猫猫神和喇叭花——杨溯【完结】
时间:2023-04-29 23:03:22

  听见“恶兆神”三个字,少年的眼神似乎黯然了一瞬。
  “你的伤还没好尽,”朝铃小心翼翼靠近他,“别咬我啊,我给你上药。”
  少年紧紧盯着他,肌肉绷紧,整个人像即将出鞘的剑。
  朝铃为他解开胸膛上的纱布,将冰凉凉的药粉洒在他伤口上。许是疼,他颤抖了一瞬,很快又止住。
  “疼跟我说,我轻点儿。”朝铃叮嘱他。
  他依旧没吭声。
  朝铃为他缠纱布,一层又一层,包得扎扎实实,再给他披上衣裳。
  “雪见的女人。”少年忽然开口了,声音很沙哑,像掺了沙子在喉咙里。
  “我不是雪见神的女人,我是他的侍女,”朝铃歪歪头,“你怎么知道我和雪见神有关系?”
  他低下眸子,“你身上,很多他的味道。”
  “你别担心,雪见神是好神,只要你不作乱,我们不会欺负你。”朝铃说。
  “我知道。”少年淡淡说。
  正因雪见神可靠,他才会愿意在这里养伤。
  朝铃抿唇笑了笑,问:“你饿不饿?”
  “不饿。”少年刚说完,肚子就咕咕叫了。
  朝铃捂嘴笑,“饿就饿,这有啥不好意思的?”
  少年的耳朵根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红了起来,他别过脸,不看朝铃。
  朝铃每天给他带三碗肉,他被绑着不方便,朝铃喂给他。他一开始还抵触,后来实在饿得很了,才别别扭扭接受。这孩子长得比雪见神矮,饭量却比雪见神大,三碗肉还不够吃。阿饼和馒头抱怨,“他快把厨房吃空了!”
  朝铃安抚他们,“他吃三碗,我给你们做四碗!”
  少年渐渐不再警惕朝铃,朝铃下午再去,竟发现他变回了狼形。其实原形更有利于疗伤,但他不轻易把自己的原形露给别人看。人形的他是个漂亮少年,兽形的他是只灰毛大狼,眼睛绿莹莹的,有种来自荒野的野性。他蜷在桩子旁,银丝索依然紧紧缠着他的四肢。望着他光滑的皮毛,朝铃手痒的毛病又犯了。
  “我能摸摸你的毛吗?”朝铃眼睛亮晶晶的,“你给我摸一摸,晚上你想吃什么我做什么。”
  少年的耳朵又红了。
  “你会做雪见的女人吗?”他忽然问。
  这少年说话直白,朝铃甚为无语,“干嘛突然问这个?”
  “他方神明,侍女等于侍妾。”他道。
  “我不是侍妾,”朝铃强调,“我们雪见神跟别的神不一样,你看,我长得漂亮吧?”
  少年点点头。
  “可他说我丑。”朝铃叹了口气。
  “你不丑。”少年说,“你很美。”
  这小孩儿,说话真讨人喜欢。朝铃说:“晚上多给你加一碗肉,别告诉阿饼和馒头。”
  少年垂下头,乖乖伏在地上,“你摸吧。”
  如果不是雪见的女人,就可以摸他的毛了,他的毛只给自己的女人摸。这个女人救了他,他已经决定了,他会娶她,这是他们狼报恩的方式。
  朝铃喜滋滋摸起了他的毛,他的毛和雪见神的毛不一样,雪见神的毛软和,他的毛更粗更硬。虽然粗粝了些,却也光滑,漂亮极了。听说毛笔用狼毫比较好,若是神明的毛,岂不上佳?她想着能不能问那少年神明要几撮毛做毛笔,拿去卖钱。
  “郁泽。”少年忽然开口。
  朝铃没反应过来,“啊?”
  “我的名字。”他吃力地伸伸爪子,在地上写下了他的名字。
  “既然你说了你的名字,那我也说我的,”朝铃在他的名字边上写下自己的名字,“我叫朝铃,你叫我铃铛就好了。”
  少女粲然一笑,天光之下,她的笑容亮如朝阳。郁泽微微愣神,别过头,轻轻嗯了一声。
  “朝铃”,这个名字,他记住了。
  远方,雪见神踏行云上,雨泽随着他的脚步降入荒野山林,凶恶的疠气触雨即化。他终究无法坐视城外生民生灵涂炭,他施展神力,净化雪见城之外的疠气。前几日,他还顺手救了一只年轻的狼神,那是一只流浪的恶兆神,正被山野之间的邪怪围攻。
  恶兆神不被世俗接纳,凡人唾弃,神明也不愿与之为伍。那只狼神如此年轻,竟发生了神堕,定是他曾耗尽自己的力量净化疠气。一般来说,遇见大量疠气,弱小的神明会选择放弃净化,任由疠气侵蚀自己的生民。但有极少数神明,愿意耗尽自己的力量,去拯救自己的信徒。
  那狼神,大概便是其中之一。耗尽力量的结果,便是被疠气反噬。他会变得嗜杀、残暴,最后被自己的信徒抛弃。
  他随手相救,任那只恶兆神逃入荒野。
  他的力量迅速消耗着,与此同时,他不自觉地等待着那丫头的祷告。那愚笨的凡女不知道任何人在神像前的祈祷都会传达到神的耳边,他不愿意听她聒噪,故而从不曾刻意扩展耳目去看她平日的生活。但她喜欢在神像前碎碎低语,他被迫听着她那些无聊的心思。
  昨天她的白菜苗萌了芽,前日她的猪圈多了一头小猪崽。
  他想,看来她把他的神祠改造成了农庄,不知回去之后,他会见到什么光景?这只铃铛,真是令神头疼。
  今天却例外,他没听见一句来自她的声音。
  他莫名觉得烦躁,忽然不想再费心去收拾雪见城之外的疠气。
  她怎么了?生病了么?所以今日不曾在神像前祈祷。
  就在此时,他听见馒头的声音。
  “雪见神,您快回来吧!笨铃铛要被狡猾的野狼拐跑了,她晚上给他做了四碗鱼肉!四碗啊!那都是我抓的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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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为啥朝铃不在神像前祈祷了?因为忙着摸小狼。
第7章 喜欢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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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郁泽的伤恢复得很快,没过几天,连疤也看不见了。朝铃给他上药的时候,他的耳朵根总是红红的,涂了胭脂似的。朝铃坏心眼儿,忍不住伸手去摸。郁泽耳朵簌簌一抖,连脸也变红了。耳朵根是狼的敏感部位,朝铃不知道,当玩耍似的又捏又揉。郁泽也不吭声,抿着唇强忍着,任她摸。
  然而好景不长,猪圈里的郁泽被张家人发现了。神祠里有张疏的眼线,给张疏通风报信。张疏一得到消息,领着一大群家丁仆役,还搀了他的老爹族长,一同上山来要拿下朝铃和郁泽。在树枝上睡懒觉的馒头率先看见那浩浩荡荡一大群人,忙蹦下树去给朝铃示警。
  “不好了不好了,小铃铛,你那前未婚夫带人来了!”馒头大叫。
  阿饼说:“我看见他们带了解秽净水,他们肯定知道咱们猪圈里藏了一只野狼了!”
  朝铃反应很快,随手抄了个铲子防身,趁他们人还没上来,急忙往猪圈赶。一面问阿饼:“解秽净水是什么?”
  “反正就是对付恶兆神的,”阿饼说,“那野狼年轻,成为神明定然没多久,他那般的道行,沾了净水怕是要烧穿骨头。”
  到了猪圈,朝铃二话不说,把铁铲一撂,蹲下身要给郁泽松绑,让他逃跑。
  馒头拦住她,“不能松!恶兆神杀性大,他要是控制不住自己,发起疯来,会把我们都害了的!”
  朝铃望着郁泽的眼睛,说:“你会吗?”
  少年低下头嗅了嗅朝铃的手心,又抬起眼凝视着朝铃,琥珀色的眸子里满是坚定。
  “我已经记住了你的味道,我永远不会伤害你。”
  他有着这般清澈坚毅的眼眸,望着这双眼,仿佛能看见他赤诚的心底。马上就要分别了,朝铃还真挺舍不得的。朝铃吸了吸鼻子,擦了擦发酸的眼睛,说:“我放了你,你快跑,离开神祠,离开雪见城。跑得远远的,千万不要回来了。”
  郁泽摇头,“我带你一起走。”
  朝铃疑惑地说:“带我走干嘛?”
  “你救了我,他们不会放过你。”郁泽拧眉。
  朝铃笑道:“放心吧,我是雪见神的侍女,他们不敢拿我怎么样。”她给郁泽松了银丝索,说,“快走吧,到外边儿小心点,可别再受伤了。”
  郁泽很固执,“凡人轻诺重利,不择手段。在欲望面前,信仰不值一提。雪见神无法庇佑你,我必须带你离开。”
  “你这白眼狼!”馒头大叫,“我们救了你,你还想拐跑我们的铃铛!做梦吧你,就该让张家人把你泡进解秽净水,让你灰飞烟灭。”
  张家人喊打的声音遥遥传来,朝铃心里发急,“你这小子,怎么就是说不听呢?你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朝铃把郁泽推出猪圈,馒头和阿饼跟着赶他,他一步三回头,单薄的身影没入朦胧的林间。没过多久,张疏已带着人来了。
  族长指挥家丁包围了猪圈,指着朝铃问:“那恶兆神在何处?快快从实招来。”
  “恶兆神?”朝铃装傻,“什么恶兆神?族长,您老糊涂了吧,可别听风就是雨,被您这好儿子当枪使。”
  张疏摇头笑,从家丁手里接过猪圈里搜出来的狼窝。
  “你不曾窝藏过恶兆神,这又是什么?”张疏捻起绒窝里的灰色毛发,“若我没看错,这应该是狼毛吧。”
  “狼毛又怎样?”朝铃歪头道,“我不过在林子里捡了只狼崽子,养了几天,这你们都要管?”
  张疏取出一瓶解秽净水,淋在那狼窝上。不一会儿,狼窝里滋滋冒起热气儿,整个毛绒绒的软窝被腐蚀了一大片。人们见到这般情形,纷纷脸色大变,道:“你真的窝藏过恶兆神!”
  “铃儿,”张疏笑道,“你是个乡野村妇,见识短浅,不知道恶兆神用过的东西也会沾染疠气,而这解秽净水恰恰是净化疠气的神水,自然会对恶兆神用过的东西起作用。”
  馒头和阿饼都慌了,这回张疏带足了人,他们一群天天晒太阳养膘的小肥猫,根本没法儿同张疏抗衡。
  族长勃然大怒,道:“好一个妖女,竟敢在神祠窝藏邪佞,亵渎神明!来人,把她抓起来。”
  馒头叫道:“等等!铃铛是神的侍女,如何发落,当由神定夺!”
  族长愤然道:“这妖女蛊惑神明,蒙蔽神明视听。老夫今日便拼了性命,纵使雪见神回来要处罚老夫,老夫也要了结了这妖女!”
  他们团团围上来,朝铃握紧了手里的铁铲,额头沁出冷汗。正当他们扑上来,要抓朝铃时,林中掠出一个灰色的兽影。一只半人高的灰狼落在了朝铃身边,浑身笼罩着黑气,眼神凶戾如刀。他耸着背,喉咙里发出低低的呼噜声,那是即将战斗的姿态。无论谁敢上前,他都会把他撕成碎片。
  家丁们大惊失色,纷纷后退。
  张疏倒是不慌不忙,笑了声道:“现下,证据确凿了。”
  朝铃怕郁泽真的杀人,若是出了人命,就真的难以收场了。她连忙叫道:“小狼,冷静!”
  郁泽回头,道:“跟我走。”
  朝铃心乱如麻,现下这情形,确实没别的法子了。只能先同郁泽暂避别处,等雪见神回到神祠,她再回来。要不然,恐怕真得丢了小命。
  朝铃苦着脸,道:“好吧,我跟你走。”
  郁泽舔了舔她的手心,在她面前蹲下,“你骑我吧。”
  “……”把神明当马骑么!郁泽虽然是狼,毕竟会说话还会变成冷冰冰的少年,站起来比朝铃还高一个头。可是朝铃还没骑过狼,他会带她飞高高吗?她不自觉有点期待。她羞涩地捧着脸道,“这不太好吧。”
  郁泽说:“无妨。”
  张疏见他二人旁若无人似的说着话,颇有些动怒道:“你们休想离开!”
  朝铃没搭理他,小心翼翼跨上郁泽的背。刚刚坐稳,天际翻起腾涌的云雾,地面上罩下一大片森然的阴影。大家仰起头,怔怔望着天穹。只见云雾中显露了雪见神魁梧的兽影,他翻涌如白浪的毛发几乎与云融为一体。高傲威严的神明从云端下降,俯视着地面上蝼蚁般的人们,还有那骑在狼神背上,望着他满脸欣喜的少女。
  “雪见神!”朝铃看到他回来了,几乎要哭出来,“您终于回来了!”
  神明视她若无物,眼神落在她身上,没有片刻的逗留,便移向了张家父子。朝铃刚涌上喉咙的哭声卡了壳,不知怎的,她觉得雪见神好像和离开的时候不一样了,似乎变得更冷了些。
  老族长道:“神,您万不可再娇惯这妖女了!她胆大包天,背着您窝藏恶兆神啊!”
  “是啊,”张疏也道,“她和这野狼神已经有了私情。”
  “放屁!”朝铃从狼背上爬下来,恨不得冲过去暴打张疏一顿。
  “够了。”雪见神神色厌烦,“张氏子孙心术不正,令吾生厌。狼神乃吾所救,与尔等无关。滚。”
  雪见神都这般发话了,老族长一下子没话说了。他当然不知道,狼神真的是雪见神救的,只当是雪见神依然被朝铃蒙蔽,还为了她扯起了谎。老族长忿怒地瞪了朝铃一眼,气呼呼地走了。张疏也无可奈何,盯着朝铃的眼神很是晦暗,碍于雪见神在此,也只得灰溜溜地告退。
  朝铃胸中的气儿终于顺了,笑眯眯朝他们说:“诸位,我就不送了,慢走。”
  眼前白光乍现,雪见神化出人形。他依旧是一袭白衣白发的模样,像个不染尘俗的矜贵仙人。郁泽也化了人形,同雪见神面对面。郁泽毕竟年轻,比雪见神矮半个头。雪见神低眸注视着年轻的后辈,姿态很是高傲。
  “堕落的恶兆神,你不该来吾的居所。”雪见神道。
  “雪见神,您要怪就怪我吧,”朝铃跑上前,拉了拉雪见神的袖子,“他受伤了,是我把他带回猪圈的。”
  雪见神瞥了她一眼,神情很冷。
  朝铃:“?”
  雪见神却不理她,依然同郁泽说话。今日的雪见神格外惜字如金,只用两字打发这落难的狼神——
  “离开。”
  郁泽朝雪见神拱手,“郁泽谢过搭救之恩。你我虽同为神祇,但你长我数千岁。你是长辈,我当施晚辈礼节。晚辈有个不情之请,烦请前辈将铃铛许配给晚辈。”
  任谁也没想到,这小子上来就求亲。馒头和阿饼急疯了,不停朝雪见神摇头。若是朝铃走了,谁来给他们梳毛按摩做好吃的饭菜?
  朝铃也很震惊,眨巴着眼说:“小狼你在说什么啊?”
  郁泽神情郑重,“我想娶你,你愿意么?”
  “因为我救了你吗?”朝铃瞪圆眼睛道,“你以身相许?你们当神明的也看话本子么?”
  郁泽踌躇了一阵,摇头道:“不全是。”
  “那为什么?”
  郁泽轻轻说:“因为我喜欢你。”
  他想起朝铃为他上药,为他缠纱布,她低下身的时候,从她衣袖领间散出来的淡淡香味。过久了自己舔舐伤口的日子,他未曾想过,有一天,会有人愿意为他停驻脚步,为他蹙眉担忧。
  他倾听自己的心跳,只要想到朝铃,他伤痕累累的心便无比平静。他想,他希望朝铃留在他的身边。他怎么想,就怎么做,狼是果断的生物,从不拖泥带水。娶妻要像捕猎一样抓住时机,当机立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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