的猫见了水就要抓狂,这只猫却一点儿不挣扎。朝铃摸了摸它的小脑袋,说:“你知道吗,我捡到的那个人要去找雪见神。”
  煤球低着湛蓝的眼睛,并不回应,朝铃知道它听不懂,但她还是想说。
  朝铃撑着下巴,叹气道:“雪见神虽然狗,可他真的是一个好神明。当初我差点儿被张疏强娶,我跪在他的神像前许愿,结果他真的救了我。我以前也给很多土地神许过愿,从来没有得到回应,雪见神是第一个回应我的神明。”
  朝铃捧起一捧水,浇在煤球头上。
  “他是我见过最正直的神了,我听说有的神可好色了,比如那个狐狸神,神祠里的女人全是他的姬妾。雪见神呢,两千多年的老神仙,竟然一个老婆都没有。我这么一个大美女天天睡在他的神祠里,他连看都不看我一眼。虽然他老说我丑,但这也正说明他坐怀不乱,是个清心寡欲的好神明嘛!”朝铃举起煤球,同它脸对脸,“其实雪见神还是蛮好的,你说对不对?”
  朝铃说了一大堆,雪见神一个字也没听见。他只是默默地想,若朝铃知道他便是煤球,恐怕会疯。凡间女人视贞操如生命,他看光了她的身子,她会怨恨他么?
  “煤球,”朝铃忽然大声唤它,“我们去找雪见神吧!”
  雪见神回过神来,抬起眼对上她亮晶晶的双眸。她是不施粉黛的清水脸子,沾了湿漉漉的水色,更显得嫩白细腻,像出水的芙蓉。
  朝铃仍是有点儿犹豫不决,用什么理由去找他呢?她只是一个小小的凡人侍女,找到他她又能帮上什么忙?而且她也不知道雪见神到底去了哪里。天地这么大,她上哪儿找他去?
  “煤球,”朝铃说,“要是你同意去找他,你就喵一声。你是猫猫,雪见神是猫猫神,你肯定很想找雪见神的吧!要是你想找他,我就带你去!”
  朝铃晃了晃煤球的身子,问:“煤球,你想去找他吗?”
  雪见神沉默许久,这条路他真的可以带着朝铃一起走么?
  他的视线不自觉又落在朝铃白花花的胸脯上。
  雪见神:“……”
  煤球迟迟不吭声,朝铃的眸子一点点黯淡下来。她知道煤球听不懂她的话儿,她本来只是寻个借口罢了,没想到老天爷连这个借口都不给她。
  “好吧……那我们不去……”
  她话儿还没说完,他毛绒绒的猫爪子搭上了朝铃光裸瓷白的肩。
  “喵。”他开了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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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雪见神:好看。
第27章 温柔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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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天,朝铃起来时,陆大郎已经候在门外。他不知道在门墩子上坐了多久,披了满身的雪,跟个雪人似的。休养了一个晚上,他的脸还是白纸般苍白,没有丝毫血色。一个人孤零零坐在那儿,脚边倚着一把白布包裹的长刀,像一尊被世间遗忘的雕像。
  见朝铃出门,他淡笑着向朝铃拱手辞行,“多谢二丫姑娘搭救,在下就不叨扰了。在下剩下的盘缠不多,”他从袖中取出一块玉佩,上头刻着一个“檀”字,“这块玉佩值些银两,望姑娘不要嫌弃。”
  朝铃没接,皱着眉问:“我看你的样子,你还是想往雪见城去?”
  陆大郎点头,“神明虽已离去,但或许还留下一些蛛丝马迹,在下仍想前去一探。”
  “那里头全是邪怪,你去了恐怕是九死一生。”朝铃说。
  “在下是个流浪刀客,也曾入过行伍,足以自保。”他把脚边的长刀拿起来,放在膝头,,“这是在下的佩刀‘朱邪’,为在下斩过不少邪物,二丫姑娘不必忧心。”
  煤球从屋里踱出来,目光停在那把刀上。
  朝铃是个凡人,不知这刀的厉害,但煤球一眼便看出来,这是一把神器。和他的“天御”一样,这把刀是属于神明的兵器。一个凡人带着一把神器,这个名唤陆大郎的家伙并不简单。不过……煤球微微拧了拧眉,这把朱邪刀神力有衰微之相,似乎是一把断刀。
  “有刀又怎么样?”朝铃还是不放心,“你看你脸白得,不用抹粉,直接能上台唱戏了。身子还没养好,你怎么对付那些吃人的邪怪?”
  陆大郎垂下眼睫,平静地说道:“养不好了,在下身患绝症,时日无多。正是如此,才要抓紧时间,寻找雪见神。”
  朝铃的话儿滞在喉咙里,一下不知道说什么好了。他身子羸弱,脸色苍白,一副不足之相,朝铃还以为他是冻得,哪知道他命不久矣?朝铃原本对他还有所防备,现如今见他这般模样,倒生出了恻隐之心。朝铃试探着问:“你找雪见神,是为了‘羽穗’?”
  陆大郎笑了笑,笑容淡淡,像远山的烟云。他没有解释,只沉默地向朝铃行了一礼。
  朝铃明白,他不愿意告诉别人他的事儿。他不愿意说,朝铃自然也不会多问,只道:“雪见城你不必去了,我是雪见神的侍女,雪见城有没有留下他的踪迹,我能不知道么?正好,我也要去找雪见神,你跟着我一块儿走吧。”
  “二丫姑娘是雪见神的侍女?”陆大郎露出意外的神色。
  朝铃点头。
  陆大郎似乎不大相信朝铃的话儿,礼貌地微笑,“姑娘熟悉雪见神,能与姑娘同行,自然求之不得。只是……在下与姑娘萍水相逢,不知姑娘为何愿意倾力相助?”
  “还能为什么,看你长得好看呗。”朝铃道。
  陆大郎咳嗽了起来,苍白的脸颊因为咳嗽有了些许的血色。
  煤球:“……”
  朝铃回屋收拾行李。她的行李不多,主要是一些袄儿和裙袜。老爹的黑玉耳瑱和小狼留给她的小毛球收进小荷包贴身携带,再把她埋在堂屋方砖下的银票取出来缝进肚兜,最后把猫猫神的石头脑袋放进竹筐,这就算收拾停当了。她挎着包袱背着竹筐出门,锁上门。
  陆大郎立在廊下,问:“姑娘,我们该往何处去寻?”
  “我不知道。”朝铃诚实地回答。
  陆大郎:“……”
  “但有个人知道。”
  朝铃转到屋后,搬出一尊狐狸石像出来。
  “狐神大人!”朝铃叫道,“您在吗?朝铃有事找您!”
  过了半晌,狐神石像簌簌动了起来,脑袋上积压的雪粒子纷纷掉落。狐神石像扬起脑袋,眉目灵动了许多,豆粒似的乌眼睛闪着锃亮的光。狐神问:“朝铃姑娘,多日不见,你又漂亮了许多。”
  “谢谢夸奖,”朝铃蹲下身问,“狐神大人,您知不知道雪见神去了哪儿?”
  狐神的目光投向朝铃身后的煤球,“你……”
  煤球湛蓝的眼眸冰冷如深海,暗含警告。
  狐神:“……”
  朝铃疑惑地回头,“您在看什么?”
  “我是说,你去寻你的父亲吧,”狐神说道,“当你找到你的父亲,自然就找到了他。至于该怎么找你的父亲,朝铃姑娘,你这么聪明,想必不必我言明。”
  朝铃沉默了,狐神说得没错,对于怎么找她老爹,她的确有些眉目。月见神说疠气是老爹首创,或许老爹拥有控制疠气的能力。雪见神刚刚遭遇信徒背叛,雪见城就有疠气过境,雪见城的惨相极有可能是她老爹的手笔。
  由此看来,哪里有突然滋生的疠气,哪里便是老爹所过之处。
  这些她很早就明白了些许,只是从不愿意去细想。因为如此一来,她就不得不接受,她的老爹是一个残害了万千百姓性命的大恶人。
  雪见神去找她老爹,一定是想要解决疠气之患。朝铃心里酸酸的,他成了恶兆神,为天下共弃,可他不怨不恨,依然心系万民。要是她被砸了神祠,被毁了神像,她才不管这些王八蛋的死活呢。她又不禁郁闷,他对天下百姓这般好,怎么就不能对她好点儿?他的信徒背弃神明,他都不愿抛弃他们,她有情有义,还是个万里挑一的大美女,他怎么舍得抛弃她?
  越想越气,朝铃憋屈地说:“狐神大人,雪见神是不是挺有眼无珠的?”
  狐神言语踌躇:“这……”
  “凡人被疠气侵染会变丑,雪见神神堕,是不是也变丑了?”朝铃思忖着,“难道他是因为变丑了,怕我取笑他,所以不愿意见我?”
  狐神暗暗打量了一下通体漆黑的煤球,尴尬地转移话题,“我听闻北面的隐岐川疠气四起,颇为奇怪,姑娘可以去看看。”
  朝铃规规矩矩行礼,“谢谢您告诉我他的去向,等我有空,我会给您供奉肉干的!”
  狐神笑眯眯道:“那我便等着朝铃姑娘的佳肴了。”
  狐神离去,石像变回了笨拙没有生气的模样。朝铃站起身来,看向陆大郎,“这下你该信我了吧。”
  陆大郎笑着道:“有劳姑娘捎在下一程。”
  朝铃带着陆大郎出发,路途遥远,靠两条腿倒腾得走到猴年马月去。朝铃去镇里买了一架雪橇,又买了四只毛绒绒的大狗。大狗拔足狂奔,拉着雪橇一路疾行。朝铃原本和陆大郎是并排坐的,不知为何,这煤球非要坐到他们俩中间。
  一路北行,风雪交加,世界静悄悄掩在厚厚的深雪之下。他们路过许多村庄,大多颓败凋敝,只剩下一些破瓦残垣。陆大郎说,他南下的路上这些村庄本还有人住的。这才几个月的功夫,村庄尽被疠气所屠,居住在此地的神明也不知去向。
  他们偶尔也会遇到一些稀薄的疠气,陆大郎把朱邪刀插在雪地里,一道透明的结界自动形成,隔绝了那些似有若无的疠气。
  朝铃悄悄对煤球说:“这陆大郎看着还挺靠谱的,要不是要找雪见神和恐怖老爹,跟他处处也无妨。可惜我现在没心思谈郎君,都怪雪见神,误我姻缘,以后我要找他赔。”
  煤球:“……”
  陆大郎时常扭头回望煤球,低声询问朝铃:“你的猫似乎不大喜欢我?”
  朝铃心大,从未察觉煤球眉间笼罩的薄怒,只道:“没事儿,它跟雪见神一样,就长了张生气的脸。”
  夜晚,朝铃和陆大郎在村庄废墟生火做饭。他们越来越熟稔,朝铃架锅烤肉,陆大郎洒料加柴,十分默契。煤球冷冰冰地盯着他们俩,扭头去了断壁之后。墙后有一汪水洼,他低头,清凌凌的雪水里倒映他漆黑的面容。水中忽又氤氲出了一个狐狸的影子,火红的皮毛,与他一般体型。
  “你这个小侍女颇为抢手,”狐神笑道,“这几日我的神使拦截不少月见派来的佣兵,他们得到的命令俱是把那丫头带回渊海。”
  雪见神沉默半晌,问:“狐狸,吾丑么?”
  狐神沉吟道:“比之往日,的确有所不及。”
  “……”雪见神眉间越发沉郁。
  通体漆黑,状如月见,的确丑甚。他渐渐厌恶现在的自己,决心想法子变回原来的模样。
  “我不能再跟着你们了,你的兄弟离开了渊海,率军剑指凡间。我即日便要北上,雪见,你自己保重。”
  “嗯。”
  话音刚落,水里的狐狸影子消失无踪,天地又只剩下他一只黑猫。
  雪纷纷地下,他的四肢被吹得冰凉。四周静悄悄的,他在这后头待了这么久,朝铃竟还没发现他不见了。果然,对那个三心二意的丫头来说,重要的是漂亮的郎君,是解语新欢,而不是一只萍水相逢的猫。
  他想,或许有那陆大郎相伴,她已经不需要他了。
  他起身,正要离开,身子忽然腾空,他被抱进了一个温软的怀抱。
  “煤球宝宝,睡觉觉啦,不许乱跑!”
  雪见神:“……”
  朝铃抱着他进了被窝,他被朝铃的臂膀搂着,鼻尖是她袖笼里清甜的香味儿。他皱眉,他是堂堂的神明,怎能栖身于他人的怀抱?他动了动,脊背无意间贴住了一团温软。朝铃身姿纤瘦,腰肢不盈一握,那处却如山峦般丰盈挺秀。那触觉比云朵更绵软,恍若温柔乡,胭脂梦。
  他不自觉定住了身子。
  “不许动,”朝铃嘟囔,“明天还要早起赶路。”
  雪见神低下眼眸,不再挣扎。
  罢了,屈尊在这丫头怀里睡一宿也无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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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月见神:我丑?
第28章 琥珀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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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师父,你又睡迟了。”
  熹微晨光下,朝铃好像看到一个朦胧的少年轮廓。晨光氤氲了他的脸庞,朝铃看不分明他的模样,只依稀辨得出他皑皑白雪般的发色。她被睡意拉扯着,脑子里像挤着一团浆糊。她迷迷糊糊地想,是谁?叫谁师父?她可没收过徒。
  她竭力同睡意斗争,好不容易清醒过来,迷瞪着眼从雪地里爬起来。只见篝火未熄,陆大郎背对着她抱刀而坐,正握拳于唇下压抑地低咳,脊背簌簌颤抖。煤球睡在她怀里,被她的动作吵醒,睁开条眼缝乜了她一眼,又靠在她臂弯里睡了过去。
  “你还好么?”朝铃担忧地询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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